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籠中鳥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落在煙霧飄搖的大陣之上如泥牛入海,只是稍稍激蕩起微漾的漣漪,被雨水打下的霧氣又在某種神秘的力量之下重新上騰不曾消散。
縱貫於整個山脈的霧靄夾雜著水汽,在這灰濛濛的天色之下變得若隱若現。
白霧下那層不可見的圓形結界,阻截了下落的水滴,積攢的雨水在煙霧之下匯聚成一片層層鋪疊的液面滑落而下,敲打在草木岩石上所發出的嘩嘩聲,給這有些安寧的氣氛添補了些許喧囂。
只是這場大雨並沒有讓那些在半空中盤旋的身影而有所消停,也許是受視力所限的影響,人數又多了幾分。在那些平日里鮮有人能通行的羊腸山路之中也人暗伏於此,肅殺的氛圍在白陽宗的周圍已愈發瀰漫。
十數里之外的紋雲城則是另一種光景,枯草谷的事情已告一段落,而本地的五方勢力又處在內鬥之中,所以這城中活動的修士比之以往已是大為減少,凡人在少了些擔驚受怕之後開始活躍在街道之上,給這古城回復了許多紅塵煙火氣息。
而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卻是讓行人們有些措手不及,驚呼和歡鬧聲此起彼伏,散亂的腳步帶起「嗒嗒」的踩水聲,各自雙手放於額前遮擋住飄向眼睛的雨水找就近的避雨場所去了。
香丹軒那較長的屋檐自然吸引了不少避雨客,卻一個也不敢進店,周圍的尋常百姓們自然知道這家店平日里往來都是修士,那店主掌柜的身份自然也不是他們可比。
只不過見如今店中無客才敢暫時藉此行個方便,最多也就是幾個相熟之人偶爾低聲說些悄悄話。
雨音催人眠,連一向勤勞的孫掌柜都撐在他的柜上打著瞌睡,只有小廝一人百無聊賴地望著門外從屋檐邊滴落的如瀑雨簾發獃。
門口避雨行人偶爾幾聲低語讓他從空想中回過神來,才想起揮動手中的雞毛撣子揮掃掉桌柜上那今日才飄上的些許浮塵。
二樓的某扇木窗被悄無聲息地打開,一道倩影側坐在窗台上,一席稍顯寬鬆的紅裙下,仍隱約可看見那完好的身姿輪廓,如玉的小腿從裙擺末端漏了一小截出來,端的是魅惑無方。
只是那嬌媚艷麗的臉上此時並沒有什麼神采,頭斜靠在窗沿邊,只是怔怔地透過這漫天的雨幕望著那個形勢複雜的地方出神,帶著几絲焦慮與煩躁。
將一隻玉手伸出窗外任由飄落的雨絲滴落在掌心手背,清涼的雨水使她的焦慮稍稍平靜了幾分,看著那偶爾穿梭在街道上或雙手抱頭跑動,或撐油傘走過的行人。
樓下那輕微的話語聲傳來,難得偷聽一次凡人的家長里短終於讓女子展露出一絲笑顏,如曇花一現,艷冠芳華。
房門被輕輕扣了幾下,卻讓女子的笑容頓時隱去,收回被淋濕的手再度換上那不帶情感的表情。下意識地從貼身的懷中取出一條被摺疊的頗為齊整的手帕準備擦拭被打濕的手。
取出的這一方手帕布料樣式像是男子之物,顏色素凈略顯普通,可就是這麼一條平平無奇的素色手帕卻讓她動作停了下來,那隻濕漉漉的手怎麼都不捨得往上擦。眼神駐留在上面,溫柔的眼波隨之蕩漾。
此中無聲,房門在沉寂了一段時間后還是被推開了,劉景那高大的身子走了進來,看到的就是眼前苑奴心神沉於這一方手帕的場景,本有些稍顯無奈的神情上又補上了些許惱怒。
但眼前的這女子畢竟還是他的主子,也只能恭謹地打斷道:「小姐,族內派來的馭獸使帶著四翅風鵬已經在城外等候一日有餘了,我們是不是等這場雨停歇了也該上路了。」
對劉景的文化沒有馬上回答地意思,苑奴把目光最後在手帕上流連了一圈之後,將其重新收入懷中並按掖了一下確認它已安然地收好才慢悠悠地道:「無妨,族內的馭獸使和這等牲畜比比皆是,就讓他們再等些日子也並無大礙。」
「讓他們等多少日子都是沒有關係的,可重點是小姐你需要回去了,你在這裡停留的時日已到,我們已經比預定的晚了幾天了。我昨日便已收到了族中長老的問詢了,實在是不能再拖了。」
「劉叔你不用擔心,若老祖宗和這些叔伯們有所怪罪的話,我會一力抗下來的。」
「屬下並不是擔憂自身,有句話小姐不愛聽,可我還是得多嘴一句,你可是和潘家有婚約在身,族中長老們都還好說,就怕......就怕那邊對你有所非議。」劉景神態有些遲疑,但還是咬牙說了出來。
的確如他所料,又一次聽到這方面的事情,苑奴的神態有些凄然,俯首把頭緊緊地抵在窗沿,任由几絲被橫風吹入的雨點打到她臉龐上也混不在意,一雙媚眼早已失去了神采,緊緊閉上后深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才將那幾欲遏止呼吸的愁悶給壓下去了那麼一點點。
