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被時代拋棄的人
「加藤大哥,我們有有錢了,回去可好好吃一頓!」奔跑中,一個很年輕的男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興奮的說道。
身旁的男人一頭亂髮用根稻草扎在頭上,古銅色的方臉上汗漬混合著塵土流成一道道黑色印記,一身衣侉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雖然奔跑中的步態十分拙重,但腳下足音卻顯得很輕,僅憑身法便知是個難得的高手。
此人一巴掌拍在年輕人的屁股上,低聲喝到:「吃個屁!家裡人還在等米下鍋!算了……回頭去殘飯屋,今天便飽餐一頓吧。」
「啊……雖然總有一股怪味,但好久沒吃到過大米的味道了,加藤大哥,肚子好餓,跑不動了,我們趕快去吃東西吧,那人應該不會追來的。」年輕人慢慢停下腳步,一臉渴望的盯著男人懷中露出一角的銅錢。
男人擦著汗,看面色顯然累得不輕,但還是堅決說道:「不行,那人武功太高!誰知道會不會追上我們,快點走,離得越遠越安全。」
男人明白,自己的夥伴武功低微,或許知道剛才一瞬間撂倒混混的人物很厲害,但一定不了解那位厲害到何種程度!
他自己也可以解決那群混混,但絕不可能如此輕鬆。尤其在兩把槍的瞄準下心理不受任何影響,還能輕鬆寫意擊倒混混並傷而不殺,顯然有絕對自信可以不受槍擊。
如果當初自己也有如此武功……或許……他搖了搖頭,驅逐開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
「什麼嗎!再跑都要出城了,看那種人也不會為了兩吊錢追出這麼遠,不行了,就要累死了……」年輕人停下腳步扶著小巷中一捆雜亂的竹子,滿臉慘白的樣子似乎已經到了極限,或許如果不是以吃飽飯作為強勁動力,以他的體力早已邁不動一步。
男人嘆了口氣,扶著年輕人道:「清水,我知你餓的難捱,但這點小事算什麼,想當年鶴城陷落之日,像你這樣跑不動的傢伙可是全部死在了政府軍刀下。與死相比,再累也要咬牙走下去。」
年輕人狠狠喘了幾口氣,隨手拽過一根竹子拄著身體:「走吧,加藤大哥,你總是這樣古板,我知道了。」
兩人在小巷中繞來繞去,眼見天色已逐漸昏黃,也並無人追蹤,這才停下腳步,不顧地下泥土,直接癱倒在地。
半晌,男人勉強恢復了一些體力,這才掏出錢,仔細摩挲著,似乎在懷念著皮膚與黃銅之間久違的觸感。
「菩薩、菩薩保佑,加藤大哥。」
「唉,區區兩分,不過當初同僚間的一頓宴請罷了……如今卻成了活命錢。」男人掂著錢,有股莫名嫌棄,卻只能苦笑搖了搖頭:「清水啊,我們流浪千里,仍然恪守原則不偷不搶,如今這算什麼?」
年輕人嗤笑道:「啊呀呀!真是受不了你,像個老頭子一樣,加藤大哥!我們這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只是從地上撿來的,不要再啰嗦了,咱們快去買些吃的回來吧。」
「先回去,然後再買吃的。」男人扶著牆艱難的站起身,未等年輕人反駁,他指著自己身上的衣衫道:「遇到警察盤問,我們說不清這錢是怎樣得來的,那就麻煩了,堅持一下清水。」
年輕人嘟囔著,但也沒有反駁。
正值維新之初,警察勢力大增。橫濱還稍好些,東京整個警察部隊三分之二都是由大村負責招募,其中大多以推翻幕府的原薩摩藩藩士擔任,這群人武藝高強,更異常跋扈,連尋常士族都不敢公然對抗。
所幸他們居住之地離此不遠,與其說是房子不如說是殘骸更為恰當,正殘破不堪的趴伏在半人多高的嵩草之中,半分煙火氣息也無。
勉強稱得上院落的空地上堆著一些木柴,靠近房門處整齊擺放著一具竹木編製成的背簍,旁邊搭著一根系著麻繩的扁擔,這也是兩人唯二的家當了。
房間里骯髒的看不出原色的木板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茅草當做草席,兩人脫掉草鞋光著腳,也不沖洗,直接躺在上面恢復體力。
那個叫做清水的年輕人艱難的翻個身,從地爐餘燼旁扒拉出一截竹筒,對準嘴就是一陣狂飲——屋裡當然是沒有鐵鍋的,隨手可得的竹子便成了他們最常用的炊具。
他喝完一半,把竹筒遞給男人,「草籽草根煮的有夠爛,就是有點苦,下次換一種試試……不對,我們有錢了,再也不要吃這種連狗聞了都會皺眉的東西。」
男人沒有吭聲,接過竹筒默默喝著。
看了一眼面色青白隱隱露出胸骨的年輕人,男人心中泛起陣陣酸澀,印象中那個留著總法,顯得朝氣蓬勃的圓臉青年,如今變成現在這幅披頭散髮的乾瘦骨頭架子,卻不知怎麼和妹妹交代……跟著自己東奔西走吃盡苦頭,不但沒闖出什麼名頭,受舊日身份所限,反而日日飢不果腹,再這麼下去,身子都要毀了。
男人下定決心,拆開麻繩,捻出三枚大錢,將剩下的推到年輕人身邊道:「小心保管好錢財,我去買吃的。」
「我要一起去!」年輕人一骨碌爬起來,「等你回來我已經餓死了,你答應過我的,今晚要吃飽。」
「不行,財怎麼辦!」
「哎呀!你抬頭看看這鬼地方!」年輕人指著四處透光的屋頂,「野狗都不來,就算把錢掛在這裡,幾年也少不了一枚。」
男人皺眉,正待勸說,突然警覺的轉過身,手中已然從茅草中抽出一根摩挲的相當光滑的木棒。
房門的陽光被一道身影遮住,讓本就陰暗逼仄的環境更加沉悶。
一滴冷汗從男人額頭滲出,他抬起木棍當做長劍,迅速構出一個法度嚴謹的中段架勢,棍頭指向門口,壓低嗓音,用彷彿從胸腔發出的沉悶聲音道:「閣下是誰,來此何意。」
大意了!
