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蕭無珩身側的將士耳聽著這話,面上卻有些怔忡。
他們從邊陲一路回來就連在路上都未怎麼歇息,如今城門在即,陛下還在宮裡等著王爺回話,怎麼好端端得就讓人先行了?那成國公府雖是長安城中有名的士族門閥,可往日就算是成國公在王爺面前也未見他有什麼反應,今日卻是怎麼了?
他心中疑慮不減,卻也不敢多加置喙,只能拱手應是。
原先侯在一側的民眾見齊王這一行人突然停下還往這處過來,各個都忍不住臉色蒼白,就連王家那十餘個護衛也皺了眉圍在馬車兩側。場上氣氛十分緊張,那來傳話的將士眼看著眾人這幅模樣卻是見怪不怪,他只是騎著馬停留在離馬車還有一段距離的樣子開了口:「我家王爺請貴人先行。」
他這話一落……
眾人的目光卻忍不住朝那輛馬車看去,能讓那位煞神有這樣的舉動,這馬車裡頭坐著得究竟是誰?
而坐在馬車裡頭的崔柔母女耳聽著這話也是眉目微怔的模樣,先前外頭那位將士的話,她們自然也是聽全了,倘若是其他幾位王爺、皇子有這樣的舉動,她們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疑惑,王家身處長安又和皇家關係匪淺,縱然是皇室子弟,對他們也很是禮遇。
可這位齊王殿下自十五歲便去了邊陲,這麼多年也只有年節才會回來一趟,與他們的關係可算不得親厚。
只是既然他已發了話,那麼也沒什麼好再推辭的了。
因此崔柔也只是看著明和點了點頭。
明和會意便掀了一角車簾探出身去,對著那位將士福身一禮,口中是跟著客氣一句:「多謝王爺。」等這話說完,她便又回到了馬車中,而後馬車繼續往前駛去。
等到馬車離了那處,王珺看著崔柔仍舊緊皺的眉便握著她的手柔聲說道:「不過是件小事,母親何必放在心上?」
她知道母親心中在想什麼,不過齊王此人前世對皇位可是沒有半點心思,何況以他那個性子也絕不是會好討好別人的,因此她也未曾多想。
崔柔耳聽著這話便移了一雙慈悲目朝人看去,眼看著面前嬌兒這張鮮活動人的面容,心下卻是嘆了口氣。倘若是以前,她自然也不會放於心上,可如今東宮出了那樣的事,若是太子的腿能好也就罷了,若是不能……
她的嬌兒怕是日後也得和皇家扯上關係了。
偏偏如今這位齊王又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舉措,卻是不得不令人多想,只是這些話,如今卻也不必提及。
左右嬌嬌也未過及笈,縱然要成婚也得有些日子,何況這事情,或許也沒有她想得那樣糟糕。
因此崔柔也只是握著她的手,笑了笑,未說什麼。
……
將士已經回到了蕭無珩的身側,他這心中也是有所猜疑的,太子在圍獵時落馬,如今外頭的百姓不知道,可他們卻清楚……太子那雙腿怕是保不住了。
這樣一來,儲君的位置自然也是要換人了。
王爺這個時候向王家示好,難不成是有意那個位置不成?只是他跟了王爺這麼多年,可從來不曾見他對那個位置在意過。
蕭無珩察覺到身側人的目光卻也未說什麼,他只是看著王家的車馬隊伍,眼看著他們越行越遠,粗糲的指腹卻是放在右手腕上那串黑檀佛珠底下的貔貅上頭。
這麼多年不見,也不知那個丫頭成了副什麼樣子?想著記憶中那個小姑娘,他素來淡漠的那雙鳳目卻少見得顯現出幾分笑意,不過這笑意也只是一閃而過,眼看著城門口已沒了那一行隊伍的身影,他也就收回了手重新放在韁繩上,淡淡道:「走吧。」
這話說完,蕭無珩便率先策馬朝城中去,身後將士見他離去自是緊隨其上。
等到這一眾隊伍的人皆消失不見,先前侯在一側的民眾才終於落下了那顆高懸的心,甚至還有不少人忍不住擦拭起額頭的汗。
可算是把這位煞神盼走了。
……
而此時的成國公府,崇安齋。
端坐在羅漢床上的是一個滿頭銀髮、精神氣卻十足的老婦人,她穿著一身檀色綉仙鶴的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紫檀色的馬面裙,額前戴著一塊暗紅色的抹額,此時正捻著佛珠閉著眼。
兩側候著不少丫鬟、婆子,底下也坐了不少人,這會一個穿著硃色長袍的婦人端著一盞茶,眉目微挑,聲音也是一副埋怨模樣:「二嫂也真是的,早半個時辰前便送來了信,如今這茶都喝了個底卻還不見人影。」
她這話剛落,對側坐著的那個素衣婦人便柔著嗓子輕聲回道:「二弟妹慣來是個守時的,許是路上耽擱了也不一定。」
素衣婦人面容清和,身上也無過多的裝飾卻是一副在守孝的模樣。
她是府中的大太太,名喚林清。
而原先說話的是府中的三太太,名喚馮婉。
馮婉雖然名字里有個婉字,性子卻一點都不溫婉,如今聽得這一句,她便把手中的茶盞置在一側,握著一方帕子抿著唇看著人似笑非笑道:「大嫂可真是……」只是她這話還不等說全,那坐在羅漢床上的庾老夫人便睜開眼淡淡道:「好了,若是不想等,你就先回去,左右家中也沒有什麼外人。」
