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王珺這話縱然未曾明說,可蕭無瑕也知她說的「當日」是哪一日。
他的指尖不自覺得收攏了幾分,目光也朝那寶藍色綉著纏枝蓮紋路的錦被看去,距離他墜馬已過去有將近一個半月的日子了,可那日的景象卻仍舊曆歷在目。
寒冬雪日,他墜馬之後滾到山坡底下,因為傷了腿不能動,只能躺在那雪地里等著旁人來救。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地方實在太過偏僻,他等了許久都不曾等到人來,後來他實在挨不住便昏睡了過去。
蕭無瑕記得他剛摔下馬的時候還是白日,等再次睜開眼卻已是夜色沉沉的時候了,那會他因為整個身子被覆蓋在雪地里,身上什麼知覺都沒了,就連呼吸也格外困難。
那個時候,他甚至想著,或許根本不會有人找來,等他吐完最後一口氣也就該死了。
可後來,他終於還是得救了。
只是可惜,縱然他最後保留了這條命,這輩子卻再也站不起來了。
身為儲君卻不能再站起來,這比死還讓他覺得難以接受,起初知道這則消息的時候,他甚至想過就這樣死了吧,死了之後也就一了百了了。可他不能死,縱然他不是太子不是儲君,可他還有母后、還有妻子,還有許許多多關心他的人。
他至少不能再讓他們傷心。
王珺看著蕭無瑕微垂的臉上有著先前未有的神色,她知表哥心中在想什麼。
她想說些什麼,只是還不等她開口便聽人說道:「當日我和幾個兄弟陪著父皇去打獵,無論是身邊的隨從還是那處的環境都是仔細檢查過的,與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的……」蕭無瑕一面說著話,一面是半抬了眼朝王珺看去,眼看著她眉目緊擰的模樣,語氣溫潤得繼續說道:「何況這事發生之後,父皇已遣人徹查。」
等說到這,他是又嘆了口氣沉了聲:「小七,這的確是場意外。」
當日發生這樣的事,除了父皇之外,他也曾私下著人去檢查過,可無論他怎麼派人檢查,都查不出有絲毫問題。
王珺耳聽著這話,臉上的神色也有些微頹,太子墜馬這樣大的事,自然是要徹查的,既然過去這麼久都查不出什麼,可見的確是一場意外……難道她真得猜錯了?或許此事真得與蕭無珏沒有關係。
只是想著那人後頭顯露出來的野心和心機,她總覺得表哥出了這樣大的事,與他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若當真要說與往日不同的,我那日騎得馬倒是番邦剛進貢來的,除了父皇之外,我和五弟一人各有一匹,許是因為不識那處的環境,那馬自從進了林中又聽到了野獸的吼聲,這才胡亂跑了起來使我墜馬。」
「不過這也是正常的……」
「當日五弟和父皇的馬也曾有這樣的情況,不過他們是在底下的小道,周遭又有其餘隨從,倒是無礙。」
蕭無瑕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如常,這種剛進貢來的馬野性難馴,本就難以馴服,若真要怪,也只能怪他騎射不精,偏又擇了條小路。
番邦剛進貢來的馬?
王珺在聽到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卻是一頓,他們大燕國力雖強,可馬匹卻一直比不過雲國的,因此自從雲、燕兩國結為友邦之後,每年雲國都會遣人送來戰馬,時不時還會進貢過來幾匹好馬。
這是常有的事。
她也有一匹馬,是她十四歲生辰的時候,陛下送給父親,父親又轉送給她的。
這些雲國送來的馬雖然野性難馴,可四肢修長、速度很快,一直很受天家和貴族的喜歡……因此表哥這才會說在當日那樣的環境里,馬匹失控是正常的。
看來此事的確與蕭無珏沒有關係。
不對……
也不是沒有關係。
「那匹馬呢?」王珺撐在膝上的手有些收緊,聲音也有幾分急切。
蕭無瑕聽出她話中的異常卻是一怔,等回過神來便道:「當日我墜馬之後,那匹馬就跑了,後來尋見的時候它已經沒命了,看它身上的痕迹應該是遇見山中的猛獸了。」
王珺耳聽著這話也未曾說話,她只是抿著唇低著頭,這些番邦送來的馬匹一向都是經由太僕寺一應管理的,而前世,在她嫁給蕭無珏幾年後,蕭無珏曾納過一個側妃……那人正是太僕寺卿的長女。
那時她還覺得奇怪,吏部尚書的女兒進府都只能做一個良娣,可這太僕寺卿的長女,一入府便成了側妃。
只是那會她也未曾多想,何況當初表哥墜馬的事早過去幾年了,她也從來不曾懷疑過蕭無珏。
看來她猜得沒錯,此事的確與蕭無珏有著脫不開的關係,只是怎麼查出太僕寺和蕭無珏的往來,再尋出他們勾結的罪證呢?這位太僕寺卿是朝中舊臣,一直深得陛下信任,為人也很是清廉,在朝中從未有任何結黨營私的行為。
何況對蕭無珏,她是有認知的。
此人處事極其小心,只怕這罪證還不好尋。
她想到這,目光微沉,連帶著紅唇也緊抿了起來。
蕭無瑕看著王珺沉吟不語的樣子,心下卻是又嘆了口氣,他伸手輕輕撫著她的頭就如小時候那樣,嗓音也很是溫和,寬聲安慰著人:「小七,我知你是在為我不平,可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也只能往前看。」
