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離別之時最悲傷

二十三 離別之時最悲傷

李德與李滿從來不喜歡那個唯一的妹妹,秦嫿染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大舅與二舅會善待於她。

可秦嫿染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明明是同父同母所出的兄妹,卻能夠將對方恨得如此徹底,甚至能說出禍害這種話來,因而此言一出,秦嫿染就有些微微的愣住。

然而李德卻根本就沒有管她心中是如何作想,直接就是轉身離開。

雖說是一族裡頭的長老,可對於這種明顯就是家事,旁人也總歸都不好置喙太多,只能是微微嘆了一口氣,隨後又看向了還在發愣的秦嫿染。

「秦丫頭是怎麼想的?」長老問她。

秦嫿染還能怎麼想呢?

她只是想到了李老太爺病重那會兒所說過的一句話,那就是這李記食府就算給了她,以她的本事也守不住。

可不就是守不住嗎?說到底她不過只是李老太爺的外孫女,是秦家人而不是李家,這就註定了她不該肖想太多的東西。

哪怕她只是不想讓李老太爺一輩子的心血付諸一炬,而不是只想私吞這份家產。

「我不要了。」秦嫿染垂下眸子,遮掩去了眼中的通紅。

因為他知道最疼自己的那個人已經走了,這世上大概再也沒有人會因為她的眼淚而覺得心疼。

「你想清楚了。」雖說長老也知道李滿與李德多半不會容忍秦嫿染在家裡頭繼續住下去,可面對這樣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他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心疼。

然而秦嫿染卻只是點了點頭,隨後硬是扯出了一抹笑來,對他說道:「外祖父以前也給過我不少零花,足夠我生活好一段時日了,所以離家的東西我什麼都不要,等送完他最後一程,李家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了。」

把話說的果斷,卻沒有絲毫賭氣的意思,秦嫿染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留在李家這麼多年都是因為李老太爺力排眾議,如今他走了,她也不能再成為別人的牽累。

索性走了一了百了,天高海闊,總歸是有他的容身之地。

更何況李老太爺還給她留過兩條路,怎麼著也不會餓死。

她心中都已經是這麼想著了,李家的長老就算是不願自己有所偏頗,也只能依著她所言。只是臨走的時候卻與李德提了一句,說是在秦嫿染決意離開之前這老宅還是給她住著,他們兩家不能收回。

「這麼多年兄弟二人也過得不錯,不差這老宅,也不差這李記食府。她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你們又有什麼不能容她的?」

長老一句話說的堪稱是語重心長,可說到底李德就不是個能聽從旁人意見的人,這話他雖然聽在耳中,卻壓根沒怎麼過心。

停靈幾日,終究還是到了下葬的時候,李家本就有自己的祖墳,離著也不算多遠,李德與李滿並二人的媳婦兒便開始收拾李老太爺生前的遺物。

這些東西都是要一併燒給李老太爺的,畢竟大祁多少年的習俗便是如此,可有些值錢的東西還是被它們昧了下來,秦嫿染不知,也沒人敢管。

而就在眾人收拾的空當裡頭,趙禮終究還是找到了秦嫿染。

「老爺子生前給了我一樣東西,說是怕給那幾個兒子媳婦看見拿去賣錢,還不如讓我偷偷燒給他,這樣說不定他到地底下還能完成自己的遺願。可我尋思著這也是他的一個心結,是以自作主張,暫且把這東西留了下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小包袱,裡頭足足有好幾本親手寫就的冊子,厚厚一沓,可見費了多少心思。

「這是何物?」秦嫿染不明所以。

可能拿到手的那一刻,她卻又是什麼都明白了。

「他自年輕時便走南闖北,搜羅各地的美食,都收錄在了這幾個冊子之中,回來后他便想開一間鋪子,用以復原天下美食。只不過鋪子開好了,手藝也都在,卻沒抵過突遭變故,鋪子沒了,心也沉了下去。」

手指輕輕拂過書冊上「山河食譜」四個大字,秦嫿染又想起了開在皇都最大集市中的山河食肆。他做了一輩子的夢被自家女兒親手打碎,那時候又該是如何的絕望呢?

