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6章 兄弟

第0096章 兄弟

「伐吳勝利后,朝廷又對有功將士進行了大規模的賞賜。即便如此,由於賞賜的不公還是引發了王濬與王渾的爭端,差一點上演了當初鄧艾鍾會相互殘殺的一幕。」

張華來回撫摸著幼子額頭,輕聲道:「平蜀之後,先魏遷徙大批百姓進入雍州、荊州乃至冀州等地開墾荒地,並對他們免除了二十年徭役。這個措施並沒有因為魏晉禪代而取消。」

「二十年?也就是說,那些遷徙而來的百姓到現在都不需要服徭役是么?蜀漢滅亡於景元四年,到如今才十八年而已。」張韜有些驚訝地反問。

「不錯。同樣的道理,去年平定江左,遷徙了一批百姓以及百工之人安頓在荊州、揚州以及徐州等地,也是免除了二十年的賦稅。而那些北來的兵吏,則免除十年的徭役。」

「你可以算算,江左平定未久,人口暫時無法轉化為財富。為了安頓人口,反而需要額外撥款。西蜀人口本就不多,加上遷徙而來的百姓還處於免稅階段,在租調這一塊聊勝於無。也虧當初諸葛武侯重視蜀錦織造,如今由朝廷專營,販賣到中原來,還算對財政有所助益。」

張華繼續道:「文帝為收買世家之心對朝野進行了五等分封,陛下開國時又分封了一次。再加上去年因平吳對功臣良將的賞賜,僅僅這三次封賞便花費巨億。」

「財富來源有二,一曰開源,二曰節流。在每年財富增量有限的前提下,若是天災頻發,即便想節流又從哪裡節起?」

聽著父親將十六年的財政狀況做了一個梳理,張韜一筆筆地仔細核算著,最後發現這十六年的財政收支居然為負數!之所以還能支撐住,完全是依靠當初曹魏國庫里留下的積蓄。

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為何朝廷在平吳之後立即推行了《占田制》,也大約理解了司馬炎急匆匆將大部分士卒解甲歸田的初衷。

他又拿起那捲絲帛,不由想道:「難怪答題中透露出來的妥靖的想法。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朝廷想一勞永逸地清除東胡的隱患,哪裡還有錢呢?」

「所以朝廷想趁著掃滅禿髮樹機能以及平定江左的餘威,對鮮卑各部進行彈壓,以取得「不戰而屈敵之兵」的效果是嗎?」張韜盯著父親的臉龐,輕聲問道。

「尚有另外一層原因,當初宣帝跨海擊遼東,為了消除東北割據,對公孫淵一家大開殺戒,相國以下數千人的首級被築成『京觀』。如今鮮卑各部首領的祖上多數都曾參與那場大戰,親眼見識了公孫淵麾下文武的下場。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殺雞儆猴之下,只要策略的當,他們一時半會還不敢反叛。」

「孩兒有不同看法,還請父親在指點。」聽著父親的述說,他有點明白了後世「五胡亂華」發生的原因了。

當中原太平的時候,由於財政匱乏無法討伐,不得已之下只能採取「休養生息」策略恢復元氣。可是當國庫開始有錢的時候,朝政卻由於爭權奪利而走向了失控。最終因為自相殘殺導致中原空虛,給了異族可趁之機。

「我兒但說無妨。」張華為了試探幼子在兵事上的天賦,不惜花費大量精力幫他分析了大晉歷年來的收支。見到幼子對第三道答題躍躍欲試,便出言鼓勵道。

「若是朝廷暫時無力討伐,何妨採用『以夷制夷』的策略?」

「以夷制夷?」

「孩兒對東胡各部落詳情所知不多,是以無法給出具體建議。所謂『以夷制夷』,便是扶持各自部落中對我大晉忠心之人,剷除那些野心跋扈之輩。部落之間亦復如是……」

聽到這番話,張華原本有些興奮的臉龐逐漸冷了下去。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架旁,抽出幾卷竹簡遞到幼子手中:「這幾卷乃是陳壽陳承祚寫的《魏國志》部分原稿,你可帶回去自行觀看,切切不可外傳。」

張韜微微一愣,不知父親情緒變化為何如此之快。他自感沒有說錯話,心中疑惑萬分。雖是如此,還是施了一禮應了一聲「孩兒遵命」,抱著竹簡退出房外。

張華看著已走到房門外的幼子,幽幽嘆息:「你姐夫今日已到洛陽,過去看看他吧。」

隨著張韜的離去,書房中良久無聲。不知何時,夏侯湛出現在張華身後。張華看著夏侯湛道:「孝若,你覺得韜兒如何?」

「阿韜秀外慧中,神姿天縱,小小年紀居然知道『以夷制夷』之道。若是加以培養,只怕未來能夠將張家帶入更高的層次。」夏侯湛眼中露出一絲敬佩的神情,看向窗外方向輕輕回應道。

