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終焉的世界
銀裝素裹的風景;一望無際卻猶如汪洋大海似的荒野。不知從何時開始,呈現在眼中的世界,漸漸變成了這副模樣。
雖說,事到如今無論如何改變都沒有人會在意,然而還是禁不住會想:所謂的末日風景,是否就是這樣的呢?
這裡荒無人煙,然而卻並不是所謂的人跡罕至,而是如字面意思所形容的一樣,沒有任何人會對這樣的風景;這樣的土地感興趣。沒錯,一切都顯得那麼死氣沉沉。——
從這些遍地的,彷彿永無止境的屍骸與枯骨就能輕而易舉的勾勒出來。
而不論對這樣鮮血淋漓般的風景厭惡與否,事到如今,彷彿都已經失去了評論與糾正的價值。眼前,是接踵摩肩似的枯藤老樹,零星的幾隻烏鴉停在那彷彿已經被燒得焦黑的枝頭,不停地鳴叫。——
雖然並不討厭它們的叫聲,但是卻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去聽。
踏著遍地的屍骸與枯骨,少女一步步奔向她的目的地——眼前那彷彿若即若離又觸手可及的村莊。雖說,它已經被熊熊烈火毀得七零八落了。也就意味著那堆殘垣斷壁里不可能再有所謂的生還者了......
即使是知道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少女依然毫不猶豫地邁著腳步。
但是,她之所以毫不動搖,並不是為了想要去幫助此時此刻也許正在鋪天蓋地的火海里垂死掙扎的某個人。沒錯,她並不是去救人的。而只是想看看有沒有,哪怕是一星半點兒也好......可以充饑的東西。
雖說,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就靜靜地躺在自己周圍,然而她卻沒有飢不擇食到什麼都吃的地步。
不,或許她真的餓得頭暈眼花也說不定,然而為了維持那僅剩的,唯一一點兒自尊,她覺得就算是再餓,也絕不能拋棄人類的身份。
想到這裡,看著眼前的殘垣斷壁,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不過,並不是在考慮所謂的順序問題,而是不由得在想:如果在尋找食物的過程中,有人向自己呼救的話,那麼到底是該伸出援手呢?還是說像以前一樣理所當然的無視掉?
——而事實上,比起捨己救人這種迂腐到無可救藥的想法,多數情況下,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也許這樣會被人說是自私自利,然而所謂的「捨己救人」卻必須是建立在保證自己生存的前提下。
而如果連這最基本的前提條件都無法滿足並實現的話,幫助他人又從何談起呢?
最終,少女在一堆瓦礫中不顧一切地翻找起來——沒錯,她只是想要找點兒吃的。
然而會這麼拚命的理由,卻不是出於對「死亡」本身的恐懼,而是她想要竭盡全力活下去。哪怕是在這個,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再期望著遇到「同類」的世界。
然而,她的努力;她的願望,剎那間便被毫不留情似的嘲笑了——
因為,這裡就猶如之前預想的一樣,除了遍地的殘垣斷壁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東西。
不過話雖如此,她還是找到了幾塊被烤得漆黑的麵包屑的。它們也許發霉了;可能根本咬不動,而且難以下咽。——但事到如今卻沒有選擇,或是挑剔的餘地了。
總之,「能稍稍填會兒肚子就行了。」
少女不由得這麼想到。然而正當她想要靠著斷牆腐根慢慢享用的剎那,卻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攪得不勝其煩——
而事實上自己之所以會注意到那個聲音,只是因為那並不是野獸的咆哮聲而已。
但是相比之下,還是野獸的咆哮更讓人懷念。
「真是的,就不能讓人歇會兒嗎?」過了一會兒,只見少女一邊嘀咕著諸如此類的不滿以及抱怨;一邊向著聲音的來源方向走去。
「救救我,有人嗎?!」
隨著距離漸漸縮短,那個原本聽起來模糊的嗓音也越來越清晰,但少女卻並沒有為此感到高興。——而即使,她就算是選擇對這個求救聲視而不見,也不會有人指責。
然而,她卻自始至終都在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自己做出與原則截然相反的行動。
隨後,在一堆雜亂得像是垃圾山似的地方,她找到了使自己不由得不能好好享受午餐的罪魁禍首——一名看上去奄奄一息,並且頭破血流似的銀髮少年。
而此時此刻的他一絲不掛,不......或許該說,那淌滿並遍布身體各個角落的鮮血,就是他此刻的「外衣」了吧?
