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物集 第二章:一滴莫名淚(中)
溫不暖自詡走南闖北三兩月,見識也是有的。這北和王爺的樣貌比起那些江南畫舫里的名倌來,那是遠勝之。
但不知比起那江湖上貌美如花,名動江南的傾世公子來,誰屬芳冠?
可惜她沒見過。
阿暖盯了晏瑾好大一會兒,直到管家輕咳,她才自知逾矩。
「想要什麼?」
王爺的聲音動聽卻語氣清冷,阿暖頓感莫名,不由得一愣。
「嘿?你這小兒沒腦子的,王爺這是要給你賞賜吶!還不機靈點,快說!」
這話總算是終止了她的綺思,但又開啟了新的遐想。
看著摩拳擦掌略顯興奮的小小家廚,管家老頭兒不得不用眼神警示她不得造次。
收到眼色的阿暖嘴角一撇,悶悶的低語道:「王爺您隨便什麼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小人都是歡喜的。」
自是言不由衷。
見她委屈巴巴的孩子模樣,晏瑾唇邊不覺湧現一抹笑。只見他隨手將把玩著的玉摺扇擲於她面前,而後說道:「你瞧此物如何?」
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要知道這玉摺扇可不是尋常物件兒。
不待阿暖出言應答,只聽得不遠處侍女一陣驚呼。原來她竟不慎將滾燙的漱口茶濺到了王爺身上,幾滴熱茶在手背處燙出紅痕。
晏瑾掃視一眼眉頭有些微蹙,卻未動怒。
因為茶水再燙,身體也不可知。
「這婢子真是笨手笨腳!快取手帕來!」
管家連忙指示眾人動作,殊不知眼疾手快的阿暖早早就取來濕巾,近乎撲身而上的來到晏瑾身旁拿起他的手細細擦拭起來,同時她還輕輕的沖著手背呵氣,趕去熱溫。
「大家莫慌!王爺的玉手無礙,無礙,嘿嘿……」
膳廳眾人除晏瑾阿暖外又倒吸一口冷氣。
因為,觸碰王爺的身體在這裡是絕對禁止!
眾僕人os:用你擦啊,弟弟!要是我們能碰,我們早就衝上去了好不?!
管家老頭兒最先回過神來,惡狠狠的衝上前來推開她,隨後廳內眾人霎時烏央央的跪了一地,齊聲高喊王爺恕罪。
???
糟了個棗糕!
阿暖心知自己又惹了什麼禍事了,可是……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手背溫度尚存,晏瑾有些獃滯的拿另一隻手輕撫左手手背,回味著那一絲涼盈盈又一丁點兒的暖意。
哦,原來這是溫度。
他揣度,因濕手帕的緣故,這樣的感覺比起阿暖的正常體溫應是冰一些的。這是自他六歲起,第一次感知到人的溫度。
十三年了。
眼角有些濕潤,是落淚了么。
晏瑾不確定,因為他無法感知到淚珠滑過面頰時的觸覺。可手背的溫度是那麼真實,絕非幻覺。
溫不暖,她究竟是何人?莫非……
「都退下吧。」
眾人聽到王爺吩咐后微微一愣,隨後亦步亦趨的退出廳外。阿暖還未從剛剛的莫名其妙里反映過來,便又陷入了新的莫名里。
這時,心內只聽得櫻桃的稚嫩童聲在狂喊道:「阿暖!快回房間去,找個瓶子來!」
瓶兒?啥瓶啊?
回房后,她盯著眼前的「瓶」有些茫然。
這是一個不過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原本是用來裝葯谷產的沁脾丸的,可此刻那裡裝的卻是一滴眼淚。
一滴王爺的莫名淚。
「櫻桃,這便是你之前說的『只道尋常』的不尋常物?」
「不錯。」
額。
阿暖內心os:修復般若石用淚水?我能痛哭流涕一整桶的泡腳桶,看來我等平民的眼淚就是不值錢吶……不對,等等!