他佩服的人不多,但是張韜帶給他的震撼卻是實實在在的。神童他不是沒見過,事實上不但他堂伯父夏侯玄是難得一見的神童,連他自己也是從小就備受讚譽。但與張韜相比,他自認為在很多方面的認知也未必有對方了解精深。很多東西都是天生的,後天哪怕再努都未必追得上,這就叫「天賦」。

張華有些憂慮道:「韜兒如此,我這個做父親的既喜且憂。孝若難道不知江左諸葛恪的下場嗎?」

「諸葛元遜性格疏漏、不恤上下、剛愎陵人、虐用其民,殘遭滅門之禍實屬意料之內。我觀阿韜年紀雖小,卻性格縝密,人前寡言鮮語,人後行事條理分明,正是難得之異才。還請叔父切勿擔憂!」

張華聽完夏侯湛的安慰,回身重坐於案前,憂心忡忡道:「我憂慮不為別的,只因韜兒年僅六歲,卻有詐力之念,有失君子爾雅之道。我中原王朝撫遠四夷,向來採用的便是『以夷制夷』的策略,他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隻言片語便冒昧提出,恐於他以後有大害。對了,孝若於幽州局勢有何看法?」

夏侯湛道:「自從魏武征遼東、張遼斬殺蹋頓於白狼山,烏桓各部四處流散今已不足為慮。鮮卑自漢末檀石槐以來,各部一直互不服氣。期間雖然有軻比能逞凶一時,然其被韓龍刺殺以後,鮮卑各部也在流散邊緣。能稱強盛者不過索頭部、宇文部、段部、慕容部而已。」

「索頭部自拓跋力微死後,已無甚大威脅。本來拓拔沙漠汗在洛陽為質十六年,盡得中原虛實。若沙漠汗能夠順利即承部落大人之位,日後威脅當不在禿髮樹機能之下,可惜被衛公在刺幽時以『借刀殺人』之計除去。宇文大莫槐雖有野心,尚想藉助我大晉的勢力一統鮮卑各部,短期內並不會有異動。段部還不成氣候,日陸眷不過家奴出身。倒是慕容部不得不防,慕容涉歸一直向朝廷求取昌黎郡以作牧馬之用,被拒絕之後怕是不會死心。」

「孝若說的不錯。陛下將唐彬派往幽州,本身只是為了震懾鮮卑各部。若是慕容涉歸有所動作,只怕唐彬會進退兩難。」

張華說完,鋪開一張紙在上面寫了起來,不多時將紙推到夏侯湛面前。

夏侯湛低頭看去,只見紙上只有七個大字:南陽王尚能輔否?

在他們眼中,無論太子是否能夠經過考驗,都無法承受社稷之重。哪怕齊王不能上位,為天下蒼生考慮,能夠換掉太子也要盡量換掉。在陛下長子早夭、次子愚魯的情況下,作為老三的南陽王司馬柬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夏侯湛看完,拉開燈罩點燃了起來,隨後將之丟棄在火盆之內。他也鋪開一張白紙在上面寫道:南陽王雖沉敏有識,然性格木訥,處事懦弱,恐非社稷之主……

張華看后,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在齊王與太子奪嫡的情況下,若南陽王沒有突出的優勢,除非其餘二人都死絕了,不然絕對輪不上他。因為無論形勢還是法統都不會允許這樣一個人登上帝位。

天不知不覺黑了下來,夏侯湛推開暗格想要離開,卻聽張華道:「聽說孝若最近在撰寫《魏書》,有時間可將書稿拿來,我觀陳承祚之《魏國志》詳略得當,實乃不可多得的良史。你二人若能合作,當可為後世留一佳話。」

夏侯湛道:「湛必定竭盡全力,不讓於師。」

張華搖了搖頭,這個夏侯孝若,還是生性高傲啊,能入他眼中的東西太少了。在魏史的修撰上,想修成一代之良史與班馬並馳爭先。若是看了陳壽的書稿,只怕會改變看法呢。

隨著夏侯湛的離開,書房中重又陷入寧靜。

張韜走出書房,將父親的前後態度做了一個對比,心中很是疑惑。很明顯父親張華生氣了,還是在他提出「以夷制夷」之後。他有些不太懂父親的腦迴路,明明前一秒對自己還是分外欣賞的。

反覆思考了數次,總是不得其要。當下也收了心思朝著東院走去。既然是姐夫卞粹來了,想起姐姐的囑託,他心中已有主意。

姐夫卞粹在這個關口前來洛陽,明顯對出仕朝廷已有想法,根本不用自己勸說什麼。畢竟濟陰卞氏在兗州也算是盛族,自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一套生存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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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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