老夫人的聲音淡淡的,落在馮婉的耳中卻燒得她有些臉熱。
崔柔也就罷了,可林清一個庶齣子的媳婦竟還要比她更得老太太的歡心,這讓她怎麼不氣?可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了,平日也不怎麼管事,威望卻還在,她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悻悻然閉上了嘴。
屋子裡這番動靜,倒是正好讓剛進門的母女兩人聽了個全。
崔柔的面容未有什麼變化,可見是早已習慣了,倒是王珺的面容在聽到這道聲音后終於泛起了些變化。
祖母……
她已有幾年不曾見到祖母了,當年母親和弟弟死後,祖母的身子也變得越發孱弱起來,後來更是一病不起,想著記憶中那個對她慈和的老婦人,王珺的眼眶也忍不住暈開了些淚花。
「嬌嬌,怎麼了?」崔柔原本正想往裡頭走去,察覺到身邊人的不對勁,便停下步子壓低了嗓音問了一句。
王珺耳聽著這話卻是低著頭合了合眼,等把那股子淚意逼退後才重新笑著朝人看去:「我沒事,母親,我們快進去吧,別讓祖母她們久等了。」
崔柔見她面容無礙,倒也未再多說什麼,只是笑著朝人點了點頭。
簾外丫鬟稟了聲,兩人便舉步往裡頭走去,屋中因為先前老夫人的那句話已重新歸為安靜,只是眼見著她們進去,坐在屋子裡的那些人自是不住地朝她們這處看來。
「母親。」崔柔進了裡頭,就像往常一樣朝人打了禮。
而王珺在看到羅漢床上的那道身影時,眼中還是閃爍起淚花,只是恐旁人起疑便又壓了壓嗓音朝人喊道:「祖母。」
庾老夫人眼看著底下兩道身影也終於笑了起來,她把佛珠套於手腕上,而後是朝那道丁香色的身影招手道:「我的好嬌嬌,快到祖母身邊來。」等王珺走到她身前,便笑著握了人的手細細打量了一回,越瞧,她這眉皺得便越緊:「怎麼瞧著倒是瘦了許多?」
等這話一落,她便皺著眉朝身後候著的容歸道:「讓廚房把七姑娘的菜單改改,多添幾道菜,可得把我嬌嬌兒的身子給補回來。」
馮婉耳聽著這話卻是不高興得壓了壓眉,她的珍兒、珠兒天天在老太太跟前孝敬著,也未見她老人家有個什麼表示,如今這二房的丫頭剛回來,便各種寶貝著。
老太太這心還真是夠偏的。
只是先前被老太太板著臉說了一通,她也不會這個時候再去尋什麼不痛快,索性便握著茶盞自顧自喝起茶來。
王珺看著眼前老婦人的擔憂模樣,心下也動容不已,臉上卻還是如常笑道:「祖母慣是會唬人的,我哪是瘦了?前幾日身邊丫鬟還說我這春日的衣裳又縮了一個手指,您再讓我補,只怕這些衣裳都穿不著了。」
「穿不著便都換了,咱們又不是換不起……」
庾老夫人雖是這樣說,可臉上的擔憂卻還是消了下去,她握著王珺的手讓人坐在了自己身邊,而後才朝崔柔問道:「親家公,親家母的身子可都見好?」
崔柔端著茶盞,聞言便輕笑著回道:「回您的話,父親、母親的身體都好,來時母親還特地讓兒媳遞話給您,說是讓您顧著身子,等來年來長安的時候還要同您一道打馬吊呢。」
她這話一落……
庾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深,口中卻是輕嗔一句:「你母親年輕的時候就愛耍賴,我可不敢同她打。」
屋子裡崔柔和庾老夫人說著話,王珺索性趁著這段時間打量起底下的人來,坐在林清身側那個身穿胡服的姑娘是她的六姐,名喚王瑛,她仍是記憶中的那副英氣模樣,眼瞧著她看過去還同她眨了眨眼。
王珺看著她這幅模樣也有些忍俊不禁。
再往另一排看過去,坐在馮婉身邊的兩個姑娘,年紀大些的那個名喚王珍,是她的五姐,另一個年紀稍小些的名喚王珠,是她的八妹。兩人也都生得一副好模樣,只是好似因為先前祖母的那番話還有些不高興,不過王珍慣來是個會遮掩的,眉梢之間倒也瞧不出什麼。
王珠卻是未曾遮掩,見她看過去還忿忿瞪了她一眼。
王珺看著她這幅模樣也未說什麼,她這廂還在打量著,崔柔卻是想起半個月前寄來的那道信便放下手中的茶盞問道:「上回家中寄來信說起太子的事,如今卻不知道怎麼樣了?」
屋中原先的說笑聲消停下來,眾人的面容也開始變得沉默下來,就連王珺也收回了視線。
庾老夫人重新捻起了佛珠,雖然容色如常,可聲音卻還是低沉了些:「前幾日,中宮遞來信,太子雖然已經醒了,可那雙腿,卻保不住了。」
崔柔雖然早先就已有所預料。
可此時耳聽著這一句,臉上卻還是忍不住顯露出了悲戚的情緒,就連坐在一側的馮婉,這會的臉色也算不得好。
東宮和他們王家的關係可是密切相連的,如今東宮出了事,他們自然也不好受。
屋子裡靜悄悄的,無人說話,崔柔想起先前城門口發生的那樁事便重新肅了神色開了口:「母親,兒媳有樁事想同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