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京城剛公子
「難不成這人長了一對翅膀子?」
老頭佝僂著身子,胳臂抱在胸前,在洞口下面踱著步子,不時地抬頭張望。
「您——找誰?老伯。」江濤遲疑了片刻。
「你說啥?我不曉得。」老頭仰望洞口,一臉疑惑。
「我說老伯,你——找——誰?」江濤一字一頓。
「噢,辨來了,辨來了,我就找你。」
「找我?」
「借個你的火嘛干撒,我忘了帶火鐮,想烤倆麻雀兒子打打牙祭嘛!」
「老伯,這一堆火星子,我怎麼給你?」
「噢,有法子,有法子,我能上來嗎?」
江濤昨日里見過這個老頭,知道他是一位牧羊人。今日又見,言語之間,並無惡意,於是放下了長長的木梯。
老頭膂力還不錯,腳蹬手抓,輕輕鬆鬆就攀了上來。
一張古銅色的臉,顴骨突出,臉頰泛紅。額頭上幾道深深的皺紋,兩鬢染霜,三綹長髯也白了,慈眉善目中略帶幾分威嚴。
「公子姓甚名啥,咋一個人住這荒郊野嶺?」
他往洞壁四周打量了一番,眼裡滿是疑惑。
江濤愣了一下,趕忙打躬作揖,打誑語道:
「老伯,說來話長,晚輩姓江名濤,本是京城長安人氏。祖上在長安城裡做絲綢瓷器生意。月前同家父拉運絲綢去涼州,誰知剛過狄道,就遭遇賊人。車馬貨物被洗劫一空不說,家父至今生死未卜吶!」
「呃——,那『剛公子』下一步打算去哪噠哩?」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江濤有點小疑惑,這老頭是不是耳朵有些不好使,怎麼把把人的姓都給調了呢。
兩人對坐,沉默片刻,老頭取了火種,下了木梯就走了。江濤也鳥雀一般投林覓食去了。
午時剛過,老頭再次造訪。一見面,就往他手裡塞了些黑乎乎的東西。原來是一隻烤麻雀,還有一塊硬邦邦的胡餅。
「剛公子,缺啥了就喘上一聲,我日日在這山裡放羊。」
「老伯,我姓『江』,『江河』的『江』,不是『剛』。」
「這個我記下了,『剛河』的『剛』嘛!」
江濤覺得有點意思,莫非這老頭是個大舌頭。
臨走時,他還讓江濤喝了一口自己皮囊里的水,留下了指頭般大的一小疙瘩青鹽。
江濤忍不住舔舔鹽巴,一股久違了的鹹味立即從舌尖擴散開來,刺激著味蕾。雖然很咸,但鹹得那麼舒服,鹹得那麼過癮。
往後幾日,他與牧羊老伯的來往更加頻繁了。老伯每天都會過來,給他帶來一些生活急需。
一來二去,江濤對老伯家的情況也略知一二。
老伯姓鄭,家住幾裡外的南山岔。身後兩男,年已弱冠,但因家境不好,還未找到媳婦。膝下一女,年紀尚小。
他同老伴守著幾塊薄田,靠天吃飯。無奈天旱少雨,缺吃少穿,只好給同村的養羊大戶放放羊,換幾鬥口糧,來貼補一家生計。
據老伯講,兩年前河州招募府兵,老大應徵服役,至今未歸,因此家裡勞力又少了一個。加之年來官家嚴查私鹽,官鹽供不應求,鹽價一路飆升,日子便雪上加霜了。
鄭老伯真是個好人,我能為他家做點什麼呢?江濤琢磨著。
「糟糕!」
看到老伯落下的鐵鍬,江濤驚得不輕。
他慌慌張張地抓起鐵鍬拔腿就跑,心想:鐵鍬可是牧羊人御狼的殺手鐧!鄭老伯落下鐵鍬,這不要命嗎?
五月半間的午後,太陽已經火辣辣了。黃土山丘溝溝壑壑里,小樹們都耷拉著葉子,山間熱浪滾滾。
江濤喘著粗氣,狂奔在山間荒野。腳上的草鞋很快磨穿了底,踩在野草茬子上,腳板生疼生疼。人命關天,他已經顧不了這些了!
