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 第五章 回首百年風吹雨(1)
如意閣中。
葉緣遠盤膝坐在大廳中央的軟墊上,從腕上的空間法器中取出一本《萬器之法》來看。
這本書已經被他翻了近十年了,這是景姑姑留給他的東西。葉緣遠輕輕撫摸著已經有些破損的書角,眼中閃過一絲懷念。
「呵——哈——」司羽走出房門,伸了伸懶腰。大堂里的少年正專註地看著那本書,司羽慢慢從樓梯上挪下來,用腳勾過來一個軟墊,在葉緣遠身旁坐下。
司羽百無聊賴,見葉緣遠不理她,便自顧自的東張西望。
房樑上的帷幔積灰了。
二樓東邊窗戶結蜘蛛網了。
牆上掛著的萬玉蓮長明燈也快熄滅了。
樓梯扶手有點掉漆。
……
司羽懶散的目光在這間房子里游移不定,轉過腦袋,不經意間瞥向門口。
突然,她眯了眯眼睛,逆著光線,一個人影推門而入。
景青璃停在如意閣門口,第一眼瞥見的就是大喇喇釘在那合抱粗的雕刻著龍紋的赤色柱子上的一張紙。
那上面用天聖文寫著:「如意閣在此!」雖然這丑到極致的字有些眼熟,但是陷入回憶中的景青璃並沒有多想。
天聖王朝,蒼龍國西部的一個小國,緊鄰塹崖山脈,早在五十年前就被一次中型獸潮毀滅。
不知想起什麼,景青璃飛快地收回思緒。
在這蒼龍京都,居然能見到天聖朝的東西,況且還有那個世人流傳的『往生』……
她抬頭仔細瞧了瞧門匾,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浮現在眼前。
「如,意,閣。」她默念。
倒不知道是個什麼地方?她這樣想著,抬腳向店裡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行人們看她的眼神。
而她只跨進去半步,待看清楚大堂里的兩個人的面容,景青璃迅速收回腳,撒丫子就想往外跑。
剎那間,一陣帶著熱度的風聲從她耳畔掠過。擦著她的側臉,一支赤紅色的翎羽釘進門外那石質的柱子。
她抽取周遭靈氣附在腳底,想要加快速度,但緊隨其上的無數支翎羽包圍了她,並漸漸縮小了包圍圈,直到堪堪與他不接觸才停止縮小。翎羽形成的火牆散發著令人恐懼的熱量,飛轉間隱隱有鳳鳴聲在風中激蕩,那聲音略微尖利,似乎帶著些許怒氣。
那帶著熾熱能量的翎羽圈強迫她向後退,景青璃一心只想逃離,她還來不及抬手反抗,身後就傳來一聲嬌呵:「你想裸奔就繼續動!」
景青璃一巴掌結實地拍飛了一支翎羽,眨眼間就又有幾支翎羽衝出來,在她衣袖上飛快地劃過。繁雲錦上的雲紋盈盈發光,似乎在與這赤紅色的力量對抗。堅持了一息,這身在食為天掌柜的眼中價值連城的衣服就被燒毀了半截袖子,好在那翎羽的力量在觸碰到袖子里的晶石時就被扼制,袖子沒有繼續被損毀。
景青璃是不怕這火焰,但是衣服怕啊!
拿化神的靈力欺壓她這個小可憐,也就司羽那個沒良心的敢下手!
她看了看自己露出的半截胳膊,摸了摸還健在的靈石,瀟洒的妥協了。
她不是跑不掉,她只是不想『裸奔』!一定是這樣!
景青璃背著身子,跟著那翎羽圍成的火牆一步步倒退。目光掃了一眼街道上的行人,收穫了一干或同情或害怕的目光。
此刻她卻無暇去估計這些莫名的目光了,自然也不知道此後在街上迅速流竄的謠言。
「夭壽啦!如意閣閣主當街燒毀神秘人衣物,並強行拖入店內!」
「世風日下!女子當街強搶民男!」
「重磅消息!如意閣閣主為親弟謀求男妻!」
……
且論當下,大門被關閉,待她退到大堂,便聽見身後一聲冷哼。景青璃聳拉著肩,轉過身來看向這些翎羽的主人。
葉緣遠還在軟墊上坐著,獃獃地看著她,手指卻不自覺的抓緊了那本書。
司羽環抱著手臂,向她走過來。
景青璃站在原地不動彈,看著司羽的手穿過翎羽形成的牆,抓住她的臉皮就向兩邊拉扯。
司羽身旁還有數不清的翎羽蓄勢待發,只要景青璃還想逃跑,等她走出如意閣的門,保管衣服被燒得一絲不掛。
來回幾次,司羽才猛地放手,叉著腰瞪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最終她嘆了口氣,撤回了包圍景青璃的翎羽。
空蕩蕩的大廳中,葉緣遠獃獃地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心中卻似驚濤駭浪。
她是……景姑姑吧?
