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章 歡園
第廿八章歡園
四人用罷早膳,便接到康樂郡主遊園賞花的邀請。
那園子,原名晴園,本是數百年前的前朝天下第二富興建的私人豪華園林,曾經繁華富麗,盛極一時。這晴園歷經數百年,本已荒廢時久,差不多成為一處古迹了。就這麼一個荒園,卻不知怎地入了康樂郡主的眼,在玉京的時候往聖上面前一陣央求,竟就把這方圓幾十里地的荒蕪名園給求到了手,經過一番整修重建后,改名為歡園了。
豪華舒適的大馬車上,四人在座。
江步月娓娓談起這名園典故,當錢妍聽到這園子本是天下首富與天下第二富鬥富的產物時,不自覺地微笑。笑容淡淡的,內蘊憂傷。
錢妍難免想起了洛陽的金谷園。
前世的一切,不能回想,一旦想起,孤獨感就驟起,刺痛人的心靈。
錢妍垂下眼帘,扣緊手指。
茶几之下,伸來一隻纖細修長的手兒,悄然握住了自己。溫溫涼涼,白皙有力,所給予她的,卻並不是暖心之感。
散逸的思緒回收,錢妍默默地掙開江步月的手,抬手揀起一顆鮮荔枝剝了,入口便覺鮮美,當下不由含口推薦:「柴雲,你嘗嘗。很不錯的荔枝哦!」
柴雲垂眸看著果盤裡的疙瘩。這種南嶺的特產,在東北是只能見到乾貨的。柴雲素手慢慢剝著,心中思索的卻是與荔枝完全無關的事情。
蘇眉口中含著果肉便開始說話,鮮衣坐地毫不在乎,顯而易見不是大家出身……
柴雲慢條斯理地剝著荔枝,一旁卻伸來一隻覆著箭袖的手來,手上三指撮著一顆剝好的果肉,托在小半片硬殼之上。那半透明的、狀若凝脂的果肉與那蒼白的手掩映著,幾可入畫一般。
柴雲想起昨晚上正是這隻手伴著其上的傷痕給予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愉悅感,臉上由然一熱,接過自家夫君殷勤遞來的果肉,入口果覺鮮美。她不自禁地抬頭看了夫君一眼,而她的小夫君俊氣的臉上雖維持著出門在外的冷峻,那雙綠色的眸子里卻柔然如水。
柴雲白皙美麗的臉龐終於紅了出來。她的美眸俏然瞟過坐在對面的兩人,心頭暗忖著:明明相戀的兩人,同坐一車這麼久,卻幾乎沒有過眼神交流,多奇怪啊。唔……江步月的眼神一直在往蘇眉身上轉,目光很溫柔啊。原來,是蘇眉不想與之相望呢。
柴雲微微笑。眼前這位江莊主很奇怪。女女相戀之事若放在一般生意場上必會淪為談資,一般人就算不藏著掖著,也不會明擺出來呀?為何這江莊主卻是一副生怕我們不知道的樣子?
柴雲垂眸深思,盯著自己剝開的荔枝,手微微抖了一下。
難道,江步月知道小年她是女子?恐怕是了。
柴雲將在萬貫山莊的事情一件一件細細回顧,知道剛才所想應是不差。這姓江的,故意示人以情深,而且親吻蘇眉的時候還正好被自家夫君撞見,以致那頭呆狼突然開竅,兩人也解開了多年以來莫名其妙的隔閡,而且還當晚就將自己給……
想到這裡,柴雲臉紅之餘又有些鬱悶,鬱悶之餘又有些擔憂。
這江步月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難道她意欲以此要脅,讓小年簽下不平等的生意契約?