秦嫿染想不出來,可她能夠明白,李老太爺必定是心愿未了。

「這食譜就不用燒給他了,地底下哪有誰還能嘗得出味道?給我就是。」秦嫿染也終究是下了決心。

李老太爺生前的願望,她該儘力替他實現才是。

然而這畢竟是李老太爺勸了許久也沒能讓她答應的事情,是以聽得此言,趙禮卻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你想清楚了?」

「趙叔放心就是,那怕我自己沒這個本事,也必定會找個合適的人來做,這樣外祖父泉下有知,應當也會覺得十分欣慰。」

趙禮知曉她骨子裡頭其實就帶著不自信,此時卻也只能搖頭輕嘆,把這幾冊的山河食譜都交給了她。

下葬的時候,李德與李滿並沒有攔著秦嫿染和他們一起,這一日下來也是相安無事,此後更沒誰來李家老宅找秦嫿染的麻煩。

可等到過了頭七,秦嫿染就知曉舅舅舅母對自己的容忍估計已經到了最高處,她便準備跟李老太爺做最後的道別。

也是時候要離開李家了。

買了香與紙錢,挑的都是鋪子里的上乘之物,結算的時候那鋪子里的掌柜也認出了她,一邊撥弄算盤一邊問道:「你家裡頭大人不是才來過嗎?怎麼你倒是自個兒來買了這些?」

秦嫿染等的就是那兩家子人離開,是以此時朝著那掌柜微微一笑,「我想一個人去看看。」

聽得此言,掌柜手中的算盤也忘了繼續撥,瞪大眼睛便道:「這可像什麼話?你一個女孩家,又是外孫,燒的紙錢老一輩可都是收不到的。」

在大祁確實是有這本習俗,說女兒便是外家人,燒的紙錢再多娘家的長輩也收不著,所以每年記住的時候基本上都不會帶著女孩前去。

然而秦嫿染卻是從來都不信這些的,又或者說她不能去信那些,畢竟如若她信了,就徹徹底底與李老太爺斷了聯繫。

頂著掌柜那不贊同的目光,秦嫿染卻還是提著香燭紙錢去了李老太爺的墳前,找了個正中的位置跪了下去,一邊忙活手上的事情,一邊就如同閑話家常般地開了口。

「外祖父之前寫的那個食譜我留下來了,就是不知曉自己能不能做的到。不過你放心就是,就算我沒法將其中的菜式一一復原,這天底下多的是廚子,總歸有一個能達到你的要求,必定不會讓你一直抱憾。」秦嫿染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笑意盈盈,卻無人知曉她心中的苦澀。

「過兩天我就要走了,雖說舅舅舅母也由著我在老宅裡頭住著,可我一個人未免冷清,就想著要不回秦家看看。畢竟我娘雖然不在了,卻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從未見過,實在是有些好奇。」

也許是燒紙的時候煙塵太大,也許是幾日沒休息好眼睛乾澀,秦嫿染眼中慢慢蓄出了淚水,卻又被她拚命眨了回去。

「外祖父只顧著在底下享福就是,不必擔心我,我回秦家那是過好日子去了,仔細想想還有些稀奇。要知曉李瑛玥雖一直喚著我小姐,可我還從來都沒有體會過大戶人家的小姐是個什麼模樣。」

她語氣之中故作嚮往,可熟悉她的人卻都知曉她根本不喜歡秦家那種地方。

他們的心都是冷的,裡頭藏著無數污糟算計,活得沒有半點人情味兒。

就這麼絮絮叨叨地聊了大半個時辰,秦嫿染說完了自己的打算,又開始說小時候的那點事情,直從前幾天終於能獨自製作鹵料說到了剛見李老太爺的時候,眼角彎彎的,卻還噙著晶瑩。

「我那時候就聽娘說外祖父脾氣不大好,心中可實在是怕得緊,再加你那面上的神情還真有幾分唬人,當時我就覺得吃人的老虎也不過如此,我娘誠不欺我。」

「不過後來相處久了,我就知曉外祖父雖然喜歡訓人,可不論說什麼都是為了我好,和秦家那些表裡不一的人都不一樣,那時候我就想啊,要是能在外祖父身邊過一輩子就好了。」

她說著說著漸漸失了聲,竟是喉頭哽咽,可她卻不敢哭,她想要李老太爺看見自己高高興興的樣子,這樣她才能走得安心一些。

「行了,別惦念我了,秦家也好沈家也罷,哪一邊看在外租父的面子上也不會委屈了我,反倒是外祖父你總是只會訓斥,可沒少對我動手懲處。」

後半句帶著抱怨,也是秦嫿染從來都沒有說過的話,畢竟在她看來李老太爺縱是再怎麼嚴厲,他身邊也是最讓自己覺得溫暖的地方。

可如今這個溫暖的地方崩塌了,她也該自己頂起自己的那片天。

紙錢都燒完了,香也早燃到了末端,裊裊的煙氣在眼前蔓延出去,秦嫿染看的有些失神。

可她不能再留了,便退後兩步重重的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孫兒走了,去過好日子去了,外祖父也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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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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