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篝火對談,兩個傷心人
「什麼話!」
楚展顏隔著火堆打出一記彈指落在霍笙的腦門上,把他彈的渾身一抖,
「酸里酸氣的,能不能大氣點。」
「你……」
霍笙劍眉揚起,剛要發怒,想一想也沒有什麼好的理由,索性哼了聲,重新將眉毛放回了原位。
沈箏瞧的笑了,搖頭感慨道,
「你到真的與那些人很不同。」
「我說過的。」
楚展顏聳了聳肩,將火堆上的罐子拿下來為自己續了一杯,茶雖然算不上好茶,但有故事相伴,喝的倒也有滋有味。
大殿內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金色小熊已經依在沈箏腿旁睡了,青年遲疑許久后,終於還是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為什麼不殺我?」
「我不是你口中的正道,咱們之間的恩怨那兩劍也算是結了,更何況你人不壞。」
楚展顏撥弄著火堆,淡淡說道。
人不壞這個評價讓沈箏有些驚訝,忍不住提醒他,
「我是邪修,殺過很多人。」
「那又怎麼樣?」
楚展顏撥弄樹枝的手依舊穩定,
「對於修行者來說,打架殺人的事情實在是太不新鮮了,而一個能在死亡將近時還想著別人安危的傢伙,能壞到哪裡去?」
沈箏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比起這些,我更想知道它的來歷。」
朝那睡著的金色小熊揚了揚下巴,楚展顏有些好奇,
「我讀過《伏妖錄》,裡面沒有記載過可以控制魘的妖,金色小熊倒是有。」
「是「伏枝」吧?」
沈箏笑著揉了揉金色小熊的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手重了,小熊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向他。
「你看過?」
楚展顏有些驚訝,雖然《伏妖錄》不是什麼秘籍,但流傳出去的也並不多。
伏枝,是一種溫順無害的妖,外形就像是縮小無數倍的黑熊,有對又大又圓的耳朵,很懶,每天里大多數時間都在抱著樹枝睡覺,以樹榦內的汁液為食,察覺到危險時會發出音波攻擊人,因為長時間都要與堅硬的樹皮樹榦打交道,所以爪牙也格外厲害。
「我父親原來的房間里正好有一本,我打發時間的時候偷來看了。」
沈箏將金色小熊抱在腿上,神情忽然變的有些溫暖起來,說道,
「你相信因果這種東西么?」
「當然。」
楚展顏毫不猶豫點頭,
「每日里打坐修鍊,就是因,因為修鍊所以靈氣入體境界提升,這就是果。」
「非常直白的比方。」
沈箏讚賞的點了點頭,又問,
「那你認為世間有奇迹這種東西么?」
沒有用相信,而是認為兩個字。
這次楚展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很認真的思考良久,然後這才說道,
「會有吧,奇迹兩個字既然存在於字典里,那肯定就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也這麼覺的。」
沈箏忽然大笑了起來,拍了拍金色小熊的腦袋,
「是吧,蝴蝶?」
「拿開,你拍疼我了。」
金色小熊揮舞著爪子抗議。
「蝴蝶?故事裡那個柳州城小叫花里的大姐頭,你媳婦?」
楚展顏驚訝,
「她不是一個人么?」
「很奇怪,是么?」
沈箏笑笑,說道,
「那日我被圍殺,父親身死,弟弟不知去向,關鍵時刻是蝴蝶他們救了我,只可惜實力差距過於懸殊,最後是柳三元和阿蛋拚死阻攔,我和蝴蝶才得以逃脫,不過那時我們也已油盡燈枯,最後昏迷在了一處山洞旁,等我再次醒來,她已經死了,只有一隻金色的伏枝趴在我身邊,還叫我的名字,說它是蝴蝶。」
「這還真是一個奇迹。」
楚展顏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奇妙。
故事到了這裡已經不難解釋金色小熊的來歷了,沈箏與蝴蝶昏迷的那處洞穴,應該就是一隻伏枝冬眠的地方,巧合的是,那下面應該還有一枚「魘」的種子,瀕死的兩人綻放出的情緒催生了魘的誕生。
《伏妖錄》里形容魘說,意識初成所見其物為其形,大概那新生魘魔冒出地面看到的第一眼不是沈箏與蝴蝶,而是受到驚嚇而醒來的伏枝。
至於蝴蝶的意識為什麼會跑到伏枝的身體里,估計是那死後圍繞著沈箏不肯散去的執念造成的,具體發生了什麼誰也無法說清,但總之在一系列的巧合之下,蝴蝶最終還是活了下來,捨棄了原來的身體,寄生於一隻由魘所化的「伏枝」的身上,形成了另外一種特殊的存在。