柴雲盤算著多年的秘密若被揭穿會給她們帶來多大的影響,思前想後,又覺得沒什麼可以顧忌的。真到了那個時候,也不過是徒添些風波,多費幾年力氣罷了,尚動不了她們的根基,只不過會有一段時間的焦頭爛額。能不揭穿,自然最好,如若不然,哼,自己可也不是好欺負的,姬家也歷來是不肯受人要脅的。
如此一想,柴雲便靜下心來,安心享用著夫君一顆顆剝來的荔枝果肉,含笑看著對面的兩人。
「柴雲,荔枝不能吃太多的,小心上火哦。」蘇眉見她吃食不斷,不由提醒了一聲。
柴雲頜首停下,剛剛用濕手巾擦拭了雙手,便感覺大馬車停了下來。
卻原來,不知不覺間,歡園已到。
******
但見歡園入口,車馬雲集,顯然受邀之人不少。
進得園內,便有人前來迎賓。
錢妍發現,進園的都是主子們,所有帶來的丫鬟小廝馬夫等人全被留在了園外的一個館子里。
歡園裡面穿梭來去的,都是些俊臉小廝和美貌丫鬟。
再看眼前風景,但見荷塘水榭,亭台館閣,錯落有致,間有清澈溪水縈繞,又有水聲鳥鳴等美妙天籟。這幾十里方圓,卻哪裡還有半點荒園之色。
小廝引領著四人,一直到了一處水榭才停下。
錢妍剛剛再怎麼情緒低落,此時也不由驚嘆。
只見眼前一片碧水,碧水之間有纖道、有水台,那一隻一隻的水檯子,竟都用無瑕白石塑出各種花瓣造型,三三兩兩的俊男美女們在上面或立或坐,指點水中生物者有之,彈琴作畫者有之,飲茶作詩者有之,悠然閉目養神者有之……
碧水之上,約莫共有二十來人,自得其趣,相安樂事,倒真是一個休閑的聚會。
四人一到場,原本就並不喧鬧的場所竟有了那麼一會兒寂靜。
這也難怪。來歡園的人,不但非富即貴,還沒一個是不俊不美的。但能像剛到的這四人,俊成這樣,美成這樣的,還真是極少數。
萬貫山莊江步月,是歡園熟客了。此女男裝雍容,女裝美艷,自來妖孽,不提也罷。
剩下的三人,從未見過,絕對是初來的。
其中唯一的男客,皮膚白得近乎病態,眼睛深邃,一臉冷峻,那瞳仁,竟是嚇人的綠色。難道,竟是東北傳奇氏族,姬家的人?若不看那嚇人的眼睛,天哪,他長得真是天怒人怨的……俊啊!
男客身旁,立著一位美麗端莊的年輕女子,容顏殊麗,氣質溫淡,束的卻是已婚婦人之髻。瞧情態,莫不是那男客的妻子?嘆,如此佳人,相逢恨晚吶!
幸好還剩一位姑娘,還是一位姿容出眾的俏美人呢!
錢妍等人站在水榭上,聽著那些未免太過大聲的竊竊私語,很是無語。
「你們來晚了哦!」一把動聽的女聲迎過來,熱情之中卻明顯不懷好意。
卻是康樂郡主笑眯眯地迎來:「歡園老規矩:最晚到者,各罰苦茶一杯!」
這待客之道,倒是稀奇。
柴雲一臉溫柔淡定地跟在江步月之後,拿起一盞被漂亮丫頭們一字兒排開在她們面前的茶。那茶盞,盞邊也做花形,只是與萬貫山莊的有所不同,不是玉制,卻是瓷的。
那細瓷薄胎、幾乎半透明的樣兒令柴雲暗自嘀咕,心道,別是清心二十四堂出的品兒?若是,那價值可不是區區玉杯可比的。
眼前這郡主,封地再大,連上歲賜,也不可能達到把個價值百兩的杯子當成瓦杯用?
三人分別望著那顏色詭異的茶水一會兒,舉杯下肚,毫不猶疑。
圍觀眾人一時齊聲叫好。
要知道,那茶水紅得發紫,綠得近黑,白得如乳。能這般面不改色渾不當回事兒地咽下肚的,都是教人佩服的。更教人佩服的是,那茶的味兒還極為刁鑽古怪,有幸嘗過的人現在想起來都不禁呲牙咧嘴的。
這玩意兒,也就康樂郡主想得出來,專門用來懲罰聚會遲到的人。
眼見眾人一臉佩服的樣兒,四個人倒有些莫名其妙了。只有江步月明白,這郡主娘娘給客人面子呢,沒放那些
奇怪的味兒。
新客們痛快的舉止馬上便迎得了眾人的好感。
郡主給隆重介紹之後,笑眯眯地問道:「現在人可齊了?咱們開始遊戲!」
一時有人站起來點人頭,嘰嘰喳喳地,有人報說:「只小將軍不在!」
一時眾人便笑。
「估計又躲哪兒清靜去了!」
「別是又躺在哪塊大石頭上睡過去啦!」
「真不知她來歡園作甚?次次地,都不見人影兒!」