「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即使知道自己就算是被救,也不可能順利活下來,可即使是這樣,他仍舊不願放棄,並伸出顫巍巍;血淋淋的手,不顧一切抓住了少女裸露在外的腳踝。
「你,是人類嗎?」
然而,面對少女的疑問,他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了。於是,就像是理所當然一樣,少女下了個看起來相當草率,但卻又像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好吧,我救你出來。」
話音剛落的剎那,只見她開始有條不紊地清理著壓在少年身上的石板,然後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把他給拉了出來。
這麼做的代價,毫無疑問是讓剛剛得到片刻休息的身體,再度發出了鬼哭狼嚎似的**——
「你可真夠沉的!」緊接著,在把他完全拉出來並躺倒在地休息的剎那,少女如此感嘆道。
「我很抱歉。」然而,他的坦率程度卻讓仍舊氣喘吁吁的她有些吃驚。
「還有,謝謝。」
聽到這句話的剎那,少女頓時瞬間陷入了啞口無言的狀態。——曾經,她早已不再去記所謂的「今夕是何年」,倒不如說在現在這個看似搖搖欲墜的世界,若是再去花費時間記憶那些,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浪費時間。
以及,與這部分記憶,一同被埋沒的,是與人交流的能力。——不過那並不是指連說話方式都忘得一乾二淨了,而是忘記了該怎麼接受別人的好意,以及感謝。「比起這個,先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是說你想要我幫你取一個?」
緊接著,像是故意避開了那句感謝似的,她若無其事般轉移了話題,甚至還嘗試著捉弄了眼前這孩子一把。
「不用了,名字什麼的,還是有的啦!」緊接著,就猶如預料的一樣,他臉紅了。並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不知不覺用怒吼的方式來表達不滿。
不過,她並不討厭那樣顯而易見的「誠實」。不如說,這種對話,不由得令她勾起許許多多回憶。雖然,大部分已經猶如夢境一般絲毫沒有實感。
「哈特菲爾德·耶爾,這是我的名字。」
少年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在那一瞬間,從他目光里流露出的若隱若現似的寂寞以及悲傷,並沒有逃過少女的眼睛。「嗯?挺不錯的,也順口;又好記。」然而,就在自己感嘆的瞬間,她忽然發現自己被盯住了。
「怎麼了?」
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有絲毫做得不妥的地方,所以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被這樣對待:
「名字,你也得告訴我你的名字。要不然太狡猾了不是嗎?」
——雖然少女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求,但還是禁不住被逗樂了:
「的確,這麼說起來的確有些狡猾。」
但另一方面,她也覺得這是個毫無意義的要求。因為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會改變什麼。
「我名為娜塔莉·奧利維亞,雖然我覺得即使你知道了也沒什麼會改變,但這確實是我的名字。」
聽起來,娜塔莉就像是在確認著什麼似的。也許她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試著說一說自己的名字,以此來確保自己不會輕而易舉把它給忘了。
事到如今看起來做這種事毫無意義。
名字本身也只相當於標籤、符號之類的東西。然而即使是這樣,它也依舊是區別人與人之間不可或缺的東西。
「這麼說,你的生日正巧是聖誕節?」
面對少年的再一次提問,娜塔莉卻出人意料的說道:
「事到如今,記得自己的生日這種事,只有傻瓜才會去做。」但她之所以會這麼回答,並不是因為傲慢,而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順帶一提,如果還有問題的話,麻煩你暫且憋在肚子里,我很累。」
娜塔莉說完,便側身躺了下來。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名叫哈特菲爾德的小鬼在這之後真的一聲不吭了。
轉而只是看起來想要尋求溫暖一樣輕輕地貼住了自己的身子。——
雖說自己既不擅長接受別人的溫柔;也不擅長給予別人等價的溫柔。但現在,即使是遷就一下他的任性又何妨呢?