她抬頭,望著晦暗的天色。
接下來的話似相告,又如自語,似已掏空了她全部的心力:「縱在外人眼中,我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名門閨秀,可這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被家族當作維穩的籌碼。這人族之地天大地大,可細看之下卻皆在這幾家的掌控之中。縱這天高萬頃,我卻如籠中雀鳥,逃無可逃。」
「小姐......」劉景少有地見到苑奴這般無力與彷徨,嗓子吐著氣想要做些安慰,可是到了嘴邊只有這略帶哽咽的兩字。
「我本已是認命了的,就當還了族裡對我的養育之恩。」苑奴轉頭看向他,這飽含無力的話到了她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淡然的笑容,似對早已被安排好的一生已安之若素。
而那剛露出笑容的臉上也突現了一絲坨紅,幾分羞赧。轉言道:「本來到這雲風國來,本只是想著來修真界的貧瘠之地,離家族的眼線最遠的地方散散心,沒想到竟遇見了這麼一個傻瓜......」
苑奴那嬌艷的美顏上現出一瞬痴笑隨即隱去,將手帕再度收入懷中,似乎隔斷了那個讓她展露小女兒之態物件的感染,她再度換上了那幅冷艷與精明。
「潘家那邊劉叔並不需要太多擔心,現在他們最緊張的並不是兩小兒的婚事,而是那個老傢伙突破那修為大障,其他的一切都需在這件事之後。而我離族之前也問過祖爺爺了,潘家老祖宗境界未穩,若是真要等到修得圓滿,不管成與不成都需二十多年的時間,在此之前他們並不會花額外的精力調查我這邊的事態的。」
頗為認可地點點頭,劉景在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主人面前也毫不忌諱地說道:「這是一方面,若不是潘家那邊自顧不暇,考慮到小姐和苑家的名聲,早在你對那姓都的小子有這般眷戀之前我就會把他殺了。」
嫩若白蔥的手指顫動了一下,一股隱晦的殺意自這一席紅裙中生成,在劉景身上盤旋了一圈后消散,眼神霜寒的苑奴竟笑道:「看來那傻瓜著實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又不知劉叔是看在別的什麼方面當初又放過了他呢。」
對那股針對自己而來的殺氣劉景視若罔聞,以前在族內便是以殺伐果斷聞名的小姐,只是在雲風國這兩年多收斂了許多性子,而這段時間內,她多了一個不容觸碰的逆鱗。
之前那假設殺掉都融的話語,顯然是在苑奴的逆鱗邊緣瘋狂遊走,觸動了她的殺機劉景是一點不奇怪,若不是也只是一種假設,且看在自己跟了她多年,說不定便要有所懲戒了,即便自己的修為高她一大境界,若有責罰他也只能埋頭受下。
「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本以為小姐只是對他一時興起。而他原本資質低劣,就算是真喜歡也會隨著時日的長久,兩人地位的相去漸遠而生分。其次,我看在他頗有煉丹天分的前提下還想著若是給苑家的煉丹房打打下手也是不錯的選擇。
如今看來,我這人的賭運還有眼光真一般,我是真沒法想像一個人是怎麼在一個月內從能跨越幾乎一個境界,現在的我反而好奇他究竟能走多遠。」
劉景大大方方地承認下來,同時話鋒一轉:「小姐你天生聰慧,應該知道你駐留時間越長越容易讓家族起疑心,派來的馭獸使都可以直接向族內長老彙報情況的,在這般留下去那都小子可就有曝光在族內長老眼皮下的可能了。」
「這點我知道,眼下這小地方的局勢動蕩,我只想知道他相安無事我也就放心回程了。劉叔你再給我十天......不,半個月的時間,時間一到不管這裡再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和你回去。」在外人眼中一向高傲的苑奴也放下了姿態,話里已有幾分懇求的意味。
略微猶豫了一下,劉景也應承道:「那好,半個月的時間說來不長,這拖延啟程的事我就替小姐找馭獸使爭取了。」
他也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這頭剛說完便轉身大步跨出這閨房,想來是風風火火地辦事去了。
重新倚靠在窗邊,看著出了大門的劉景幾個轉身消失在雨幕之中,而躲雨的這些個凡人卻好像一點都沒發現身邊有個人曾從這裡穿過。
也沒有聽到樓上的女子悠悠的嘆氣聲,早被雨落風聲打散飄零。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