他逆著光看著景青璃的身形,隱藏在他腦海最深處的記憶突然涌了出來。
那是十一年前的葉家,五歲的他被藏在草叢裡,目睹了一場可怕的屠殺。
溫熱的血珠從岳伯的脖頸處噴出,染紅了他藏身的草叢,染紅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間,天地都變為血色。透過野草枝葉間的空隙,他盯著那些獰笑著殺害他親人的人,盯著這個鮮血染紅的世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下起雨,雨絲好像也透著血色。
他被人從草叢裡抱起來。
他看到抱著他的景青璃在落淚,又彷彿只是雨滴匆匆劃過她的臉頰。
之後她把他託付給了司羽,留下幾本書和被封印的幹將,從此再無蹤跡。
十一年後的今天,景姑姑又如同當年消失那般輕易地出現在他面前。他看著司羽出手阻止她離去的腳步,又看著她被司羽扯住臉頰,直到現在,三人之間的氣氛恍若凝固。
重逢是應該快樂的,可現在誰都沒辦法微笑。
最先動作的,是司羽。
她抬起手向景青璃打去,那一掌帶著風聲,蘊含著怒氣,結結實實的打在景青璃的胸口。
緊接著掌化為拳,又向她身上招呼。
一拳兩拳三拳……司羽的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
景青璃的身形被打的不斷搖晃,卻未曾倒下,胸口處被打的凹下去,她只是悶哼一聲。
葉緣遠慌忙站起來,想阻止司羽的暴打。恰此時司羽重重落下最後一拳,收了手,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漲紅,慵懶的鳳眸睜大,狠瞪著景青璃。他停住腳步,擔憂的目光掃過她已經凹下的胸膛,與景青璃對視。
司羽瞧見葉緣遠眼中的擔憂,忍不住諷刺一聲:「她死不了!」
話畢,果真見她胸前已經松垮的衣襟恢復了原樣,景青璃扯扯嘴角,看著五步外的少年,一陣恍惚,彷彿又看到昔日意氣風發的男女,抱著一個白嫩的娃娃,笑著向他走來。
「同你二人一般,我竟也算不出這孩子的命格。」
「我夫妻二人取了幾個字,做成了鬮,抓得一個『緣』字,剩下一字,還請景妹來定……」
「遠,葉緣遠,以後這孩子就叫葉緣遠吧。」
「聽著倒是像圓圓呢!這樣也好,團團圓圓,希望他能安康長大……」
景青璃扯扯嘴角,一時竟有些退縮。
「景姑姑——」她聽見少年的聲音,脊背瞬間僵直,不知所措。
「圓圓,我……」景青璃想說些什麼,萬千話語到了喉頭卻猶豫了。
那邊葉緣遠的話卻被這一聲『圓圓』噎住。
景青璃見葉緣遠臉色難看,目光黯淡下來,有些失落。
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朝著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司羽深深嘆了口氣。
這倆人真是!
司羽走到一旁,踢過來三個軟墊,柳眉倒豎,不耐煩的吼道:「坐下!好好說話!」
兩人在吼聲中乖乖坐下,司羽翻了個白眼,也坐下來。
「葉緣遠,請開始你的講話。」司羽看向面色恢復的少年。
平復了心情,葉緣遠看著景青璃,緩緩開口:「景姑姑……葉家,從未怪罪。」
景青璃身形一顫,多年來壓在她身上的巨石只因這一句話一點點碎裂,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就見司羽轉過臉看著她,說:「景青璃,請開始你的講話。」
她嘴角一抽,自動忽略司羽那張略帶挑釁的臉,不過心裡卻少了些緊張。曾經的小孩子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的少年,只是不知當年的事,到底影響了他多少。
「三息內不講話,那就該我了。」司羽突然朝景青璃笑了笑。
景青璃:「……」
葉緣遠:「……」
無視兩人投來的目光,司羽就開始問景青璃:「你這些年去哪了?」
景青璃低下頭,淡淡道:「弄死了幾個人后,去寒冰洞當了幾年冰雕。」
寒冰洞,位於聖域、蒼龍國、西州國的交界處,無數天然洞穴,洞內冰天雪地,卻有無數礦藏。自寒冰洞被發現以來,無人知曉它到底有多深,因為即使是化神期修士,也不過能探入四五里罷了。
景青璃所說的『當冰雕』,必然是去了無人踏足的深處。
難怪這麼多年探查不到她的消息!
曾經他們一起去寒冰洞尋找礦石寶晶,司羽最多能進入七里,便覺得身如凌遲。若再進一步,恐怕血肉就會被寒氣侵損崩壞。而景青璃卻能行去自如,那些寒氣雖然不至於損害她的身體,但是如果不防禦,依舊能讓她十分痛苦。
司羽陡然失去詢問的興趣,她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自己!
「你!你就仗著自己死不了是不是?!你這樣算什麼?贖罪?我告訴你,你這是縮頭烏龜!」司羽情緒激烈,恨不得打醒她。
景青璃低頭不語,吶吶許久,才帶著討好開口:「我……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司羽一瞪,景青璃又不敢說話了。這事是她理虧,沒得改。
寒冰洞的情況,葉緣遠也是知曉的,他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不知道說什麼,良久,他想起一些事情,便問道:「還剩下幾個人?」這是問的那些當年圍攻葉家的主謀。
景青璃抬起頭來,聯繫起自己這一路打聽的情況,正色道:「只剩下一個,鄧啟連。」
談及仇怨,景青璃變得嚴肅起來:「這麼多年已過,他曾經的痕迹漸漸都已經消失了,我猜測要麼他早已身死,要麼就是頂替了一個身份,跑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裡。」
葉緣遠微微點頭,聲音含恨:「那些人,必須血償,以祭我葉氏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