繞過兩個山腳,爬過一道山樑,遠遠地就看到了對面山腰上的羊群。他鬆了一口氣,放滿了腳步。
「不好!」
羊群中突然出現了騷動,兩隻土狼在其中兜著圈子。它們顯然是在故意製造混亂,想要趁亂打劫。
羊群四散,兩隻小羊羔急促的尖叫刺破山間的寂靜,頭羊也發出了悲鳴。
江濤一邊狂奔,一邊用目光搜尋著鄭老伯的身影。
「鄭老伯!」
江濤大聲疾呼,聲嘶力竭。
「剛公子,快走——,有狼——!」
鄭老伯看見了狂奔而來的江濤,厲聲吼道。
此時,老頭子正背靠著一個土坎,手中的彈弓拉得滿滿的。他面前五六米處,一隻土狼齜牙咧嘴,垂涎三尺,來回兜著圈子,等待著最佳的進攻時機。
遠處,還有兩隻狼從側面包抄過來,顯然是要形成合圍攻勢。
「太懸了!」
江濤來不及多想,大吼幾聲,蹲下身子,撿起一塊石頭,用盡全力擲向土狼。土狼警覺地轉過頭來,見有人壞了它的好事,齜牙咧嘴,怒嚎著向江濤這邊撲來。
他後退兩步,握緊鐵鍬,打算做最後的一搏。
可就在這一刻,奇迹發生了,土狼像中了邪一般發出了哀嚎,瘋了似的在原地直兜圈。
江濤定睛一看,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鄭老伯趁土狼轉頭打算攻擊江濤的那一瞬,手中的彈弓打出了石子,正中土狼右眼。
他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保持著原來的動作。
鄭老伯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江濤身邊,一把奪過鐵鍬,撿起石子,用石子在鐵鍬上一陣瘋狂敲擊。
「咣噹噹當,咣噹噹當……」
眼前的土狼跌跌撞撞逃走了,遠處的兩隻受到驚嚇,也倉皇而逃。
「剛——剛公子,是你——是你救了我這把老骨頭的命啊!」
鄭老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撲通跪倒在地,要給江濤磕頭。
「這是幹啥呢,老伯,這是要折煞晚輩啊!」
他連忙攙扶起老伯,自己反倒跪倒在地。
二人清點了羊群,被土狼叼走的正好是自家的兩隻小羊羔,老伯這才舒了口氣,硬是將江濤拉回了家。
南山岔是個小村子,傍著西山。東邊有一條幹涸的小河,河床上滿是雪白的鹼鹽土。老伯說這河裡以前還淌著一股苦水,咸澀難飲,不知什麼時候,慢慢地就流幹了最後一滴水。
一眼望去,村子里有十幾戶人家的樣子。就幾家人家是在西山上打了窯洞,還有些是茅草屋,用木籬笆做圍牆,簡陋破敗。要不是傍晚時分迴圈的羊群和犬吠聲,人會覺得這就是一個廢棄了的村落。
鄭老伯家在沿河的一塊土檯子上,木籬茅屋三合院,簡陋得不能再簡陋。江濤不禁在心裡唏噓一番。
「他娘,老二,允兒,你們快出來,迎接客人嘛!」
「誰來了,阿爺?」
最先跑出來的是一個小姑娘,十多歲的樣子。頭上扎著倆羊角小辮,大眼睛,長睫毛,光著腳丫子啪啪啪就跑到了老伯面前。
「允兒,快見過你剛大哥!」
「小女子見過『剛大哥』!」
她學著大人的模樣打躬作揖。
「不對,尕妹妹,我姓『江』,『江河』的『江』,你該叫我『江大哥』。」
「『剛』大哥,我明明叫的就是『剛大哥』嘛!」
「尕妹妹真逗。」
江濤心想,莫非這裡人都把「江」呼作「剛」。
緊接著,大娘、老二也出來了,他們都把「江公子」叫「剛公子」。
「今兒個要不是京城來的剛公子,我這條老命早就被狼叼去嘞!」老伯激動地拉著江濤的胳膊,「你們還不謝過救命恩人?」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鄭老伯家昨晚來了個「京城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