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許是聽到了屋子裡的動靜,外頭很快便有人敲了敲門。
丫鬟脆生生地問道:「小姐?您是不是醒了?」
甄好下意識地慌了一下。她貿然到了別人家新娘子的閨房裡,若是被發現了,恐怕得遭殃。只是當她看到身上的紅色裡衣,她又發覺,外頭那丫鬟叫的可能就是自己。
那丫鬟叫她什麼?小姐?
鏡中的臉是她自己的臉,她忽然變得年輕了,連著這稱呼都變了?
甄好下意識地想:也不知道裴慎知不知道這事?
「小姐?」
甄好回過神來,咳了一聲,試探地道:「進來?」
外頭丫鬟端著銅盆走了進來,甄好探究地打量著她,卻發現她格外眼熟,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小姐,怎麼了?」丫鬟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是枝兒今天有什麼不對?」
甄好驚訝:「枝兒?!」
「小姐?」枝兒更加疑惑。
甄好可總算是想了起來。枝兒是從小跟在她身邊的丫鬟,後來也隨她一起去了京城,只是活的比她短,早些年就去了。
難怪她見著面熟,眼前這水靈靈的小丫鬟,可不就是年輕時的枝兒?再看這間卧房的布置,不就是她年輕時候還在江南甄家的屋子?只不過是後來隨裴慎去了京城,才再也沒回來過。
甄好回過味來了,這裡大概就是陰曹地府了。
她心中嘆息一聲,心中百般情緒,化作她上前一步,抓著枝兒的手拍了拍:「讓你等久了。」
「小姐?」枝兒更迦納悶:「小姐您在說什麼呀,奴婢也沒等多久,姑爺先前出來時就和奴婢說了,小姐要多睡一會兒。」
甄好失聲道:「姑爺?!」
「小姐您怎麼了?昨日是您和姑爺的大喜日子,您不記得這個了?」
「大……大喜日子?!」甄好茫然地看了一圈周圍,入目是滿目大紅色。她抓著枝兒手著急問道:「你說的姑爺是誰?!」
「當然是裴秀才了,小姐,難不成您還不止一個姑爺?!」
甄好當然知道她說的裴秀才是誰,可不就是裴慎?
甄好一下子懵了,她往後退了一步,茫然坐在了凳子上。
若是這裡是陰曹地府,裴慎如何會下來?且不說他身體強健,無病無痛,還能再活個幾十年,就算真的下來了,裴慎肯定也不會再與她做夫妻。
裴慎願意和她做夫妻,那是她爹臨死之前的囑託,也是她強拽著裴慎不撒手,若是裴慎可以選,定是會躲她躲得遠遠的。
她只有過一次和裴慎的大喜日子,便是數十年前,裴慎還是個窮書生,入贅了她甄家,做了甄家的上門女婿。
甄好猛然驚覺起來,又連忙抓著枝兒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枝兒想了想:「現在是辰時了。」
「我是問你,現在是什麼年號了?」
枝兒驚訝:「小姐您怎麼連這個都記不清了?如今是天和十年,昨天是您的大喜日子呢!」
天和十年!
甄好一下子沒了話。
她和裴慎還見過皇位更替,她記憶中的皇帝,都已經不是現在的這個了!
原來她不是返老還童,也不是到了陰曹地府,而是回到了從前?
甄好一時悵然。
再看這周圍滿目的紅綢子,她哪裡能不明白,她這是已經回到了大婚之夜。就是從這日開始,她發覺裴慎不喜她,卻還是執著地追著裴慎,往後糾纏了許多年,直到死前才後悔了。
她都已經後悔了,可為何又偏偏回到了這時候?
最後的那段日子,甄好吃齋念佛,想要讓身體好一些,她每日求菩薩,沒求到自己的病好,怎麼菩薩還把她送回到這時候來了?!