在這之後的交談中,就如同預料的一樣,對他來說,父母,以及兄弟這類象徵著「家人」的辭彙,在剎那似的一夜之間忽然全都變得陌生了。所以,他才會試圖在自己身上尋找似曾相識的感覺吧?
「放棄吧,我並不是擅長做那種事的人,而且我也並不是你的家人。」
而面對他那小心翼翼、拚命忍耐,並竭盡全力掩飾的軟弱,娜塔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在我這裡,能尋求的,只有這具還算結實的肉身而已。——
她是這麼得出結論,並理所當然似的認為這才是「正確」的。與其偽善的竭盡全力扮演好他所期望的那個角色,還不如一開始就將事實告訴他比較好。而毫無疑問,這是明智的判斷。
也許,有人會說這不近人情,但是所謂的不近人情卻並沒有一個判斷根據。對此,每個人的判斷基準可能都大相徑庭。
「如果覺得身體恢復了些,有力氣了,就自己想方設法離開這裡吧。」
這是在一陣彷彿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后,奧利維亞再一次開口說話。
「為什麼?難道不能和你在一起嗎?」
聽完他的訴求后,娜塔莉不由得有些驚訝。雖說這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理所當然的訴求——
身邊總希望有人可以依靠吧?不過很不巧的是自己並不是符合他期望的對象。
因為迄今為止自己都是一個人想方設法活下來的,並不懂得該怎麼照顧別人。
「不行。」
在察覺到他的想法並充分理解了之後,娜塔莉還是拒絕了他。然而關於拒絕的理由,她卻沒有多說。
「我什麼事都可以做的,請讓我待在你身邊吧!」可是即使她把決定說得這麼顯而易見了。哈特菲爾德仍舊不依不饒。
「就算是這樣,也不行。別讓我把話重複第二遍。」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而說實話,奧利維亞並不擅長應付像哈特菲爾德這種「愛撒嬌的小孩子」,而另一方面,她又不願把話說得太絕,於是便只好答應。
「好吧,但是你能待在這裡的時間只限於到第二天黎明為止。在那之後我會立刻離開。」
即使是這種有著「時間限制」的承諾,也瞬間便讓哈特菲爾德情不自禁迸發出了歡呼聲。
可緊接著興高采烈的他便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還能再見嗎?」
而這個意料之外的提問,再次讓娜塔莉不知不覺陷入了沉默。因為,她從沒有想過「與某個人再見」這種事。然而事到如今卻有人確確實實提出了「想要與自己再一次相見」這樣的,看起來微不足道的願望。很顯然,這讓她頓時陷入了自相矛盾的處境中......
「這對於你來說,難道非常重要嗎?」
於是,順其自然地,她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當然,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他的答案,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然而相對於他的斬釘截鐵,娜塔莉卻再次陷入了彷彿猶豫不決的沉思中。
「如果這對於你來說非常重要的話,就去嘗試著自己一個人活下來試試看吧?」
就算是只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願望也好。畢竟,如果在再次見到我之前,你卻死了的話,那麼這個願望本身也沒有了意義。」
原本,她只是想嘗試著安慰一下這個正在自己身後瑟瑟發抖的少年,卻沒想到居然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
——也許,就算是娜塔莉,也不願看到他毫無意義的就這麼死去吧?
