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緣巧合3
晚上,樂樂會給文舒宸講中國的古老神話。文舒宸從來沒聽過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聽得是津津有味,聽了一個有一個,依然還是瞪著倆眼巴巴望著樂樂。
樂樂慶幸自己有一個閱讀愛好,胸中能藏有千萬故事。也難得有機會講述出來,看著文舒宸專註聽她講,心裡油然而生出一股欣慰。只不過小孩子能聽的故事不怎麼多。她搜腸刮肚地給文舒宸講述他有可能聽得懂的故事。
但講著講著,她自己也忘了宸宸能聽懂哪些。隨後她又給文舒宸講述精衛填海的故事。樂樂講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像變了一個人。這個故事她媽媽也曾經講給她聽,當時課本上有這篇課文,她還不能看得懂,詢問母親,才知一二。一個簡單的故事,卻在她心裡種下了因,她成不了精衛,但能有精衛可仰望也不錯。
當然給宸宸講的時候,她沒按照小學課文講。
「從前,我們中國有一位皇帝叫炎帝,炎帝的小女兒是位漂亮的公主,她名字叫精衛。有一天她說要去東海。東海是個很大很大很大的海,海浪洶湧湍急,一個浪頭就能把你卷到海里,海浪撲過來的時候就像獅子的血盆大口,一口將你吞進去。很多漁民都是這樣喪失了生命。人家就告訴精衛,去東海一定要注意安全!精衛就說,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後來她就一個人去了東海。她一到東海就忘了別人的囑託,在海邊很歡樂地遊玩。突然天變了,平靜的海面也開始起波瀾,很快,一個浪頭就朝精衛撲過來。」
樂樂聲情並茂地講述方式讓文舒宸的心都吊了起來。
文舒宸緊張地握緊雙手,「後來呢?精衛怎麼了?」
「後來……精衛就被海浪卷進海里了。」
文舒宸突然哇地哭了,可把樂樂嚇壞了。
「宸宸,你怎麼哭了……故事還沒講完呢。」
「爸爸說過,不准我偷偷跟著別人離開家,他說危險,我偏不聽。我幸好有姐姐,可是精衛怎麼辦,她怎麼也不聽別人的話。精衛是死了嗎?精衛好可憐!」
樂樂撫額……看著文舒宸,心裡感慨萬千。這年頭,小孩子都……這樣,這樣擅於將故事聯想到自己身上?
她小心擦去文舒宸的眼淚,說:「精衛沒有死,她變成了一隻勤奮有愛心的鳥,然後每天都會銜樹枝石子丟進東海。」
「咦,這是為什麼呢?」文舒宸不哭了,疑惑地看著樂樂。
樂樂繼續說:「因為精衛想到那些和自己一樣被海浪吞噬的無辜之人,就想靠自己畢生的力量把東海填平。」
「最後填平了沒有?」
樂樂搖頭,「不知道,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精衛一定是把海填平了。」文舒宸斷然下結論,「不然她為什麼一定要變成鳥?樂樂姐,精衛是不是變成那種白色的喜歡喔喔叫的大鳥?我以前跟媽媽在海邊見過那種鳥?」
「唔,也許是。」
「難怪人家都說要保護那些鳥,原來它們是精衛變的。」
樂樂忍著笑,「嗯,其實故事都是編的。時間不早了,你該睡覺了。」
「那樂樂姐,你能帶我再去看看精衛嗎?」
「這要去海邊啊……等國慶節放長假的時候姐姐帶你去好不好?」
「好!」文舒宸開心地笑著,「要是爸爸也在就好了。以前都是媽媽帶我去海邊,爸爸從來沒時間陪我。國慶長假是不是過兩天就到了?」
「不,還要一段日子才到。」樂樂好奇,什麼樣的父母能生出文舒宸這樣的孩子。她真是打心眼羨慕。「宸宸,你爸爸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媽媽有時對我很好,有時對我很兇。爸爸永遠都對我很兇!」文舒宸撇撇嘴,「其實奶奶對我最好。可是我不能老跟奶奶在一起。因為爺爺給我很多壓力。」
