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結:第3章:初見姚慕白

千千結:第3章:初見姚慕白

冬去春來,大地回暖,草木蘇醒。蕭家寨也在這艷漣的春光里山明水媚起來。

襁褓里,才學會翻身的蕭暮雪蠕動著身子,哼哼唧唧相當不耐煩。許是見沒人理睬,她停止哼唧,瞪大眼盯著屋頂啜手指。

蘇世安挽著袖子,端了盆熱氣騰騰的水進來:「雪兒等急了?爺爺給你弄洗澡水去了。」他解開襁褓上的布帶子,褪去嬰兒身上的衣衫,將那又白又嫩的小身體迅速放進盆里。「爺爺給你換了新的草藥水,喜不喜歡?」

蕭暮雪呀呀有聲,歡天喜地地踢蹬手腳。

蘇世安眉開眼笑:「雪兒識貨!這水裡可有十幾種珍貴的藥材呢,可以強筋健骨不說,還能滑-嫩肌膚,堅持使用的話,真的會膚如凝脂,宛如新生哦!」

蕭暮雪胖胖的小手拍打著洗澡水,只拍得水花四濺。

蘇婉言抱著新做的夾被進來:「爹,您太寵她了!那些藥材可都是這些年您辛苦攢下的,就這麼拿來給她泡澡了?」

「不泡澡留著幹啥?是要當傳家寶,還是留著喂蟲子?」

「那也不能這麼用。雪兒體格好,您不用再額外滋養她。」

「你懂啥!只要雪兒健健康康,沒病沒痛,就是要我老頭子的命我也無二話,區區藥材又算啥。」蘇世安撩起藥水擦拭蕭暮雪的身體,慈眉善目地像尊老佛爺。

「瞧您說的!古語云:慈母多敗兒。孩子不能太嬌寵了,應該要嚴厲些才好。」

「孩子才多大你就要嚴厲?你從小到大,我和你娘就沒對你嚴厲過,你不也沒長成歪瓜裂棗,危害社會嘛。這輪到雪兒了,你就要嚴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后媽!我想好了,我要把我的醫術傳給她,讓她繼承我的衣缽。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別又叨叨叨地叨個沒完。」

「爹,這可萬萬使不得!您不想聽我叨叨,我也得叨叨!您可別忘了祖訓家規:傳男不傳女,傳兒不傳婿。更何況雪兒還是外孫女?這就更不符規矩了。」

「外孫女怎麼了?外孫女就不是親人了?你跟了蘭樞這麼多年,開明的思想沒見你學多少,對這迂腐的祖訓倒是挺熟。我心意已決,你無需再說!這件事不能外傳,你要守口如瓶。我倒不是怕族人清問,不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懂!可是,我並不希望她學醫。」

「學醫有啥不好?起碼自己生病了不用求人。蘭樞說過,雪兒的人生由她自己安排。若她將來不願意學醫,那我也不勉強她,就當是個樂子也是好的;可若是她有天賦又樂意學,那你也別阻攔。」