誰都不希望有這樣的事發生,可既然發生了,總不能耽於過去。等前話一落,他是又跟著一句:「我聽母后說起過你的婚事,小七,你若不願……」
王珺聞言倒是抬了頭:「表哥,我們既然享受了旁人未有的權利,總該要承擔一些相應的責任,何況,我並沒有不願意。」
只有坐上了那個位置,才能守護她想守護的一切。
王珺原本想把先前心中的那一份猜測說於人聽,只是想著表哥對蕭無珏多有信任,此次明面上又是蕭無珏救了他,只怕他不僅不會信她還會覺得她胡言亂語,何況如今也的確沒有絲毫罪證指向蕭無珏,看來此事還是得回去再同二哥再商量下。
二哥身為左都御史,由他出面也不會令人起疑。
蕭無瑕看著她這幅模樣卻是又嘆了口氣,不過他到底也未說什麼,小七說得對,他們這樣的人,既然生來享受了權利,總該承擔相應的責任。
只是倘若沒有此事,小七本可以不必如此。
……
臨近三月。
王珺在宮裡待了也有幾日光景了,這幾日她不是在未央宮陪著姑姑,就是去東宮和表哥表嫂說話。今日她剛起來,來服侍她洗漱的宮人便壓低了嗓音說道:「今兒個,兩位公主也來了,這會正在外頭候著您。」
永壽公主蕭無瓊,永昌公主蕭無瓏,正是大燕宮廷之中唯一存活下來的兩名已近成年的公主。
她們是德妃所出,也是前世她的兩位小姑子。
前世她因為無法身孕的緣故,可沒少受這兩位小姑子的氣,尤其是當日傳出她和蕭無珩的事後,這兩人更是親自來到她面前把她譏諷了一頓,想起這兩個人,王珺那雙好看的遠山眉便不自覺得蜷了幾分。
不過她也未曾說話,只是淡淡點了點頭,待由人服侍著洗漱完又換上見客的服飾,便往外頭走去。
外間的大殿中正是一片歡鬧笑語之聲,卻是蕭無瓊兩姐妹正在陪著姑姑說話逗趣,這兩人慣來是會做樣子的,姑姑因為沒有女兒的緣故對她們也多有疼愛,她這廂望過去,正好能瞧見兩人掛著笑的側臉,以及坐在一處淺笑著的德妃。
她來宮中這麼久,德妃每日都會過來親自服侍姑姑起床,若只是一回也不算什麼,可日日如此,就連姑姑身邊的常寧也對她多有誇讚。
還真是一家子,一樣的會作秀。
王芙坐在主位,自是最先瞧見王珺,她笑著朝人招了招手,口中是道:「嬌嬌醒了,快過來。」
她這話剛落……
殿中其餘人自是也循目朝她看來,原先半坐在王芙邊上的蕭無瓏便笑著朝她走了過來,她很是親昵得握了王珺的手,口中也是嬌嬌一句:「可算是把姐姐盼醒了,我們都喝了快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彎彎,雖然意有所指,可因為她年歲小,說起這樣的話倒也像是女兒家的嬌嗔,倒是也不會惹人不喜。
而另一個年歲稍長,身穿繁複宮裝的女子也一併走了過來,口中也是柔聲笑道:「今日天氣不錯,既然妹妹醒了,我便想邀你去我宮裡一道玩鬧,我們幾人也許久不曾見面了。」
王珺心中厭煩這兩人的面目,自然不願與她們交涉,只是看著座上姑姑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也只能點了點頭。
等她們辭別皇后和德妃,到達蕭無瓊所住的宮殿時,已是兩刻鐘之後的事了。
她們這廂剛剛走進去,便瞧見了端坐在裡頭的那個身穿月白色圓領長袍的年輕男人,他的袖子和衣擺上用青色的線綉了幾片竹葉,低頭品茶的模樣還當真有幾分霽月清風的模樣。
王珺的步子一頓,暗暗垂下的眼中也浮現出幾分冷峭的模樣。
「哥哥怎麼在這?」
蕭無瓊的聲音好似添著幾分疑惑。
「是我請哥哥來的……」蕭無瓏正親昵得挽著王珺的胳膊,見她止了步子便側頭朝人看去,口中是嬌嬌跟著一句:「哥哥前段日子剛去了趟會稽,我讓哥哥帶了不少有趣物件,想著姐姐在宮裡,便想讓姐姐過來一道挑上幾件。」
蕭無珏此時也早已站了起來,他身形挺直,站在那處就如一顆青松一樣。他的面上仍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話語之間卻有些無奈,就像是一個兄長在責怪自己的妹妹胡亂行事一樣:「東西就放在這,既然今日你們有事,那我便先走了。」
他這話說完便朝她們三人點了點頭,而後是往外走去。
只是他還未走幾步,蕭無瓏便又道:「哥哥這是做什麼?我們都是一道玩大的,長樂也不是外人,何況這兒有這麼多宮婢在……」等這話一落,她便又朝王珺看去,跟著是又一句:「長樂姐姐,你說是不是?」
王珺耳聽著三人這番言語,卻始終不曾說話。
這兄妹三人可真是會作戲,如今你一言我一語,她若真當現下就走或者趕了蕭無珏離開,卻是她小氣了……還真是有意思。
她眼中浮現出幾分譏嘲,還不等說話,外頭便傳來一道少年的聲音:「四姐好沒意思,在這宴請長樂也不知請我和二哥一道……」伴隨著這道說話聲,卻是一道身穿寶藍色錦緞的少年走了進來。
王珺循聲看去,便見站在他身邊的正是穿著一身常服的……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