第二章 憑欄望經年(三)
()娘去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闌珊都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邊,跟我說話,她問一句,我就答一句,說著說著,她就會哭起來,我則會把眼睛垂下去不吭聲。
於是闌珊愈發覺得內疚,還有唐桀也是一樣,他們開始傾儘可能的待我好,希望能給我一個家,給我一切我想要的,但兩年來我極少開口要什麼,一直到我跟闌珊說了那句話。
我自幼並不愛哭,卻發現在景熠面前我依舊是個脆弱的小女孩,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提出這個要求之後,我做好了被闌珊追問緣由甚至拒絕的準備,儘管她從未拒絕過我什麼,但她那驚訝之後瞬間嚴肅的面色讓我知道這次不一樣。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她只是與唐桀對視了一眼,就沖著我點了頭。
落影闌珊,落影原本該是娘的名字,一剎那就成為了我的夢想。
從建德帝駕崩,唐桀有好多年的時間沒有再收徒,身邊最近的除了我和闌珊外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景熠,另一個就是沈霖,連宮懷鳴那幾個也都只有景熠不在的時候才會被叫進來。
開始的時候,他們兩個總是一起來,一起走,到後來,景熠來的越來越少,甚至會好幾日不出現,待到他十六歲大婚之後,我們甚至一度要到京城睿王府里去才能見到景熠。
所以這些年我反而是見沈霖比較頻繁,比起景熠的不多言,沈霖溫和有禮的多,這個同樣俊朗的男子有著寬淡的心性和爽朗的氣質,隨著年紀的增長,更添了似水的儒雅,唐桀很喜歡他,也只有他在武功之外得了唐桀的醫術真傳。
這方面我和景熠都學的不多,唐桀說,醫者素淡,景熠因著身份必須狠絕,我則太過急於成為落影,我們各自有著急切的理由,所以學不成的,乾脆不必浪費時日。
景熠和沈霖學的是傾城劍法的天地兩支,是整個體系裡面最登峰造極的兩支,江湖上都以為這是城主擔心青出於藍,留給自己保障地位的護身符,殊不知歷來能學到這兩支的俱是皇族,他們極少在人前使出來,才給人造成了秘而不授的錯覺。
我的功課比他們重得多,除了從唐桀那裡學全部的四大四小八個支系劍法,更多更重要的是闌珊教給我的許多龐雜武功,從內功兵刃,到醫毒暗器,甚至傾城劍法每一支系的優勢弱點,她說,這才是落影闌珊這類角色所必須具備的,必須要比傾城裡面的任何一個人都強。
傾城已經網羅了許多天下精英,每年會有幾次比武排行,要利用這種便捷經年累月的觀察各路武功招式,將攻克破法爛熟於心,不鳴則已,站出去就能撐起一片天。
從手裡拿起劍開始,我就再不是那個備受寵愛的小女孩,我需要時刻牢記的是,對自己越苛刻,才能將傾城的秘密和使命傳承的越久,才能離他越近。
面對這些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我從未有過半句怨言,景熠和沈霖因著各自的身份並沒有太多時間來學武,我不同,我已經放棄了所有身份,所有的時間氣力都可以用來精進自己,也只有這樣,見不到景熠的日子我才能覺得安心。
景熠是我堅韌的根源,他在的時候,我常常盯著他看,耽擱掉大塊的寶貴時光也在所不惜。
不敢正對著他,會被他發現不說,他的正面太冷,是那種單憑一個眼神就能讓你冷透的寒涼,讓人望而卻步。也不願在他背後,當看不到表情只有背影的時候,會覺得那個身軀太硬,是一種堅定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生硬。
於是我偏愛他的側面,特別是他肅然沉默的時候,可以看到他那挺括線條勾勒出來的完美輪廓,五官銳利精緻,微抿的如刻薄唇,長睫下有著淡淡的影,陽光明媚的時候傾世耀眼,烏雲密布的時候同樣卓群,是一種可以讓人平靜仰望的軒昂風情,看他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會黯然失色。
我進步的很快,四年後就學完了他們能教的,開始拿起暗夜,這比當初的娘和闌珊早了整整兩年。
唐桀說過,我擁有娘留給我的得天獨厚的身體素質和天賦,內力修為方面可以優之常人十年,早在當年見到我時就想選我做闌珊的傳人,只是娘那時候攔著,說不想我像她們姐妹一般自幼被人安排了命運,希望等我長大一點時能有自己選擇。
他幾次提起,言言,千萬千萬不要浪費了你的天賦。
我那時候聽到這些只是覺得開心,狠狠的點頭,我知道這意味著我擁有比旁人更高的起點,我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可以經常見到他,可以在數年以後站到他身邊去,我從沒想過要追問為什麼我能擁有這種天賦,也從沒想過這其中的份量根本不像唐桀似不經意間提起的那麼輕描淡寫。
就連娘說過的,讓我回到爹身邊的話也被我在常常能看到那抹身影的日子中,簡單的忽略了。
建宣八年的一天,原本是極普通的日子,沈霖卻在這日闖了禍。
自景熠大婚之後,能見他的機會越來越少,一般都是沈霖自己過來,那日也不例外。
沈霖一來就急匆匆的找唐桀,偏偏唐桀一時不在,沈霖便將一個小瓷瓶交給我,讓我轉交唐桀。
闌珊在一邊看了,隨口問:「是什麼東西?」
「景熠叫我配的葯,」沈霖道,「想讓師父給看一眼。」
闌珊一挑眉:「你配出來的還不放心?什麼葯這麼慎重?」
「是要慎重一點,」沈霖笑笑,遙遙示意,「在宮裡使的。」
聞言闌珊點頭沒再多問,沈霖很快又囑咐我:「直接給師父就好,你不要打開來。」
我嘴角一揚,嗤道:「這麼要緊?你配的是毒藥么?」
「不是也差不多了,總是對身子不好,」沈霖依舊溫和,補了一句,「特別是女孩子。」
「拿來我看一下,」我還沒多問,闌珊就把瓷瓶要了過去,近來她醉心於制毒,此時起了興緻,問沈霖,「他這是又要對付誰了,這麼大費周章的。」
「宮裡頭左右就是那些妃嬪,」對於景熠的事,沈霖並不多言,只對著闌珊道,「這葯配的濃,師娘離遠些的好。」
闌珊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意:「我嘗過的毒比你見過的還多。」
說著她將那瓷瓶的塞子拔了,沈霖知道闌珊所說不假,也沒有攔著,很快就有一縷淡香飄出來,淡的若有如無,又不可忽視,十分特別,讓我隱約有點熟悉。
隨即笑道:「如果不是劇毒要命的東西,味道這麼特別,叫人記住了很難再用第二次啊,我看迎風閣的顧綿綿配出的毒大多無色無味。」
「嗯,」沈霖點頭,微微皺眉,「那香氣是一味必需的配料所致,我也是想著去掉這味道,卻找不到合適的替代之物,所以來讓師父給看一下。「
「算了,何必費那個力氣,換了旁的藥材恐怕功效會打折扣,「我想了想,擺手道,「那後宮裡頭想來也沒有懂這個的,當香料給她們用了也無妨。」
沈霖聽了還沒說話,就聽見半晌沒有出聲的闌珊忽然開口:「這東西對女子是什麼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