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聽到這聲音,秦恬血液都快凍住了,僵在那裡動都不敢動。
「天這麼冷,你不進房嗎?」
「哦,哦馬上。」秦恬連忙側身想路過某軍官。
誰知一件大衣忽然蓋到身上,那殘留的體溫反而讓秦恬感覺更冷,她刷的又僵在那。
「既然都出來了,那麼走走。」說罷,某人做出請的姿勢。
說實話,這兩天後花園還沒來得及完全整理,一片殘骸,深更半夜有什麼好逛的。
但是秦恬不敢說啊,她今天又幹了一件得罪德國人的事情,這種情況下借她十個膽她也不敢惹人家!她只能唯唯的往前走。
旁邊某軍官閑庭信步,在寒風中,脫了大衣露出合身的軍裝,在後花園的燈光中更顯得英挺。
「秦小姐來自中國?」
「額是,哦哦哦,不。」秦恬條件反射的答應,又瞬間改變,「我來自法國。」
「哦?」聲調似乎有點失望,「那你了解中國嗎。」
「還,還行。」
「嗯哼……」一個極度貴族的音調,「你會寫,應該也會說,是嗎?」
「是。」
「那你會做中國菜嗎?」
「……會。」
「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嘗嘗秦小姐的手藝。」
「這個……」秦恬很躊躇,「應該,會,就是不知道材料夠不夠……」
「如果你願意露一手,我自然會儘力去置辦材料。」他頓了頓,道,「就是不知道,秦小姐擅長哪些菜。」
來真的啊這是?秦恬糾結了,算算她會的菜,還真不少,但是卻都是宅女菜,什麼可樂雞翅涼拌三絲,要是其他的,也不是不會做,就是味道不算什麼特色,頂多教科書級別。
「那個,奧古斯汀長官,我會的,都很簡單,也很普通,實在是……上不了檯面。」她越說越低,唯恐這老兄又出什麼損招。
「隨便什麼都行。」他不以為意,「我只是想嘗嘗……你不會只給猶太人吃而不給我吃。」
這種隱性的威脅,秦恬不至於笨到聽不出來。
她清楚的知道這哥們是抓住自己小辮子了,於是她更想不通,這已經不是小辮子的範疇了,數罪併罰,從外界的聽聞來看,現在自己的情況,吃十顆槍子兒都是小意思,怎麼碰到這哥們手下自己幹什麼他都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難道他不是德國人?是波蘭間諜?
似乎看出了秦恬的糾結,軍官大人輕輕一笑:「不用害怕,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你做的事情,別再擴大,別讓別人碰到,你這麼點小平安,我還是能保證的。」
「就因為……」秦恬咬咬唇,還是決定把那個傻乎乎的問題說出來,「就因為,你喜歡中國?」
「恩。」
「能給個理由嗎?」即使對方斬釘截鐵,秦恬還是不相信。
「喜歡一樣東西,需要理由嗎?」
「可……」秦恬無話可說了,她比別人更不願揭這個時期中國的短,好,就當他說的是實話,歷史上,德國和中國交流還是很頻繁的。
「太晚了,不耽誤你休息了。」不知不覺間,奧古斯汀已經把兩人的路引向酒店的後門,秦恬把大衣脫下來遞給他,輕聲道,「謝謝。」
「我的榮幸。」他微微躬身,轉身離開。
秦恬吁了口氣,回身看著已經關掉了主燈的走廊,感覺腦子很混亂。
入冬,天最冷的時候,波蘭的局勢逐漸穩定。
或者說,現在地圖上,已經沒有了波蘭,被劃分為了德佔區和蘇占區,似乎德國在德佔區建立了一個什麼總督府,而第一任總督,就是希特勒「忠誠而強大」的好友,空軍元帥戈林。
秦恬估摸著不久后自己還能見到這位二戰風雲人物之一。
無論外界如何變化,最切身的一點就是,華沙的生活終於步入了正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上街頭,他們還要工作和生活,小店開始營業,清晨出去採購時,可以看到小店老闆們拿著一筐筐貨物往店裡搬,他們沒有非常明顯的興奮之情。