蘇婉言鋪好夾被,默立片刻后才說:「既如此,那隨您。」

「你的那些本事都是你自個琢磨出來的,你儘管大大方方地傳給雪兒。」

「若她走學醫這條路,我自會傾囊相授。只是,您為什麼堅持要她學醫?當初我想跟您學習的時候,您可是拒絕得乾脆利落,一點餘地也沒留。雪兒有非學不可的理由么?」

「瞎想!」蘇世安捧起凈白如玉的小人兒,用毛巾蘸干身上的水分,手腳麻利地用夾被裹好。「此一時彼一時。我不過是希望雪兒將來有一技傍身罷了。」

蘇婉言不再多說,抱著蕭暮雪剛換下的衣服出門去了。

蘇世安湊到蕭暮雪耳邊,輕聲說:「咱不學你媽那七竅玲瓏心,太累了。咱要瀟瀟洒灑,大大咧咧,活得快樂自在。你說好不好?」

蕭暮雪攥著小拳頭,嗯啊兩聲,像是在回應,逗得蘇世安開懷大笑。

窗外傳來孩童的嬉鬧聲,繼而伴隨著嘈雜的腳步漸漸遠去,四周又重新安靜下來。陡然一陣耕牛粗獷悠長的叫聲,夾雜著雞鳴犬吠的熱鬧,空氣便再次活躍起來。

時間便這樣熱鬧復安靜,安靜又熱鬧的一日一日遠去。蕭暮雪就在這熱鬧與安靜里眉目舒展,牙牙學語,言笑晏晏。

若不是突如其來的乾旱擾亂了人們的生活,日子便還是那般年復一年的歡樂樸素,悠然自得。

沒人知道原因,就那麼乾旱起來。起初,老人還說:今年的雨水少,能多種一季旱玉米,說不定還是個豐年。當整個春天一滴雨也沒下時,人們也還是滿懷希望地期盼:這是南方呢,又有河道,怎麼可能幹旱?總會有雨的,遲早會下雨的。再等等看,雨季馬上就來了。然而,人們再次失望了。當小河經年不斷的清流被晒乾最後一汪水,雪白的鵝暖石像被燒過的火炭,燙得人無法落腳時,人們才意識到:天,旱了!

第一個顆粒無收的年成,就這樣毫不留情地降臨到蕭家寨的村民頭上。

第二年,旱情更加嚴重。沒有足夠的水源,家畜銳減,耕牛從一家一頭逐漸變為三五戶一頭、十戶一頭,到後來就成了一個社一頭。沒人養豬,公雞被宰殺殆盡,只留兩三隻下蛋的母雞。家家戶戶的水都是循環利用:先淘米,淘米水用來洗菜,洗菜水澄清後用來洗第一次碗,洗碗水再用來喂家畜。

田地里龜裂的裂縫能塞下嬰兒的手臂,沒有莊稼可看護,村民無事可忙。於是,村頭聊天的隊伍中,頭一次出現了青壯年。閑得發慌的人們開始到處尋找水源。凡是以前水田裡水好的,都被翻了個底朝天,看能不能找到泉眼,打口救命的井。每天一睜眼,大家都在想同一個問題:今天去哪裡找水。睡著了做個夢,不是正在找水,就是在找水的路上奔忙。運氣好的做個美夢,也不過是夢見天降甘霖,萬物復甦。

終於,有人在後山密林深處發現了一眼山泉。泉眼不大,卻水流不息,且水質極為清澈甘甜。人們欣喜若狂,立即動手打井。只半天的功夫,一口五尺深兩尺寬的井就挖好了。十幾個小時后,井水漲到了井邊。天不亡我蕭家寨!老村長吐出一串煙泡,仰天長嘆。人群里有人在抽泣,不知是因為高興還是對未來的恐懼。沒人笑話他,也沒人安慰他。逃荒的人這兩年見了太多,再這麼旱下去,誰又能預料自己以後會如何?這樣的饑饉之年,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沒了收成,碗里的粥一天比一天稀薄。蘇家雖不靠地里的收成過日子,也不得不精打細算,方能吃頓飽飯。

那一日,陽光熾烈。蘇婉言正在晾蕭暮雪的衣服,從院門口的階梯走上來兩個人。挑擔子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身後跟著一個瘦高的少年。

白辣辣的陽光當空而照,晃得人睜不開眼。待兩人都到了跟前,蘇婉言才看清了來人,連忙招呼:「貨郎哥,快陰涼處歇息,這天太熱了!」她放下衣服,盛了滿滿兩碗水出來。

這擔貨郎年年都來,跟村裡的人已算是熟識。今年他的貨架里不再是往年的絲綢錦緞,只有些不太值錢的小玩意。

擔貨郎也不客氣,接過碗咕咚咕咚喝了個滴水不剩,還很是酣暢淋漓的啊了一聲。那少年倒是斯文,如品茶般慢慢喝了,雙手把碗還給蘇婉言,輕聲說了聲多謝。

蘇婉言見他小小年紀竟禮節周全,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好俊秀的後生!雖衣衫簡舊,卻乾乾淨淨。只不過眼神黯然,像是經歷過傷心之事。「這孩子真有禮貌,您教得好。」

