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巫師和物理
中午的時候果然又來了兩輛大八輪卡車,卡車依舊是藏區掛滿經文的造型,車斗裡面連人帶物品裝的滿滿堂堂。
「他們怎麼跟趕集似的過來了?進保護區不是需要辦通行證么?」蘇文問胖子。
「他們怎麼不會迷路?」Kristin問。
「他們是牧民,這是他們生活的地方,當然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啦」胖子殷切的回答。
「他們怎麼不會高原反應?」Kristin問。
「會,他們也會,世代生活在高原,身體適應了,還有個原因是,沒得選擇他們只能能忍。」胖子帶過幾次旅遊團,對這些答題駕輕就熟。
「他們在無人區吃什麼?」Kristin大約傾向於動物保護。
「饢!跟我們一樣,熱量足,容易帶,不會壞」胖子的回答,幾乎是脫口而出。
蘇文的問題被應答機忽略了!只好跳下車,自己跑去看牧民的祭祀儀式。過去以後搭把手幫著卸車,現在少數民族的年輕人都會說漢語,人在一起幹活很容易就熟絡起來。又跑去山樑上幫人豎瑪尼桿,看人掛了會風馬旗;再看看用松柏枝和花朵裝飾起來的敖包和瑪尼堆。
這時候有人開始整理食物和祭祀用品,搭木架準備升篝火。一會功夫,山樑上就多了個掛滿五顏六色經幡的瑪尼桿,風馬旗隨風飄揚,美麗而莊嚴。
蘇文幫著一個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抬氈子,順便問道:「今天好熱鬧啊!你們這兒有敖包還有瑪尼堆,是要轉山還是祭祀啊?」
「挺有見識啊,小夥子。你今天有眼福了,先去轉山。回來有傳統薩滿祭祀儀式,蒙藏習俗都有,我們是信黃教的蒙古族。」中年人笑著說。
「我也就遠遠看個熱鬧,不會打擾你們吧?」蘇文客氣的回答。
「不會不會,哎。小夥子你停停,喘不過氣了。」五千米的海拔做任何事都容易疲勞和氣短。中年人停下來,把外套解開。蘇文也解開防風衣。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愣住了。
「你這玉佩?哪裡來的?」中年人放下氈卷指指蘇文胸前。
「你的又哪裡來的?」蘇文同樣詫異不已的指著中年人胸口。
兩塊玉佩雖然大小形狀不同,但顯然是同一種東西。
中年人指指氈卷,兩人坐了下來。
「你也感覺到異常了?」中年人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差點沒被嚇死。你知道怎麼回事?」蘇文感覺終於有救了,看對方的神情就知道這不是個例。慶幸自己沒出問題,急切的想知道原因。
「不著急不著急,小夥子,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中年人思索了一會道:「我先跟你說個故事吧.......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族人快樂的生活在長生天庇護下的大草原上......」
「被人追殺,然後被神仙救了?你們想占神仙的地盤結果打不過人家,又被趕出去了?」蘇文顯然沒耐心同一個故事聽兩遍。
「呃.....你是可以這麼理解。其實這事沒有發生多久,按照我爸爸、爺爺的口述和當事人---也就是我的祖先的書面記載,以及我的推斷---大概是明末清初的樣子。
我們的人跟藏民打仗,追殺別人迷了路,就流落到了這裡。那時候這裡也是無人區,看記載跟現在差不太多。海拔很高,高原反應強烈,加上疾病,眼看就活不下去了。
就在這裡,就是你去過的那個檯子上,出現了一個人。穿著奇怪的衣服,說著漢語。幸好我的祖先曾經在明朝做過官,也會說漢話,可以能交流。
這個人把他們帶到了一個真正水草豐美的地方並救活了所有人。大家已經不想打仗了,派了一部分勇者回部落,去接留守的族人過去。約好了最遲回來的時間,那個人再三叮囑必須準時回來,並且給了這塊玉佩,說按照玉佩指引的方向就能回來。」
「你那塊算是個導航?那我這塊是什麼?傳說我家祖上出過神仙,他傳下來了一筐玉佩,這代表什麼?難道是什麼仙器?值不值錢?」蘇文聽到了關於玉佩的事情,終於忍不住打斷對方說話,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被打斷了故事的中年人尷尬的說:「不瞞你說,其實我也研究過......確定不值錢。找玉石販子看過,說是塊雜質很多的低檔墨綠玉,原產於昆崙山。玉脈在幾百年前就開完了,精品很貴,我們這個只能算礦渣。」
「我們這個可是有花紋的,得算文物。」蘇文不甘心
「哪塊石頭都能刻花紋,還能雕花,咱這紋路平時都看不清啊。」中年人也很失落。
「它會發光,還能變色。」蘇文還是不甘心
「玉石販子說我神經,誰閑著沒事,跟我跑幾百公里去無人區看石頭變色。他們賣別人的時候難道跟人說來來來跟我去阿金山無人區去看這神奇小石頭會發光變色。」中年人看來被打擊得不輕。
「還能引路。」蘇文弱弱的說。