雖然重新開業也是他們所希望的,但前提是不要在德國的強行政策下,很快就會有德國的「大人物」要來,他們需要看到一個至少不那麼蕭條的華沙。
對於形象工程的理解秦恬自認為還是比較深刻的,至少在以前的中國這就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很多失去家園的波蘭人都被徵集起來打掃廢墟,修繕建築。
直到現在還會有很多腐爛的屍體被從廢墟里挖出來,走在街上四面都是沉寂的壓迫感和隱隱的哭聲,很多波蘭人家園被毀,很多連吃的都弄不到,他們聚居在一起,在避風的地方瑟縮著,橋洞,防空洞,再一次成為了住所。
那兒空氣混濁,無人清理,污水橫流,到處都是身體以及食物的異味,人們忍耐著,咒罵著,咒罵德國人,還咒罵猶太人。
很多波蘭富商都聞風逃逸,其中不乏猶太的大商人,德國藉此宣傳挑撥,很快波蘭的反猶情結變得不亞於德國,現在他們也覺得自己被猶太商人坑了,帶走了大筆波蘭的財產,連帶著波蘭人民現在生活如此困窘,波蘭人打不過德國也不敢罵德國,滿腔的悲憤急需一個發泄口,猶太民族成了首當其衝的仇恨對象。
德國黨衛隊滿大街的抓猶太人,他們成群結隊的被送往猶太人聚居區,那是一片被圍牆圍起來的公寓,有幾個波蘭人不明所以,還以為猶太人在那片公寓中能住的很好。
秦恬知道真相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倒是經理在聽到時冷笑道:「你願意去你就去啊,這麼多的猶太人這麼一點點房間,你能想象你一家子七八口人全擠在一個小房間的場景嗎。」
大街上到處都是黑色軍裝的黨衛隊士兵和陸軍士兵,他們相互雖然看不慣,但是在執行元首命令時卻是一致的鐵血。
秦恬有一次隨著卡瑟琳上街去調換一些被拿錯的調味料,卻被一隊德國士兵攔住了,他們冷冷的盯著卡瑟琳,然後上前一把抓住她。
「喂!你們幹什麼?!我是瑞士人!我是中立國瑞士人!」
秦恬也不明所以,但是此時的情況完全不夠她去思考,她只是本能的撲上去一把抓住卡瑟琳的手臂用德語大叫:「放手!她是瑞士來的留學生!你們憑什麼抓她?!」
那領頭的軍官見秦恬用德語,表情緩和了點,但也只是一點點,他冷硬的指著卡瑟琳道:「放手女士,你沒權利干擾我們執行公務。」
「但也要給我個理由!理由!」手中卡瑟琳的手臂顫抖的厲害,她一直怕德**隊,此時被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抓著,她害怕的哆嗦起來。
秦恬何嘗不是如此,但她沒辦法,她放不了手,這不是聖母不聖母的問題,是原則問題……
「我懷疑她是猶太人。」軍官歪歪頭,「或者比較多的猶太血統。」
「這都行!?」秦恬回頭看看,她才發現卡瑟琳確實有個高挺的鼻樑,一直以來這鼻樑都給她的美增加了一份剛毅,卻沒想到這能成為傷害她的武器,「她不是猶太人,絕對不是。」
「這得證明才行。」
「我口袋裡有我的所有證件!我能證明!我父母都是純正的瑞士血統!」卡瑟琳聽得懂一點德語,她大喊道。
秦恬連忙伸手去翻卡瑟琳的口袋,掏出一疊證件來一股腦兒塞給那軍官。
軍官隨意的看了看,鷹一樣的眼神盯著卡瑟琳:「卡瑟琳•塞曼斯,在艾森豪芬酒店工作,很好,小姐,但願你的身份屬實,否則我將從嚴處置。」
說罷,他從證件中挑出幾張比較重要的放進兜里,剩下的全扔給秦恬,招呼一聲,士兵們放開卡瑟琳,列隊走了。
秦恬獃獃的站著,卡瑟琳沒了扶持,癱軟在地上,哭了起來。
秦恬彎下身抱住卡瑟琳,輕聲安慰道:「沒事,沒事的卡瑟琳……你快離開,他們,他們太喪心病狂了。」