「很大壓力是什麼?」
「爺爺說我要子承父業。」
子承父業……呃,對一個才五歲的小孩?難關文舒宸做事總讓樂樂覺得非常有教養的樣子,原來是從小就受到如此……嗯,不一樣的教育。
樂樂想文舒宸大概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你媽媽是怎麼……」
文舒宸低下頭。
樂樂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不該問的內容,想來也是,哪個小孩願意回憶自己的母親是怎麼去世的。別人若這樣問她,她也會感到很不舒服。於是她趕緊換了個問題,「宸宸,帶你來C城的阿姨是你什麼人呢?」
「唔……」文舒宸猶豫好一會,小臉被憋得通紅,說,「我是吃阿姨的奶長大的……」
樂樂噗嗤笑了,「好了好了,姐姐不問你的事情。快躺下睡覺。」
樂樂小心把小毛毯蓋在他肚皮上。
關燈之時,她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文舒宸的額頭,「晚安。」
文舒宸半迷糊半清醒地回了一句,「樂樂姐,晚安。」
半夜,文舒宸突然說夢話,嘴裡大喊著:「媽媽,不要……媽媽不要……宸宸以後聽話,媽媽不要……宸宸害怕……」不知道夢到了什麼,但瞧他哭得滿臉淚水,想來也是噩夢之類的。
樂樂輕輕拍了拍文舒宸的胸口。過了一會,他總算安靜了,翻個身,繼續沉睡。
但是樂樂卻睡不著了。
文舒宸的三兩句夢話,讓樂樂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以前她也曾這樣扯著媽媽的衣角哭喊。情景不同,但心裡所想,大概差不到哪去。
看著已經從噩夢中脫離並安然入睡的文舒宸,樂樂突然發現自己更加喜歡他了,儘管她和文舒宸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
樂樂苦笑一下,有血緣關係又如何?還不是照樣會為了別的事情拋棄她。
對於一個從九歲時起就一直走背字的樂樂而言,她也不清楚自己上輩子到底觸犯了哪些天條,讓老天爺一直惦記著她,變著法子讓她一次次走進死胡同。
在網上曾流行過這樣一句話——「生活就是一茶几,上面擺滿了各種杯具和餐具。」
用這句話來形容樂樂再合適不過了。她目前短暫並仍在繼續的生命旅程中,有一個明顯的分水嶺:九歲以前的她和全天下所有離異或沒離異的孩子一樣,享受童年的樂趣;九歲以後的她徹底與童年告別,整個人被陰影籠罩。
很多年過去了,那件事給她造成的痛苦依然清晰如舊。
獨自舔舐傷口的時候她會覺得非常艱辛。有時候感覺太苦了,她也會突然間停下腳步,抬起頭看看浩淼遙遠的天空,內心被突如其來的壓抑填滿。生命好像會在那一剎那靜止。看著天邊的雲朵,想到年少的過往。她明白,遺忘其實是種能力。而她的這種能力,先天不足,只能靠後期的努力訓練。
不過,哪怕過去再怎麼悲慘,日子總還要過下去。神經質的瞬間過去了,她會微微一笑,鼓勵性地自言自語:「嗨,樂樂,你居然還活著,真頑強!」
語氣里更多的是自嘲,以及對自身的命運的無可奈何。
其實,活著也就那麼回事,努力找自己的位置,光鮮亮麗的位置爭搶不過別人,但那麼多犄角旮旯,總能塞得下一個你。
她活下去的勇氣,也就是這突如其來的樂觀念頭以及媽媽送給她的那句話。
「樂樂,是媽媽對不起你,好好活下去。」
現在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樂樂總會被無盡的自責包圍。她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大概就是她的媽媽。