若是更早一些最好,她也不要裴慎入贅了,省得以後裴慎還要被政敵捏著這件事情嘲笑。如今反倒是不上不下,讓她又和裴慎糾纏上。
一輩子求而不得,甄好害怕了,這回能重來,她說什麼也不能再將一顆心落到裴慎的身上,她得離裴慎遠遠的,各過各的舒坦日子,沒了她,裴慎也能過得更舒坦。
甄好思緒轉得飛快,她坐在掛滿大紅綢子的屋子裡,連桌上的紅燭都才燃了一半,新婚第二日,她就已經開始在想著關於和離的事情。
只是和離之前,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甄好記得,這個時候,她爹還沒去世。
甄好匆匆收拾好自己,推了枝兒要給她請個大夫看看的提議,急匆匆地往甄父的院子去。
甄家是江南富商,宅子大,人卻少,她是甄家獨女,也沒有別的兄弟姐妹。她娘去的早,而在她娘去世之後,甄父生怕后娶的妻子對她不好,也沒有再娶過其他人,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甄好也與他感情最好。
只是甄父去得也早。
就是因為得了病,找遍了大夫也治不好,察覺自己時日無多,擔心自己死後只留下甄好一個人,唯恐偌大家業反成為甄好的催命符,甄父才動了給她招贅的念頭,千挑萬選,才挑出了一個裴慎。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的確好,裴慎不但護住了甄家,後來又自己考中了功名,一路爬到了首輔。自甄父去世后的幾十年裡,裴慎都遵守著對甄老爺的承諾,對甄好好,也沒讓任何人欺負她,所有人都知道裴首輔將他夫人疼到了心坎里。
等甄好到了甄父院子里時,甄父正在喝葯。
他的屋子裡是濃濃的藥味,年輕時的甄好不喜歡,現在的甄好卻已經習慣了。她臨死前,這味道可聞了不少。
再見到甄父,甄好卻恍若隔世之久,她靜悄悄走進去,讓下人不要出聲,自己站在門口,一邊打量著甄父,一邊回憶著很久之前的事。
她爹看著比她記憶中的還要更蒼老一些,其實時間過去太久,連甄好自己也記不清了,對她爹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印象,如今再見到甄父,記憶中的人才逐漸清晰了起來。
甄父喝完了葯,將葯碗遞給現在旁邊的柳姨娘,一抬頭便看見她站在門口,頓時眉開眼笑:「阿好來看爹啦。」
甄好疾步走了進去,在他床沿坐下,貼心問道:「爹,你覺得身體如何了?」
「爹好著呢,你柳姨一早就盯著人吃藥。」甄父笑眯眯地道:「昨日又是你的大喜日子,爹心裡頭高興,一高興啊,就什麼病也沒了。」
甄好吸了吸鼻子,點頭應下。
「裴慎呢?」甄父問:「他怎麼沒和你在一塊兒?」
甄好一下子說不上來。
都隔了這麼多年了,她哪裡能記得裴慎去哪了。
大婚之夜,裴慎就不願意近她身,說是怕耽誤她,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避嫌地出了屋子。應該是沒出甄家,可甄家那麼大,甄好也不記得他去了哪。
枝兒插嘴道:「姑爺先起了,小姐想著老爺,連姑爺沒有找,醒來就過來尋老爺了,姑爺還在過來的路上呢。」
甄父又是驚喜:「這麼想爹呀?」
甄好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頭應下。
「等裴慎來了,我再和他好好說說,怎麼還只能留你一個人在屋裡頭。」甄父皺著眉頭道:「真是,我當初娶你娘的時候,可是特地等她醒了,才帶著她出門的。」
甄好隱約想起了這回事。
那時候可是她向甄父告狀,埋怨裴慎太過冷淡,甄父將裴慎叫去說了一通,後來裴慎就不再一早出門了。他照舊是在地上睡一宿,然後在外間坐著,坐到她醒來為止,直到後來甄父病逝,兩人才分房。
甄好內里已經不是個小姑娘了,如今想來還有些不好意思。為自己當時竟然為了這種事情而讓她爹做主,也當真是厚臉皮。
瞧著她紅了臉,甄父就不再說了。
他心裡高興,和甄好說了不少話,可因著剛喝過葯的緣故,很快便開始發困。到這個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甄好記得,自己婚後不久,甄父就去世了。
她重來一回,竟是又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爹再死一回。
甄好心裡頭難受,直到看著甄父歇下,出了他的屋子,面上才露出落寞。
柳姨娘端著葯碗安慰她:「老爺最記掛的就是你了,若是連你都受不住,老爺恐怕也無法安心。」
柳姨娘甄父前些年才收的側室,對甄好也很好。
甄好點了點頭,其實也已經不太記得她。只記得離開江南時,給了她一筆銀錢安頓,後來也不知道如何了。
柳姨娘端著葯碗走了,甄好垂著頭,慢吞吞地往自己院子走,慢慢回想上輩子的事情。
直到身旁枝兒叫了一聲,她才發覺面前站了一個人。
甄好抬頭看去,就見眼前青年長身玉立,容貌俊秀,與她離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知禮又疏離。她一怔,視線觸及他熟悉的面容,恍然有了記憶。
一如她遙遠當年驚鴻一瞥,從此再也不能忘懷的模樣,和她記憶深處的,一模一樣。
重來一回,她也還是見到了裴慎。她剛過門的夫君,如今還是個窮書生的裴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