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六夏碧娘
話說從夏府回來,夏碧娘便有些乏了。
回到胡府,她先去和婆母胡夫人請了安,這才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了侍女一聲,便隨洗漱了一下,換了件家常衣裳,就歪在榻上眯起了午覺。
待她迷迷糊糊醒過來時,外頭天色已晚,屋裡亮起了溫暖的燈盞。
身畔傳來了細微的書頁被翻動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胡重沛就坐在她的榻邊捧著本書,正在翻看。
夏碧娘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嗔怪道,「既要看書,怎麼不把燈兒調亮些?也不怕壞了眼睛!」
胡重沛笑道,「就是隨便看看……」
說著,他起身走到了小几旁,斟了一杯溫茶過來。
夏碧娘坐起身,就著他的服侍喝了幾口茶水,這才覺得解了些……因在娘家吃了幾杯水酒而感到的臊熱難受。
「我讓人熬了些綿粥,還有什麼想吃的?」他溫言細語地問道。
她笑道,「這樣就很好。」
胡重沛盯著她的臉。
夏碧娘起身,揚聲吩咐侍女們擺飯。
見侍女們擺了一桌子滿滿當當的菜品,她看了看,吩咐道,「把這燉鴨胗送到何姨娘那兒去,烤鹿腿兒勻一份出來,送與屠氏……」
侍女們應下,將兩道菜品一個撤下,一個勻了一半兒出來,匆匆送了下來。
胡重沛欲言又止。
——燉鴨胗不是什麼稀罕物,可那烤鹿腿……
唉,這些年,他慢慢遣散了屋裡的姬妾,可何氏與屠氏卻為他生養了孩兒,且無過錯、又不願離府另嫁,所以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碧娘飯量不大,桌子上的菜,每道只吃了一兩口,又用了半碗粥……僅此而已。
「吃這麼少,瞧你都瘦成什麼樣了。」胡重沛忍不住皺眉說道。
夏碧娘挑眉笑道,「哪裡瘦了?分明就是不肥不瘦剛剛好。」
胡重沛一怔。
他很清楚,其實並不是她飯量小,只是夏碧娘她……自持力太好。就是面前擺著山珍海味,她也只是淺嘗輒止。只因她要惜福養身,所以從不暴飲暴食。
這本是好事。
可是……
她對他的感情,也止步於「淺嘗輒止」這四個字里。
他們夫妻之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年少的她心高氣傲、目空一切。
而年少的他,何嘗不羨慕同樣身為庶女的她,就是活得比他更恣意任性?
只可惜,後來兩人都做錯了好些事。
不可否認的是,無論夏碧娘之前做過些什麼,胡重沛對她的感情都是複雜的……
但現在,過盡千帆以後,他們卻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眼前的夏碧娘是個冷靜自持的美人。
大約只有練書法這件事,值得她全心全意的投入……除此之外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譬如說,他為她張羅回來的綾羅綢緞,為她精挑細選的各式首飾,甚至為她打點的美味菜肴……
一切的一切,她都是淡淡的,無動於衷,最多也就是淺嘗輒止。
用過晚飯,夏碧娘命侍女多掌了兩盞燈放在屋裡,然後便攤開了宣紙,又細心研墨。
因先前夏碧娘掌了菜肴給妾侍何氏與屠氏,於是,何氏與屠氏便過來請侍女傳話,想向她請安、謝賞。
夏碧娘不耐煩應酬她們,讓侍女去回了一聲「知道了,不是什麼大事兒,姨娘們好生歇著罷」,然後又各自賞了一盤鮮果子過去。
待她研好了墨,突然看到胡重沛仍怔怔地看著自己……
夏碧娘一笑,問道,「今兒你歇哪邊?」
胡重沛有些恍神。
「二郎?今兒你歇哪邊?是去何氏那兒,還是去屠氏那兒?」她又揚聲問了一遍。
胡重沛回過神來,頓時滿面怒容。
——這十幾年以來,他與何氏、屠氏早就已沒了肌膚之實,這兩個老妾在他的敲打之下,也早就已經歇了爭寵邀寵的心。留她們在府里,一是因為她倆為他生育了孩子,二也是讓她們在府里養老,僅此而已。
而他,一個月有二十幾天是歇在夏碧娘的屋裡的,就是偶爾不在她屋裡歇,他也大多歇在了外院的書房裡……難道,這些她不知道?
想到這兒,胡重沛突然又有些泄氣。
清冷如她……
她對練字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沒有真正上過心,包括他,以及他的妾侍與庶子女們。
所以說,她是真不知道。
她一定認為,他沒歇在她屋裡的時候,不是歇在了何氏屋裡,就是歇在了屠氏的屋裡。
胡重沛握緊了拳頭。
他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她已經提筆蘸墨,微微垂下頭,一臉凝重地開始寫起了大字。
不得不說,她認真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夏碧娘練字到了深夜,胡重沛便陪著她,獃獃地看著她……一直到了深夜。
她練完字,見他仍在她屋裡,不覺有些奇怪,「二郎你……」
夏碧娘突然一笑。
昨天屠氏過來她屋裡請安的時候,還惦記著烤鹿肉,結果今天府里就上了一道烤鹿肉……她還以為這烤鹿肉是胡重沛特意給屠氏張羅的呢!
沒想到,他居然沒有去屠氏屋裡歇下?
那……
既然他都留下來了,那就留下來吧!
夏碧娘坦然地揚聲吩咐侍女送了熱水進屋裡來,她自先去洗漱了。
胡重沛雖然滿心的不悅,但也還是按著性子也去洗漱了,遣散了侍女出去,再熄燈上床。
胡床上垂著的帳子突然微微的、有節奏的搖晃了起來。
帳內春光無限。
良久,夏碧娘沉沉睡去……
可胡重沛卻忍不住半撐起了身子,就著屋裡微暗的安歇燈的燈光,看著他的妻子。
他的目光在她姣美、又皺著眉頭的面龐上流連忘返。
最終,胡重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夏碧娘擁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