「離這裡很近了才能感覺的到,而且除了我別人也感覺不到,我家祖先是部落的薩滿巫師,只有直系後代才能偶爾感覺的到,我們家幾代人已經確認過好多次了。你家沒試過?」中年人也有了興趣。
「我是第一次碰到這事。我外婆感覺到了也沒用啊,她那個年代,一個老太太怎麼可能從南中國跑到這。我媽就算感覺到了什麼,也會認為有人召喚她打麻將。」
蘇文備受打擊,聲音都低了下來。「再說我也沒見她們戴過,我這塊打出生就戴在身上了。不知道她們有沒有戴別的,我家裡畢竟有一筐。」
「呃.......」中年人噎得不清。「小夥子你也別太失望,這種玉還是有種獨一無二的特性。要不要了解一下?」
「是什麼?」蘇文已經不抱幻想了。
「用磁鐵可以吸住它。別的玉石都不行。」中年人一臉促狹看著蘇文說道。
「難怪過磁鐵礦有異常!算了,反正也不會賣,管它多少錢。」蘇文用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語氣說:「話說你們祖先回來了么?」蘇文決定不聊石頭了,好奇故事的結局。
「回來了,可是晚了很久,沒找到任何人。」中年人回答。
「怎麼回事,部落出意外了?」
「嗯,部落留守的人以為打了敗仗,怕被報復,不知道遷徙到哪裡去了。」中年人也替祖先不值。
「找不到就先回來唄。」蘇文覺得游牧民族果然不靠譜,出門遛個彎回來一看家沒了,別人搬家把你忘了,並且舉族搬遷到光年之外了。好像清朝就有個土爾扈特部從伏爾加河搬到新疆。對那個時代來說也算光年之外了。
「回來晚了,路上又迷路了。」中年說。
「這不是有玉石版北斗導航么?」蘇文奇怪的問。
「我研究過,這北斗只領直線,沒有道路規劃功能。」中年人遺憾的說。
蘇文聽明白了,這附近是可可西里無人區、阿金山、昆崙山、西邊是荒涼的沒邊的阿里地區。更南邊是另外一個無人區羌塘。北方當時沒有環塔克拉瑪干公路。就算有,沙漠里也過不來。可以想象:「一群人用著沒有道路規劃只有方向指示的衛星導航,得繞過多少大山、又得趟多少大河。」
「後來呢?」蘇文也替他們遺憾。
「負責接人的都是部落里最強壯的男人,部落都找不到了就只有再去打仗,最後打贏了,就定居在附近了。
大家把這事統一了口徑。時間長了就變成傳說了。約好定期回來這裡看看,祭奠下先人。又怕再次迷路還在附近留了一支族人。前些年也遷走了。」
為什麼不留在這裡?」蘇文覺得這裡水草豐美。
「海拔太高啊,住不了。」
「以後再也沒有見到那些人?」
「沒有,完全消失了。」
「那你們後來為什麼還要來?」
「跟你們重陽節登山一樣,變成風俗習慣了唄,主要是能走走親戚,串串門方便年輕人找老婆。」
「好像很有道理,你沒有找科學家啥的分析下?」
「你覺得呢?」
「也對,我家的神仙祖先的事也沒法分析。連神仙廟的門票錢都不分給我家。」蘇門恨恨的說。
「這事有沒有跟別人說過?有人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么?」
「有人在意么?更奇怪事情的都有,這裡可是昆崙山!!!史書上一大把更離譜的事情,連我都不相信那些傳說。」中年人看看周圍急道:「不聊了,不聊了我要換衣服準備儀式了。小夥子留下來參加活動吧。」
蘇文讓他先去換衣服,自己把氈卷抗到位置鋪好。這時才注意到很多人已經換上了拉吾謝格(秋袍)或者吾齊(禮服)。空氣里洋溢著節日般歡快的氣氛。這時一個手持長劍、身披五顏六色布條、打扮的像個巫師的傢伙邊走邊沖自己笑。蘇文楞了半天神,才發現這位大神就是那個中年人。
人家都說了自己是世襲薩滿,本來就是巫師。可這畫風轉變的誰能有心理準備?搖搖頭笑道:「你這打扮,看起來真....呃....個性。」
「是不是覺得封建迷信很可怕?」中年人一邊說話一邊拿個雕花的銀容器往劍上倒不知道什麼血。
「沒有,沒有,信仰自由。信仰自由。我覺得我也需要找個神保佑下,要不您普度一下我唄。」蘇文最近的生活確實需要個心靈寄託。
「我還超度你呢。」中年人笑著說「我是無神論者。」
「你是無神論者?你一個薩滿巫師,還跟我神神叨叨老半天的人你跟我說你是無神論者?」蘇文有點氣急敗壞。
「對啊,我還是物理老師,沒有規定薩滿巫師不能做物理老師啊。我這薩滿巫師是祖傳的,到目前為止當的好好的。」
蘇文徹底被打敗了,整個人尬在當場,完全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
「好了小夥子,我先主持儀式去。給你我的名片,必須保持聯絡,我們倆還有很多事要聊。」中年人說話間從七彩斑斕的巫衣下面摸出一張燙金名片。
蘇文連忙客客氣氣雙手接過名片。只見名片上赫然印著:
xx大學物理學院教授
薩滿文化研究學會理事
蒙古族傳統文化遺產......
普日布巴特爾。
蘇文想起網上流行的一句話:「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的很。」
人雖然不多,儀式卻進行的莊重而肅穆。完成了祭祀儀式后,人們點燃篝火,烤上羊,煮上肉,拿出奶酒。氣氛頓時變得隆重熱烈。快樂的情緒會傳染。在好客的蒙古同胞的盛情邀請下,大家一起喝酒吃肉,載歌載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