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錯過
題記:李學鋒接到報社錄取通知,急匆匆告別故鄉,前後腳的時間,差一步他就會被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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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插抽開,姥爺拉開門,李學鋒汗津津的臉上全是笑容,第一句話就是:我找到工作了,要去報社當記者了。
姥爺愣了下馬上喜出望外:「好事好事,我娃有出息了!怎麼連夜回來,累了吧?這次回來能住幾天吧?」不等李學鋒回答,扭頭對正窯喊:「老婆子快起來,咱娃回來了。」
這是一個三分地左右的小院子,正面三孔朝南的窯洞住人,側面有兩孔淺些的窯洞,一孔放了雜物,另一孔砌了土灶是蒸饃饃、攤煎餅、做飯的地方。院子里種了幾顆果樹,山楂正紅,核桃發青,石榴已經裂開了嘴。
李學鋒進自己窯洞放下包出來,伸腰擴胸貪婪地看著這個院子,每次回來不管多累進了院子馬上就放鬆,眼前熟悉的一切都是按摩器似的,讓他渾身舒坦。
姥爺又問了幾句他工作的事情,尤其對於一個學醫的怎麼能當記者很疑惑,李學鋒笑著說現在報社跟以前不一樣了,我可以跑醫療口嘛,專業加文字更好。
姥爺說好,我娃幹啥也不會差,再看自己老伴扣著上衣扣子出來,就笑呵呵到南牆根的槐樹下吐納了。姥姥上前拉著李學鋒的手上下打量:鋒兒啊,怎麼又瘦了?
姥爺扭頭說:瘦了還不去做飯,孩子一夜的趕路,讓他去睡會吧。
李學鋒拉著姥姥的手說「不累,但是餓了,我想吃姥姥攤的煎餅了。」
姥姥笑著說這個簡單,有新的玉米面,馬上給娃去做。
舀了半盆水洗了手臉,李學鋒看姥姥已經在生火,姥爺繼續吐納,笑了笑就進了自己的窯洞,本想躺倒休息下吃過早飯再睡,但看著窗戶紙逐漸被太陽映紅,眼皮開始打架,隨即就呼呼睡著了。
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李學鋒被傳呼機的滴滴聲驚醒,睡眼朦朧拿過放在窗台上的傳呼摁亮,簡短的一行字讓他睡意全無,趕緊起身——「李學鋒同志,你已經被河右晚報社錄取,請於明天下午三時整到河右日報采編大樓十二層第一會議室接受上崗培訓。」
玉米面煎餅里夾著大蔥炒辣椒,不稠不稀的野菜拌湯,李學鋒吃得滿頭冒汗,他邊吃邊對姥姥說在省城就是想吃這個,但吃完飯我就得馬上走,剛接到通知,明天下午就得報道,我得坐今晚的火車回省城。
在旁邊抽著煙袋的姥爺說這也太著急了吧,怎麼著也住一夜,明天早上再回去也不遲。
擺擺手,李學鋒咽下一口煎餅:姥爺啊,我是記者了,明天下午第一天上崗培訓,咱這的火車就沒一次不誤點的,就算準點,明天早上的火車也得今天半夜就動身,左右是睡不成。
姥姥又給他盛了一碗拌湯:你說你這剛進門,板凳還沒坐熱就要走,好歹吃了午飯再說吧。
李學鋒雙手接過碗放到石桌上,伸手拍拍肚皮:一頓不動鍋,兩頓吃得多。姥姥啊,我已經吃撐了,估計坐上火車到了省城都不會餓。
吃過飯李學鋒從包里掏出給姥爺姥姥買的東西,有些傷感:姥爺,姥姥,這是我帶家教賺的些錢,就買了這幾個小玩意,等下個月發了工資,姥爺姥姥想要啥我就買啥。另外,這次來去匆匆,但看你們身體都好,也就放心了,等我在省城安了家,馬上就回來接姥爺姥姥跟我去城市住。
姥爺擺擺手:鋒兒啊,你照顧好自己就行,我們這兩把老骨頭,還是留在這裡好。
姥姥的眼淚開始滾出,她抬起衣袖拭淚,李學鋒不由眼圈也紅了,他上前抱住姥姥:您不要哭嘛,據說當記者可以到處採訪,我得空就回來。好易小說www.haoetvxs.com
姥爺進窯洞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小包:鋒兒啊,一個人在外生活不易,這是一千塊錢,你拿上吧,要租房要各種開銷,省著花,但在吃上可不要太節儉,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沒接錢,李學鋒嘆口氣:姥爺,供我讀書已經把家底都掏空了,我這畢業了,馬上上班了,怎麼還能拿家裡錢。您放心,我還能在學校宿舍住,等單位發了工資我再租房不遲。
姥爺還要堅持,李學鋒語氣堅決:今天起,每個月我都給家裡匯錢,姥爺姥姥你們想吃啥就吃點啥,省吃儉用這麼多年了,該享享福了。
返回自己住的窯洞,拿了幾本書出來塞到包里,姥姥煮了十多個雞蛋熱乎乎的也塞進去,每次出門都是這樣,火車上人多,吃雞蛋頂飽也不用多去廁所。