所以,她努力地照著媽媽的要求活下去,雖然活得也不是很好,但好歹能湊合。她不想再次面對以前的事情,也不願意以前和自己有關係的人出現。然而就是這麼點小小的要求,她都不能實現。
打破她平靜生活的,是樂譯的律師。甄律師打電話給樂樂的時候,樂樂剛好準備下班。甄律師應當慶幸他沒有昨天來找樂樂。
昨天直到今天四點半之前,樂樂簡直忙成了一個陀螺,說她腳不沾地也不誇張。她幾乎是連一分鐘時間都挪不出來。倒不是她是個什麼重要角色,相反,她只是公司里地位平常的員工。
麥秸的突然離職,讓整個部門都異常吃驚,尤其是樂樂。麥秸才剛升職沒幾天,升職那天她請部門所有人吃飯。大家或虛偽或真心地祝福麥秸。酒杯相碰的場景都還歷歷在目。
現在,樂樂連為麥秸傷感遺憾的時間都沒有多少,她不得不收拾起麥秸留下的這個爛攤子,因為除了她,沒人能比她更清楚麥秸負責項目的具體細則。
從跳槽到這家大公司到現在,差不多三個多月時間,她一直跟著麥秸學習,雖然很多地方懂得不是很多,但至少是目前公司項目組裡最清楚的人了。上個星期五的時候,麥秸還跟平時一樣,交代她要去做什麼,完全看不出她有辭職的意願。
樂樂的腦子沒那麼彎彎繞,自己的師父走得如此突然,她縱然是多想也想不出真正原因。加上此刻又是忙得焦頭爛額,簡直有種顧此不顧彼的感覺。整理文件,查看麥秸公司郵箱的所有郵件,及時同客戶溝通情況。得把麥秸未完成的事情全部整理妥當。
經理的原話是:「樂樂,明天下班前整理好給我。」
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語氣也容不得她說不。
忙碌下就會覺得時間變得非常快,一眨眼便到了次日四點多。樂樂緊張兮兮地把文件整理好列印出來,又仔細在腦子裡回想了一遍,確信沒有漏缺才深吸一口氣,朝經理辦公室走去。
當她把文件放在經理桌上的時候,經理眉頭皺成川字,「這麼多?」
「是的。」
經理嘆了口氣,說:「好,我知道了,今天你早點回去。辛苦你了。」
這一刻,樂樂才突然發現,不止她這兩天非常忙碌,公司別的同事也異常忙碌,一個個神經緊張,似乎公司要發生什麼大事一樣。
樂樂只是公司最底層的小員工,就算有心關心公司大事,也只能旁觀一下。她昨天加班到十點,今天又是忙得沒時間吃飯,只啃了半個漢堡。又乏又餓,她回到辦公室,倒了杯水,吃掉中午剩下的另半個漢堡。吃完才稍微覺得舒服了一點。
看了看時間,距離下班還有十分鐘。經理說是可以早點回去,其實哪裡能真正早退,唉。
就在這時,甄律師打了她的手機。
在電話里,樂樂聽了甄律師說了幾句,大概清楚這是一件給她送來一大筆錢的事情……就是傳說中的遺產。嘿,樂譯真是奇怪,明明還沒有死,到先想著分配自己的錢財。
她很小心地問了句,「甄先生,請問你確定是在找我嗎?」
「樂小姐,是的。」甄律師大約被她小心翼翼的語氣逗到了,話語中帶著笑意,「如果你確定樂譯先生是你的父親的話,我就沒有找錯人。」
從陌生人嘴裡聽到樂譯兩個字,樂樂神色一黯,想都沒想就掛了電話。
她也是好大學畢業的學生,言行舉止總是符合人們眼中受過高等學府教育的人,她很少……她幾乎沒有掛過別人的電話。
不過,什麼事情一旦扯上了樂譯,樂樂的態度就會來個大轉變。
樂譯不是別人,是樂樂的父親。
在她九歲那年,她發誓,再也不會叫樂譯爸爸。
儘管大學畢業之後,樂樂曾經找了很多所謂開闊心胸疏散情緒之類的書籍,然而書上所指,大多說得容易,讓真正經歷過的人實施起來,絕不容易。她甚至試圖去找心理醫生,結果她把自己弄得更加糟糕。
她就是沒辦法忘記九歲那年心裡的陰影。
尤其是樂譯。
他對樂樂的漠視才是真正導致樂樂那段時間的消沉的原因。而樂樂的消沉自閉,則直接促使她媽媽做出令外人詫異的事情。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