「郡主太寵她了,也不管管她!」
「你若是郡主表娣,必也寵你個沒天,哈哈……」
在場上眾人嘻笑無忌的話語聲中,遊戲開始了。
這遊戲,倒是別緻。
人們各自佔據一個近水石台,手持一枝綠竹,撥弄碧水之中一個浮球。浮球順水而來之時,一人只得撥一下。若撥到己處,則自行表演一個節目,吟詩作賦講笑話,諸樣皆可。若撥到別人那兒,撞到石台邊緣,則那石台主人必須演節目,若沒撞到,順水飄走,主人也不自撥,便是逸過不論。
錢妍瞧著這遊戲有點類似「曲水流觴」,知道做為新來者,必會被人捉弄,那浮球是一定會到自己這邊的,心裡便暗自準備起節目來。
果然,第一個輪到的,是姬流年。
姬流年倒也乾脆,起身就在石台上方寸之地,以綠竹為劍,演了一套劍法。那劍法運展開來,竟有東北狂風暴雪的氣勢,一時引得眾人注目喝彩。
遊戲繼續,便有人自撥浮球,吟出自己近期得意的詩作,搖頭晃腦,眾人湊趣叫好暫且不論,自個兒甚是自得其樂便是。
第二個輪到的,是柴雲。
柴雲一笑,彈琴一曲《春曉》,合景合情,自然也得眾人讚歎。只是相對姬流年的出色,她的表現可算中庸,顯然並不想搶風頭。
錢妍身處柴雲下游,心知下一個必會輪到自己。只是,自己應該表現到哪個程度呢?錢妍望了上游處的江步月一眼。
這是兩人出門以來第一次眼神交匯。
錢妍第一次發現,江步月望著自己的眼眸里只有如水的溫柔,沒有**,沒有其他,只有單純的溫柔。
錢妍頗有些不適應,轉開眼睛,便笑了笑,低頭時,浮球已到跟前。
錢妍持竹不動,但是,她的上游斜對面,紅色長裙曳地的那位明顯正候著呢,浮球一到跟前,便大力一撥,一時用力過猛,那球打著旋兒堪堪就要流過錢妍處,眾人正自惋惜的當兒,卻見一塊玉佩「咚」一聲掉在球邊,水波一動,硬是使浮球擦著了菊花石台的瓣邊兒。
眾人一時鬨笑。原來那位嬌小姐情急之下,竟把腰間懸著的隨身之物給扔了下去。那一塊翠玉紅穗,本可常伴佳人身側,如今為了讓另一位美人演個節目而沉於水中。為此沉玉,是否值得,一時眾人含笑以待。
錢妍看著那紅裙少女望著水裡跺了跺腳后又巴巴地望著自己,一副可愛的嬌樣,不由心生好感,蹲在台上想了片刻,才起身笑道:「吟詩劍舞,我都不會。不如……我變個戲法兒,將那玉給你從水底變回來?」
紅裙少女聞言大感興趣,嚷嚷著小廝們給跳板兒,要過到錢妍處仔細瞧瞧。
錢妍自然巴不得對方過來。
眾人全都群集圍觀,一時附近的幾個石檯子都人滿為患。
眾目睽睽之下,錢妍也不緊張。說白了,她接下去就是要變個小魔術。以前在辦公室里就曾經以此戲弄過不少同事,她相信自己不會演砸。
當錢妍慢慢結束那些繁複華麗的手勢動作,兩幅碧色籠紗衣袖從紅裙少女的身前左右分移而開時,那塊懸著紅穗的翠色玉佩赫然回歸,穩穩地系在了主人的腰上。
周圍觀眾不由嘖嘖稱奇。紅裙少女更是興奮莫名,扯下玉佩高聲叫著:「真的是我那塊,一模一樣!真的是從水裡變回來的!穗子都還濕著呢!」
「很不錯的障眼法。」郡主娘娘不知何時走到了江步月身邊,笑眯眯地贊道,「那塊玉是你送給她的,也太寒磣。這一模一樣的款兒,在瑞州城中不要太多。」
江步月望著人群中的錢妍,頭也不轉地回道:「哼,就算送個稀世珍品又能如何?還不一樣拴不住人,倒白白給人作了嫁妝!」
郡主一時笑得更迷人了,宣布遊戲結束,接下去自行遊園賞玩。
郡主召姬氏夫婦春館煮茶,錢妍剛剛走到她們身邊,便聽江步月淡然言道:「我們在春館有要事相商,你可以自行遊玩,只是不許出了園子。」
此言一出,柴雲眼中微詫,錢妍只是笑笑,福身一禮,轉身便往別處去了。
柴雲嘀咕了一句,輕不可聞。
江步月不由問道:「姬夫人在說什麼?」
柴雲只是溫淡一笑,很技巧地顧左右而言他。
她那一聲嘀咕,落在聽力超絕的小狼耳里,卻是相當清晰。
「今日如此待她,他年恐有後悔之時。」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