姥姥挪動著小腳把李學鋒送出村,他一步三回頭爬上那條小路,姥爺的嗩吶聲已經傳出,自他讀大學起,每次離開慣例都是這首曲子,《全家福》。
李學鋒的姥爺人送外號李喇叭,他吹嗩吶的名聲在方圓數百里數一數二,當年地區劇團里吹嗩吶的都要慕名來請教。他年輕時有一家辦喜事,因為大雨山洪,鼓樂班趕到的就李學鋒姥爺一個,但他硬是憑一支嗩吶吹奏了數十個曲子,將這個喜事辦得熱熱鬧鬧,從此後李喇叭就名聲遠揚,也正是靠著這個手藝賺錢,李學鋒才得以讀完大學。
李學鋒五歲起,姥爺就開始教他吹喇叭,有一次老爺子興緻來了,在院子里甩開膀子吹奏了一曲「百鳥朝鳳」,不僅吸引了四鄰五舍,李學鋒驚奇的發現很多不知名的鳥兒都飛到院子里的樹上,跟著嗩吶聲嘰嘰喳喳。
姥爺現在吹的這曲《全家福》也是嗩吶名曲,李學鋒讀到初三才學會。慢慢上坡,李學鋒腦海里都是這個曲子的旋律,八年前初三的每個周末及節假日,他都在學這個曲子,嘴唇都磨出了泡才學會。只是其他曲子學會後很快就能活靈活現,唯獨這個曲子一直都很中規中矩。李學鋒記得姥爺當時嘆氣說這曲子名字是《全家福》,你這爹死娘不在的,怎麼能吹出花樣,等你大了慢慢悟吧。
悟?李學鋒站直身子,整個山村都在眼下,姥姥仍舊在擺手,姥爺的嗩吶聲在山谷里回蕩,更早的往事便如天上的雲彩飄忽而至,他不由就嘆口氣。
剛學嗩吶那年,母親回來看他,說自己要遷到一個什麼地方,很遠,以後回來就少了。他很冷漠自顧自一下下吹著嗩吶,自打記事起他母親就沒回來多過,他連「媽」都沒叫過幾聲……
李學鋒也知道每次離開姥爺吹這個曲子的深意,是要他上進更是要讓他跟母親把關係融洽。那年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姥爺讓他走了幾十里山路去找母親報喜,但還沒開口,那個后爸就說「我們沒錢,你自己想辦法吧」,他看了眼母親,她居然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李學鋒當時就冷笑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心裡狠狠說「自此再無關係了。」
姥爺的嗩吶曲吹完,山谷突然陷入寧靜,李學鋒的思緒馬上也回到現實,晚上六點的火車,也不知道靠山鎮有沒有去縣城的車,得趕緊走了,他沖著姥姥使勁揮揮手,喊了聲「姥姥你回吧,」然後轉身躬下身子疾步向山坡上爬去。
太陽在頭頂,雖然深秋但仍舊溫熱,一個多鐘頭急行,李學鋒爬過坡看靠山鎮終於出現在腳下,便站住喘著粗氣休息。沿著山坡走勢的梯田裡玉米高粱基本都成熟,發黃髮蔫的葉子完成使命般放鬆地塔拉著。
擦把汗,李學鋒看到一輛吉普車從靠山鎮出來,沿著山路疾馳,揚起的灰塵猶如一道濃煙在車後面滾滾跟進。擴擴胸伸伸腰,看這車是朝著雕凹村方向,李學鋒估計是鄉鎮幹部去村裡了,於是順著小道一路小跑進了靠山鎮,他運氣不錯,正好有輛摩的送了人正準備返回縣城,下午四點李學鋒就到了火車站。
那輛吉普車裡坐了五個人,副駕駛上是蓋子武,就是頭天晚上保安頭請示的「領導」。蓋子武昨晚接到保安頭電話的時候正在歌廳,晚飯一斤多白酒,隨後又喝了啤酒無數,迷迷糊糊聽保安頭說有記者給那幫技術人員撐腰,問他怎麼辦,已經喝糊塗的蓋子武口齒不清,但腦子裡過了下事情,隨即就喊著說「算,算球了,他們走就走吧,還能省倆月工錢。」
早晨蓋子武還在睡覺,他哥哥蓋子文電話打過來,毫不客氣就是一頓臭罵:廠里沒有技術人員怎麼開工?停一天你知道損失多少錢嗎?喝死你算了,啥求事情也辦不成!
搓搓臉,蓋子武馬上把保安頭叫過來也是一頓罵,保安頭委屈地說「我們在火車站把人圍住了,是二哥你讓放的」,蓋子武一個耳光就過去了「還頂嘴,你說記者撐腰是咋地回事?」
保安頭摸著臉趕緊說我手下有個小保安認識這個「記者」,他就是咱當地人,小保安說他跟「記者」是一個學校的,初中比他高一屆,就是雕凹村的人,叫李學鋒。
聞聽此言,蓋子武馬上說「走,打狗日的一頓出出氣去,」隨即喊來四個壯實的保安,開上車就直奔雕凹村。
就那麼三十來戶人家,蓋子武一行很快就找到李學鋒家,車在池塘邊停下,四個傢伙抽出棍子氣勢洶洶正準備衝進去打人時,蓋子武的傳呼響了,他拿下看了一眼馬上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蔫蔫地擺手:上車,回。
傳呼是蓋子文發的,內容:馬上滾回來,記者不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