如果變成了那樣的話,那麼自己先前的努力毫無疑問就都會成為徒勞。所以,正是基於這一點,她才會那麼說。然而如果想要提高他的存活幾率的話,那麼把哈特菲爾德帶在身邊幾率反而更大,但她卻絲毫沒有打算這麼做。
「真的嗎?只要竭盡全力活下去,就能見到你嗎?!」
哈特菲爾德聽后一掃陰霾,變得興緻勃勃。「那充其量只是會提高你見到我的幾率而已。畢竟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不是嗎?」
「不,我會活下去,哪怕垂死掙扎也會嘗試著活下去。所以,能請你同樣也遵守這個約定嗎?」
原本,打算好好休息會兒的夜晚不知不覺卻變成了徹夜的交談與閑聊。
那之後,娜塔莉是怎麼回答的,又是出於什麼理由會做出答覆的,恐怕知道的,也只有哈特菲爾德一個人而已。
第二天,娜塔莉便理所當然的依照事先說好的那樣,與仍舊依依不捨並嘗試著一再懇求自己帶上他的哈特菲爾德分別。然而,這之後的她卻沒有所謂的目的地。
「接下來該去哪兒呢?」
緊接著,她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去除;一邊思考著另一個問題:「自己到底是不是這個被死亡本身籠罩的地球上所倖存的最後一人?」
然而很快,她便否定了這個假設。因為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也就代表著那小鬼——哈特菲爾德·耶爾,並不存在。
雖說自己與他非親非故,但即使是這樣,也許自己依舊不希望這種事真的發生吧?
只不過,她對於「此時此刻的世界,已經沒有除他們倆之外的人類存在」這樣的事實仍感到不可思議。
而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源於事到如今已經差不多快要淡忘了的一場隕石雨。
然而這充其量只是推波助瀾的「外因」而已。也就是說即使沒有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如今無限增殖,並太過於自我中心的人類最終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而那場,從天而降的隕石雨,只不過將人類「滅絕」的時間不知不覺提前了而已。
——然而,話雖如此,想方設法躲過那次毀滅性的災難,並活下來的人也是有的。畢竟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比起目的地,似乎更該考慮一下晚飯的問題。」
這麼決定了之後,娜塔莉原地跪倒,在顯而易見不會有任何食物的牆角拚命挖掘著什麼。
而她想要找到的,只是事到如今珍貴得猶如黃金似的植物根莖。——
為此,有時娜塔莉不眠不休,不惜花費一整天的時間在這種事情上。因為如果找不到的話,就意味著得挨餓。
而一直以來,為了能飽餐一頓,她幾乎將所有「勉強能吃」的東西都嘗試了一遍。
當然,這其中也包括還未完全腐爛的動物屍體。至於水的話,時常只能以自己的鮮血充當。而血液,只會讓她的口渴程度變本加厲。但是卻別無他法。
所以,此時此刻的娜塔莉,她的願望只是希望有人能讓自己飽餐一頓。為此就算是獻上這具身體也在所不惜。
「不可能有吧?看來今天又要......」
而事到如今就算是這樣的願望,以及請求,也理所當然變成了奢望。——
「這樣的話,何不嘗試著死一次看看呢?」
有時,腦海里便會被這種想法佔據,然而,也許確實可能比起垂死掙扎似的活下去,死還來得更輕鬆。不過她並不想用這個來作為自己逃避現實的借口。以及,也不想辜負「那個人」的期望。
「掙扎著活下去吧,畢竟我不想一時心血來潮拯救的,最終卻是一條毫無價值的生命。」
在那場足以被稱為「災厄」的隕石雨中,某個男人的話,自始至終是支撐著娜塔莉掙扎著活到現在的唯一支柱。而現在,她並不是想要證明自己有多麼了不起,或者多麼頑強之類的......
而僅僅只是「為了自己」而嘗試著活下去。
或許,雖然嘴上並不願承認,但娜塔莉卻確確實實想要試著證明:被他拯救的自己,並不是所謂的「毫無價值的生命。」
大概這是屬於她自己的倔強。以及,面對這毫無生機的世界的負隅頑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