而它也許是這世界上,至少目前為止來說,唯一個具有智慧並且能號令其他同類的魘魔。
「怪不得她出來救你的時候,你會有那麼大的反映了。」
霍笙恍然,嘖嘖道,
「這樣的存在一旦暴露,恐怕會引來無數正道修行者的追殺吧?」
畢竟,一個可以控制大量魘魔的妖物,想要為禍世間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
因為人本身就是受慾望情緒控制的存在。
「幾個時辰前我以為你們就是。」
沈箏笑笑,忽然單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幾聲,隱約可見有抹血絲順著指縫流下。
他的傷並未痊癒,雖然楚展顏收回了劍意,但那貫穿的傷口與暗勁卻是實打實的。
「別誤會,要不是楚二木頭窮講究多,換成我你早就死了,熊也給你宰了!」
霍笙哼道,也不知道是跟誰在置氣,別過臉看起了星星。
「不用理他,他就這德行。」
楚展顏憋著笑,看著金色小熊那對圓溜溜的黑眼睛越看越可愛,出於常年逗弄某物養成的性子,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小熊堅硬濕潤的鼻尖。
「不許碰我!」
金色小熊像被蟄了似的張口便咬,可惜速度遠不及黑貓,被楚展顏輕鬆躲開。
「好了毛丫頭,別鬧。」
沈箏把她向後抱了抱,一臉無奈,又滿眼寵溺,似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過那種居無定所的日子,後來父親死後我才明白,他是唐軍暗部的碟子,殺手,負責收集情報,刺殺大隋重臣等一系列任務,是最危險,也最受人唾棄的職業,受此影響,在大隋未亡時,謹慎小心是必然的,只是帝王之心變更的速度實在不亞於靜海突起的風波,卸磨殺驢,明哲保身的事情實在是太不奇怪……」
說著,沈箏忍不住搖頭嘆息,
「唐帝把我父親當做一把刀,用時出鞘殺敵,而在不需要時毀掉,以防被他人所用,我父親所修功法非正統,要殺他也不難,只需要把「邪修」的行徑悄悄散播出去,在添油加醋一番,自然便會有無數正道前去除魔揚名。」
「難免。」
楚展顏有些同情他。
沈箏父親的命運並不出乎他的預料,事實上,這有些老套,古往今來帝王將下類似的事情還少么?
並不少。
人坐著的位子一旦高了,疑心擔憂也就隨之多了,總是時刻想著會不會有人來槍自己身下這把椅子,哪家臣子是不是有謀反之心。
楚展顏甚至想著,如果有一隻魘出現在那金碧輝煌的宮廷之下的話,那效果恐怕是不亞於阿喵掉進了魚堆里……
「那些東西我不想再接觸,我也不想步我父親的後塵。」
沈箏撫摸著懷裡的伏枝,眼神中充滿了希冀,火光下閃爍著瑩瑩的光,
「雖然曾經失去過很多,但我還有擁有的,我要帶毛丫頭去長安,帶她吃正陽街的元宵,帶她看花燈,再去給柳三元和阿蛋砌座新墳,然後好好活著,因為我弟弟或許還沒有死,我得去找他。」
「雖然曾經失去過很多,但我還有擁有的……」
楚展顏細細咀嚼著這句話,眸中不知何時有了些許複雜,嘴角處卻有笑意蔓延,嚴肅刻板的臉上,似有某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蒼涼,
「有希望是件好事啊。」
「比沒有強……」
「人活著,總得有個活著的理由不是?」
沈箏攤了攤手,
「雖然我知道這話有些酸了,但道理還是那麼個道理。」
「屁的道理!」
楚展顏呸了一口,罕見的罵了一句,
「這世上最沒有道理的東西就是道理!」
伏枝坐在沈箏懷裡安靜的注視著他,黝黑的眼中彷彿有許多光點在流轉,就像夜色山巔上的星空,充滿了神秘的味道,
星空旋轉良久,她眨了眨眼,忽然輕輕開口道,
「原來,你也是個傷心人……」
破落大殿中彷彿有風吹過。
帶著昨夜潮濕的水汽,拉扯在噼啪作響的火苗上升騰起點點白煙,像是有隻濕透的貓趴了上去,
少年刻板的臉有些僵硬,旋即便是許久許久的沉默。
黑貓仰頭看向他,尾巴停止了甩動。
霍笙不再和門外天空上的星星較勁,也回過頭,瞧著好友忽然有些落寞下來的影子,心中也是忍不住嘆息,心想,
「這話還真他媽讓你說對了,而且看樣子,只怕是正正戳在了最敏感的地方。」
能改變一個人性格的東西唯有經歷。
以前的楚展顏從來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不似如今這般對陌生人的故事感興趣。
霍笙忍不住回憶起曾經兩人並肩攜手除魔殺妖的日子,某人快劍揮舞起來,當真是果決狠厲,何似如今這般悠然平淡,還與邪道修行者對坐飲茶?
換是當初,只怕早已是血濺五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