擔貨郎尷尬了:「您說笑了。我哪有這麼好的本事,能教出這樣的孩子。」

那少年不自在地側過身去,撥弄茉莉新開的花蕊。

「媽……媽媽……」一個清脆的聲音穿過院牆傳了過來。

蘇婉言笑著答應:「我在呢!」

一呼一應間,蕭暮雪小小的身影和一隻白貓出現在老梨樹下。她手腳並用爬上台階,撿起地上溜溜圓的小石頭,小跑著到了蘇婉言身邊:「媽媽,我和大白都餓了,有沒有東西吃?」她又側過臉,問擔貨郎好。

「一年不見,小姑娘都這麼大了。快去貨架上找個你喜歡的,叔叔送你。」

「謝謝叔叔,不用了。」蕭暮雪轉頭問那少年,「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目光低垂,遲疑良久才說:「我叫姚慕白。」

「姚慕白?我記住了。我叫蕭暮雪。你陪我玩好不好?」蕭暮雪拉了拉姚慕白的衣角,「小夥伴們都回家了,我一個人好無聊。你陪我,行不行?」

姚慕白收回撥弄花蕊的手,掏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來:「這個給你。」一串手鏈勾在小兔子的耳朵上,被帶了出來。

「草編的小兔子!好可愛!咦?媽媽,哥哥的手鏈和你上次給我看的那條一模一樣呢。」

「你看走眼了吧?這世上哪有一模一樣的東西。」

蕭暮雪將手鏈遞到蘇婉言手裡,嚷道:「媽媽為什麼不相信雪兒的話?」

那是串雕有龍紋的手串,散發著獨特而奇異的直入肺腑的香。

蘇婉言將手鏈還回去:「哪裡是一模一樣了?分明是完全不同的。」

「才不!我就是覺得和莫言師太送我的那條一樣嘛!」蕭暮雪胖胖的手指頂住緊鎖的眉心,努力思考著,「上面都有很好看的動物呀!」

姚慕白一愣:「莫言師太?我這手串確實是一位叫莫言的師太送的。」

蘇婉言也是一愣:「這麼巧?她是你的什麼人?」

姚慕白這次回答得很痛快:「她不是我的誰。我們只有一面之緣。」

蘇婉言甚是驚訝:「一面之緣?」隨即,她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的家人呢?」

「死光了。」姚慕白面無表情地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冷冰冰的字來。

蘇婉言轉而問擔貨郎:「您跟這孩子是什麼關係?」

「純粹是萍水相逢。前些天我在江下走貨,在江邊遇見了這孩子。他說他無家可歸,死活要我教他學走貨。我看他孤身一人蠻可憐的,就答應了。干我們這行的,雖說是辛苦,但好歹能混口飯吃,起碼不至於餓死。」

「您人好心善,必有後福。貨郎哥,說起來這孩子和我們家也有些淵源,要是您捨得,就讓他在我這裡住下。他還這麼小,跟著您風裡來雨里去的,實在是辛苦。您不用擔心我虧待他,在我們家,有暮雪一口飯吃,就必不會少了他的。」

擔貨郎喜出望外:「當真?」

蘇婉言笑道:「我女兒都這麼大了,我紅口白牙的,難不成還騙您?只是不知道這孩子願不願意留下來。」

蕭暮雪舉著小兔子開口了:「慕白哥哥,你留下來陪我嘛!我好喜歡你當我的哥哥!我會很乖的,絕不調皮,也不惹你生氣。我保證!」

姚慕白想起了莫言師太的話,想也沒想就應承下來:「好,我留下。」那隻至始至終都沒離開過蕭暮雪的白貓繞著他轉了三圈,蹭地跑開了。

擔貨郎十分歡喜:「蘇家是出了名的仁善之家,你安心住下,他們會好生安頓你的。」

蘇婉言道:「那這事就這麼說定了。貨郎哥請正房坐,我這就去準備飯菜。」

擔貨郎連連擺手:「有口水喝就很好了,不敢再勞煩您。趁天色還早,我想再多走幾家,看能不能賣出點東西。」他挑起擔子就走,像是很怕留下來吃飯。

蘇婉言也不說破:「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了,免得讓您失了生意。您慢走。」

擔貨郎嗯啊的答應著,腳底生風很快沒了蹤影。那天後,他再也沒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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