男人以為只要有人靠近院落便不可能躲過他的探查,衣服摩擦茅草的聲音、鞋底踩過干硬草茬的聲音,在這安靜環境中都是再明顯不過的。
更何況還有門口那幾級破爛的木質台階,不要說人踩在上面,就算老鼠跑過去都會吱呀作響,這人是怎麼出現的?還是說,這人根本就不是人……
其實在男人心中他更希望面對那些傳說中精怪。
因為不管出現的追蹤而來的警察還是混混,都不可能對那些錢無動於衷,憑他現在的體力,趕跑幾個混混或許也相當勉強……
空山一葉沒有看那個警惕盯著他的難人,跟蹤這一路,該聽的也都聽到了,對於對方為人心中也有了初步判斷。
他打量著這座歪斜著木板、四處透風,混雜著朽木、泥土、腳臭和汗液氣息的屋子,環境之惡劣比大洋對岸印第安夏延部落的帳篷還要差一百倍,讓他不禁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一些懷疑……
看著嚴陣以待的男人,空山一葉沒有回應,踏入半步邁向房間,屋外夕陽照射在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色,刺目,又帶著些許暖意。
不過,空山一葉口中的話卻讓男人如墜冰窖:「錢是屬於我的,可不能讓你們白白得走。」還是沒有甩掉么……男人苦澀的一笑,低垂手臂扔掉木棒。
既然認出空山一葉,他也失去了反抗念頭,且不說這錢財本就不屬於他倆,就算要強搶,他還能攔得住對方神鬼莫測的武功嗎?即便強行反抗也不過白白丟了性命。
哪怕對方沒有殺人的意思,如果沒有這些錢用來飽餐一頓又被暴打,他們兩個或許明天連起身下地的力氣都會消失的一乾二淨,這與等死也沒什麼區別。
「胡說,這明明是菩薩的饋贈,誰也別想奪走!」年輕人卻不這麼想,他撲在銅錢上死死壓住,用仇恨的目光盯著空山一葉,透露出「哪怕死也要濺你一身血」的決絕。
「大洋那邊有一句話,叫做『菩薩給每個人的饋贈其實都在暗中標了價』,我不信什麼神佛,但這句話還算有些道理。你覺得你們這份饋贈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你的性命?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這位清水小哥。」空山一葉適應了屋內味道,一邊邁步走進屋內,一邊啞聲說道。
「大洋那邊可沒有菩薩,他們信上帝。」男人哼了一聲,看著空山一葉皺眉道:「這位老先生,我們二人不是小偷也不是強盜,拿著你的錢走便是,切莫羞辱我等。」
不等空山一葉回應,轉頭看著年輕人勸道:「給他吧。武士本就不能偷盜,雖說錢是撿來的,但顯然不是無主之物……既然債主上門……清水,難道我們已經墮落到連尊嚴都要捨去……」
青年彷彿受到莫大的刺激,死死抓著身邊的稻草,幾年來積攢的怨氣、對現狀的不滿、對男人的迂腐、對空山一葉的逼迫……在這一刻統統爆發!
「武士?呵呵,尊嚴。。。。你的官憑綬印呢?你的家譜呢?你的羽織呢?你的。。。劍呢?武士,哈哈……低頭看看,你算什麼武士!玲子現在身材比竹竿還細,腹中比竹竿還空,你可以守著武士的面子不顧親妹妹死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未婚妻活活餓死!哪怕去偷,去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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