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邊關

(10)邊關

徐班掀帘子進來,便瞧見沈墨在讀信。

那信經千里跋涉,總算送過來,剛來時有些皺,現下已被工工整整展平。

徐班知道,那是那個將軍視若珍寶的姑娘,將軍嫡親的妹子,宮中的青昭儀寄來的,於是他也不打斷,等著沈墨讀完。

妹妹洋洋洒洒寫了四頁紙,似乎巴不得真真寫到見信如面的程度。

沈墨掐指算起來他們真的許久不見了。

從前她總喜歡顛顛跟在自己後面,雖然不愛跟旁人說話,但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卻像個嘰嘰喳喳的麻雀,從這信上看來,她倒是變化不大。

她還是不喜歡皇帝,雖然言語之中總帶著諷刺,卻還讓兄長放寬心,沈墨看得分明,心中總是後悔當初未曾攔住父母將小妹送入宮中。

其實後悔的又何止他一個呢,太子在東宮的時候,勤勉親切,待人寬厚,成了皇上卻這樣荒唐,沈父還活著的時候雖不曾當著他們說什麼,但酒後總會抱著妹妹畫像道歉,等到征邊時,也因為小妹的事和邊關戰況,憂心因疾,在邊關溘然長逝。

想來她過得並不好,一直頂著文武百官的詬罵度日。沈墨聽說後來父親在邊關逝世的消息傳來,小妹便把自己關在了宮裡守孝,徹底不願意見皇帝了。

父死子繼,父親去世后他在邊關掙下赫赫功名,也是為了小妹能在宮中不受委屈。

妹妹在信中寫道:

兄長,在大漠如何?我好想你。

沈墨不由得想起她入宮前夕家人秉燭夜談的時候。

從前無憂無慮的少女抓著他的手,眼眸里是沉沉的疲憊,她說:

哥,我不要走,我會想你。

她握著他的那雙手漸漸收緊,骨節發白。

那樣平常的一個夜裡,原本有許多話要囑咐女兒的父母面對著眼圈通紅的小妹,忽然說不出話來,內室里只留下一陣艱難的沉默。

「你要來看我,」她忽然改了口,聲音裡帶了些哭腔,「你要來看我,和娘一起……」

他不能騙她,他無法回應她的期待,後宮他是進不去的。

他只能在她抱緊他的時候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沈墨嘆了口氣。

徐班看到他臉上的愁容。

「將軍,陛下對娘娘是否又……」他頓住了。

雖為臣子,今上的行為,徐班清清楚楚。可他是沈家擁躉,向來站在沈家這邊。

「小妹如今……在寒冰殿。」沈墨苦笑,「想來是她自己要求搬去的。」

「是不是自己要求的又有什麼區別。」徐班搖了搖頭,「陛下的性子,從前就可見端倪,可惜咱們當初未曾看清。」

「是我的錯,當初不該讓陛下見到小妹,」沈墨放下手中書信,小心地收好放進懷裡,站了起來。

「還是去大營看看將士們吧。」

凜風如刀,將戍邊將士的臉割出蒼老的溝壑,將年少的天真割成思鄉和疲憊。流經盆地的大河西木里河早已解凍,冰雪融水湍湍流過掛著細碎冰渣的潮濕河道,這裡是邊關,哪怕到了四月,依舊冷得讓人心驚膽戰。

每日的點兵結束,沈墨會同副將徐班到大雁關的城牆上去,有時會巡視守城士兵,有時只是從城牆邊往回眺望。

守著城的人,常常踮著腳往回望,渴望著能看見數千裡外,朱牆碧瓦,熙攘鬧市,渴望能看見同樣渴望著將士歸來的那些人——老人,孩子,妻子,一生摯愛。

烽火台上的士兵恭謹地朝將軍行禮,有個年輕的將士,看見他巡視忍不住低聲詢問他:

「將軍,我們何時能回去?」

沈墨耐心的回答他們:

「快了,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事實上那些年長的早已不再詢問歸期,不去問,不再想,比起希望一次又一次地泯滅,就不顯得痛苦了。