卡瑟琳不斷的點頭:「我必須離開,可是,可是現在出入管的好嚴,我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秦恬也毫無頭緒,她上輩子就不是個愛出遠門的人,成天宅在家裡,旅遊雜誌都很少看,連在中國要出遠門該走哪條道都沒概念,更別提在幾十年前的歐洲了。
她只能拉起卡瑟琳邊走邊道:「我們先回去,找經理他們幫忙,慢慢想。」
卡瑟琳回到酒店后把她的經歷一說,梨花帶雨的美人兒惹得眾人一陣憐惜,最後經理道:「卡瑟琳,看來你不走不行了,第一讓你過了,第二次就不一定了,說實話,看你的長相,你說不定真有猶太血統。」
說罷他朝一旁的一個小伙招招手:「卡斯洛夫,你也該準備準備,現在德國人抓猶太人抓的上癮,指不定下次宴會有個酒醉的德國兵碰到你就直接一槍斃了,我可不想酒店出這樣的血案。」
那個叫卡斯洛夫的小夥子走出來,他也是個有猶太血統的混血兒,高鼻深目,非常明顯,以前置辦調料的事全是他辦,最近不知怎麼的經理沒讓他出去,沒想到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爸爸很久前就離開了,我也必須走,媽媽給我聯繫了一個大叔,他會用火車把我偷運出去,卡瑟琳,你來嗎?」
卡瑟琳有些猶豫:「如果那個軍官證實了我的身份,我是不是可以要求通過正規渠道離開?」
經理抽了口煙,想了一會道:「那要看還你證件的是誰了。」
「什麼意思?」
「如果是那個軍官,估計沒什麼事,如果是秘密警察,那就麻煩了。」
「秘密警察?」卡瑟琳睜大眼,「那是什麼?」
經理搖搖頭,頗為鬱悶的說:「那是,那是……哎,究竟是什麼我也說不清,反正無論對誰來說,那都是一個邪惡的組織,是希特勒最陰暗的爪牙,他們什麼都干……我也只是在一些軍官談論時偶然聽到的,就連德國人自己都不喜歡那個組織,而他們也主要管這些事情,如果那個軍官把你的事情移交給秘密警察處理,那他們就不會輕易放過你了。」
幸運的是,當晚,把證件交換給卡瑟琳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他什麼都沒說,移交了包裹后就離開了。
卡瑟琳當即問經理是否可以申請離開。
經理考慮半晌,答應幫她去問問。
晚上,秦恬搜集了一袋子剩菜交給莉娜,兩人沒多說什麼話,這幾天來兩人雖然每晚見面,但是感覺距離越來越遠,似乎是莉娜刻意的,但也有秦恬本人少惹麻煩的本能作祟,給了食物后,莉娜忽然說:「恬,可能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恩。」秦恬沒有感到意外,還有點鬆一口氣的感覺。
「謝謝你這麼多天對我的幫助,你放心,如果我們別抓住,絕對不會說出你的,你要,要好好活著。」
聽到這樣的叮囑,秦恬忽然感覺有些愧疚,一點剩菜對自己來說沒什麼,可是對莉娜來說卻是救命的東西,這個和自己差不多歲的女孩僅僅因為種族問題就遭到如此的無妄之災,顛沛流離還無處伸冤,她又為什麼要表現的這麼冷漠,一點點的善意都可以讓她好受很多。
「你,你保重。」秦恬張張嘴,卻還是只能說這麼句話。
「恩。」莉娜點點頭,她猶豫了一下,張開雙手上前。
秦恬一愣,卻還是微笑著,和她抱在一起。
這個自己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女孩,她把自己帶入這個世界,親身示範了這場戰爭中最悲劇民族最深重的苦難,現在,她要離開了,去繼續她的求存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