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宋仁安舊事
收拾完東西,宋游魚便獨個坐在了床上,打量著這個小小的房間。
說是小,其實比她在宋家的那間屋子還是大了些的,她在這裡的日子也算是寄人籬下,但比起在宋家的時候,倒還更自在些。
若不是出了今天這事,施家上下最多也就是大夫人會讓她有點尷尬。
平日里對她的態度,更像是對待一個遠房的親戚小姐。
她原以為是施家門風不錯,但這些日子下來,才知道真的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想必自己能安安生生的住在這裡,施言墨也該是做了些什麼的。
倒是多承他的情了。
宋游魚自嘲的笑笑,原來一心憋著要找機會報仇的,卻不曾想陰差陽錯下來,居然是如今的局面。
只是這樣,似乎也沒什麼不好,若是能將安慶的舊日罪名一一洗刷,她便不用再擔心因著自己的關係而牽連到誰頭上。
她留在施言墨的身邊,正好還可以借對方的手,去梳理開那些錯綜複雜的明爭暗鬥,給修竹一個格局完美的朝堂。
不管施言墨到底是在圖謀什麼,總之他們兩個現在,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宋游魚想起星圖勸自己的,上天能再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想必是看她過去過的太辛苦了,如今換個身份,讓她過的更自在些。
那就自在些吧,位高權重時站在頂峰之上總攬大局,總讓人覺得一刻也不能鬆懈。
如今沒有了那樣的視野,許多事情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雖然如蒙眼行路,惶惶然而不可知前路多舛,但終歸是落到實處,不用擔心哪天腳下一空粉身碎骨。
對宋家的懷疑並非是她突然想出來的,早在之前聽鵲兒說起那些塵封舊事時,她便懷疑過這其中的貓膩。
平民百姓不知官場險惡,更不懂一個無權無勢的窮書生要做到三品大員有多麼艱難。
不,那不叫艱難,那叫登天。
舉子趕考,每次開考時都會從四面八方涌至齊京,不下萬人眾,每一個都是齊京各地最優秀的棟樑之才,但在萬人之中,每科能考取功名的,不過二百餘人罷了。
錯過一科,便要再等三年。
許多人等白了頭髮也未能考中,只能靠著教書或做小吏營生,只盼能有朝一日登天梯踏青雲。
在那考取了功名的舉子當中,又有一多半都是齊京的世家子弟。
這倒不是學官們官官相護,但生在齊京之中,與那窮鄉僻野之中的窮書生,起點不同,見識文才談吐風度自然不同。
這些東西,都不是靠一個死讀書便能悟出來的。
所以那些背後無人的窮書生,考取了功名之後,也多半是被派往各地做官,運氣好的熬上三五七年或有出頭之日,運氣不好客死異鄉也從不少見。
所以施言墨最為人稱道的,就是居然以總角之年參與科考,雖未名列前三,但也入了甲等,能稱得上一句天子門生,而後又拒絕掉安慶投來的招攬,去翰林院中做一個小小的侍詔。
外人看他如今年紀輕輕便已官至二品,封侯列士,彷彿上天眷顧。
但只有做過安慶那樣的位置,才會明白,施言墨的平步青雲,與才華心性有關,與家世籌碼有關,卻唯獨是不需要太多運氣的那一種。
可宋仁安,就完完全全的是另一條道路了。
朝中四品以上官員的背景資料,宋游魚當初遣人細細調查過。
尤其對於六部尚書這樣重要的官員,那資料她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忘記的。
這宋仁安當初,科考成績不過是甲等末流,險些便要算作乙等里去,只因他書法略好,勝了半籌,才得中先帝青眼,選在了甲等末。
想要在朝中立足,便要備了禮往各位位高權重的朝臣家中自認門生,敬茶認師,從此後在朝中才算是有了庇佑,同氣連枝。
這一步才是最難的登天梯。
走對了,從此平步青雲;走錯了,遲早萬劫不復。
任誰都沒想到,窮書生宋仁安備不起厚禮,跑去到那時候門可羅雀的御史大人府上抨擊世事,結果被御史大人收為門中弟子。
御史雖無實權,但上可諫天子,下可參群臣,眾人不願與之結交倒罷,但忌憚還是真的忌憚。所以竟給這宋仁安賺了第一個好處——在京任職,戶部最下級的六品文書,既無油水,也不輕鬆。
這其中自然有些貓膩,但大家心照不宣,便也無人在乎,就連當初宋游魚自己看了,也不覺得值得大驚小怪。
俗話說得好,宰相門前七品官,能在齊京中做一個小小的里正,那覲見天子的機會也比外省的縣令要高的多呀。
宋仁安這事,原本在一眾同年中連被當做笑話的機會都沒有,眾人皆以為他和那位御史大人很快就會變為一抹過眼雲煙。
但誰能料想,三年後,御史大夫拔擢至門下侍中,而後歷遍三省長官,最終做到了國之右相,太子太保。
宋仁安自然也一路水漲船高,做到了戶部尚書,只是他品性還不壞,為人做事謹小慎微。
所以宋游魚當初,也只是覺得此人的運道實在是好的令人稱奇,卻並未放在心上,也並未升起要將戶部主事換人的心思。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不身入居中,往往都是臆測。
她身為安慶時只覺得此人只是運氣好,但做了對方的女兒……便未必如此了。
對方做父親實在是不稱職的很,像極了有了新歡便拋卻舊愛的負心男子。
但他偏偏又總是讓人覺得,心中並未忘記當年那個與他患難與共的結髮妻子。
若非如此,以段氏的百般手段,就算自己是個傻子,也絕對活不到她重生而來的那一天。
宋游魚正在思索以上種種,卻突然聽見屋外響起無雙的聲音:「宋大姑娘,侯爺遣我來問問,您這邊收拾好了嗎?」
若按往日,鵲兒一定會先跳出來回答一聲,但今次等了一會,院內卻無人作響。
宋游魚心裡輕輕地「咯噔」了一下,她板了這麼久的面孔,鵲兒終於是遂了她的願,投奔去施言墨那裡了吧?
無雙再問時她應了一聲,拎著包袱站起身來走出門外,笑妍妍的道:
「都好了,咱們這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