可沈墨心裡太清楚了,哪怕如今戰局穩定,優勢那樣明顯,皇帝有時候並不願意他們回去。

於是許多人就這樣老死邊疆,屍骨沉進沙礫,一片黃沙覆過去,便了無痕迹。

沈墨收斂有些凌亂的思維,重新放到軍務上來。

如今糧草充沛,調兵遣將不成問題,局勢比父親還在時好上許多,沈墨青出於藍,對兵法了如指掌,輕而易舉就能打亂對方的進攻步伐,戎狄「冬獵」已三年討不到半分好處。

游牧一族沒有固定的糧食來源,於是常常舉行「冬獵」劫掠中原國家,但就如今看來,經過數次敗戰,戎狄部落已然彈盡糧絕,恐怕要不了幾時便可攻下,屆時兩國必然各遣使者,定下許多盟約。

沈墨思考著,食指一下一下敲打著烽火台的青磚邊緣。

那麼他如今是否要繼續增兵,加快這次進攻節奏徹底擊潰當年父親未曾擊破的戎狄王族?是否收回前朝遺失的齊潼,鄞都二城?是否……試探皇帝如今的態度?

「將軍,」身旁的徐班見他出神,忍不住詢問道:「將軍也是想家了么?」

「是啊,」沈墨苦笑著,「如何不想呢?」

「將軍不是早已同屬下等商量過?便不用再等了,增兵吧。」徐班心直口快勸說道。

是的,他們早就商量過了,沈墨的目光一一掃過眼前的副將,士官,士兵,看見他們圍著自己,看見他們眼中難以忽視的希冀,像明珠去塵,白骨生肉,終於復活。

留下也罷,歸去也罷,沈墨沒有選擇,但他們不同,他們守著邊關太久太久了,再久些,就只能成為瀚海瘦骨,戈壁塵砂。

他們想回家,他為他們搏一把。

「發兵。」

他低聲囑咐道。

————————

戎狄部落地廣人稀,唯有綠洲才是聚居之地,未到過大漠之人,大約無法想象胡桐圍繞的綠洲是怎樣靈秀美麗的存在——水為根,木為魂。胡桐是綠洲的魂魄,輝煌的金色比之落日餘暉也不遑多讓,湖泊被胡桐鑲邊,像戎狄王后珍藏多年的那面金鑒。

游牧人逐水草而居,白色的帳篷星星點點灑落在綠洲附近,從空中俯瞰是大漠的另一種色彩。

只是戎狄連日戰敗,王族們眉梢不免掛上愁緒。他們善戰高傲,卻不想被一個月剛挂帥三年的年輕將軍逼迫到如此境地,連從前朝掠來的兩座城池,都要給中原人還了回去。

帳中議事的除去戎狄王赫連朔及其親信,還有親王赫連興。

戎狄王族複姓赫連,如今的戎狄王赫連朔,娶有一名王后,育有一子一女,女兒已能策馬飛馳,兒子卻尚在蹣跚學步。

赫連興是赫連朔兄長,魄力手腕皆不如赫連朔,在爭奪王位時敗下陣來,不甘不願地做了赫連朔的手下,對赫連朔偶有頂撞,赫連朔卻並沒有在意過。

「依大哥看來,這兩座城池是讓還是不讓?」赫連朔神情複雜,開口問道。

赫連興原本心高氣傲,哪怕吃過了沈家軍「毒打」也不願意認慫,現在卻也只能哼哼唧唧說不出來什麼辦法。

「我終歸還是不想讓啊,」赫連朔便自問自答,「阿爺好不容易打下來的中原城池,就這麼被我給丟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難道中原正是英雄出少年的時候,而我已經老了?」

這樣輸了,該如何是好啊?

「我還能拿什麼寶物才能填補中原皇帝的要求啊……」

赫連興突然沉默了一會兒,有個歪點子從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飄出來:「你不是有女兒嗎。」

雄鷹的女兒,大漠之花,戎狄王心口的寶石——赫連素。

赫連朔臉色一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六等分的後宮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六等分的後宮
上一章下一章

(10)邊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