「你的意思是,王爺被我摸了摸小手兒,然後就……氣哭了?」
「依照當時的情景來看,是這樣的。」
……
待了不過三日,王府就被她攪的是雞犬不寧,流言四起。
阿暖對此只淡淡的嘆了一口氣感嘆道。
不愧是我!
王爺落淚的事並無人知曉,當時所有人都忙著請罪,無人敢抬頭。
府中人乃至整個京城都知道,北和王爺一向性情溫和,但卻有個人盡皆知的怪癖。
不許旁人觸碰。
就連他已故去的母妃,在離世前拉了拉他的手,晏瑾都回府後一個勁的用手帕擦拭了了上千遍,直至出血。
幾年前曾有青樓女子欲色誘他,后被活生生杖殺。
但阿暖拉了他的手,卻安然無虞。
實是令人費解。
事情添鹽加醋的被傳了好幾輪,有說王爺被拉手的,有說王爺被襲胸的,甚至還有說王爺被掏襠的……不過傳聞最後的結尾都是一樣的。
王爺什麼都沒追究。
看來王爺對這個新來的小家廚,可是不一般吶!
「聶娘子,你只管好好做大伙兒的獅子頭,莫要聽他們胡言。王爺瞧上我?未免太可笑了,我可是堂堂男兒郎!」
溫不暖手提菜刀惡狠狠的剁著豬肉高聲爭辯道。
「害,且先不論咱大盛朝民風開發、男風盛行……你這丫頭還真當大家莫辨公母不成?這府內上下早瞧出來了,只是懶的戳穿而已。」
同阿暖拌嘴的是甄選留下的另一廚娘,小聶娘。她在揭穿阿暖女扮男裝的同時,還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後背。
正拍在阿暖的束胸上。
比起小聶娘的入選經歷,阿暖的經歷簡直不值一提。
小聶娘是穩紮穩打的灶間好手,在北邊舊址頗具名聲。聽聞王爺甄選家廚將她淘汰后,她二話不說提起菜刀就要去討個公道。
當著全府上下的面,她一柄薄刃刀舞的是風生水起,三五下將手裡一尾活魚片的整整齊齊碼在盤中。
那魚片的擺盤,勝似一朵白蓮綻放。
這才總算是得到了王爺的點頭認可。
沒幾天之後,她又聽說王爺正經兒挑了位家廚,專供自己日常膳食。
小聶娘便又二話不說的提著菜刀來與阿暖相會。
嗨呀!
還真如下人們所言,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白臉!
小聶娘自知不能多嘴王爺喜好,當時就偃旗息鼓作罷。
阿暖見來勢洶洶的小聶娘自知技不如人,對她是以禮相待,時不時還請教一二。
一來二去,兩人竟生出些交情來。
「也不怪那侍女沒托好茶盤。你可知王爺本要賞賜給你的玉摺扇是何物?」
「當時早嚇得沒了魂兒,哪顧的上拾那物件……」
阿暖雖如此說,但心內卻想:自己在博物堂什麼沒見過,不就是上好的羊脂玉所造么,要是上清求凰扇,倒還值得多看兩眼。
見她不以為意,小聶娘煞有介事的在她耳旁低聲語道:「先皇所賜,王爺從不離身。」
阿暖突然就感到有些腿軟。
櫻桃,先皇的遺物你不稀罕,男人的眼淚你倒是當個寶兒……看來你不是傻子就是變態吶……
想著想著,阿暖發間的「簪子」突然扯著頭皮生疼。
是夜。
幾抹殘影在黑夜中掠過而後飄進王爺寢室。彼時,晏瑾正斜倚在書桌后的水曲柳椅榻上假寐。
靈敏的聽覺聽到風拂后,他合眼問道:「陽羨,可有收穫?」
「王爺料事如神。」
「退下吧。」
陽羨消失后,晏瑾才緩緩睜開雙眸。他起身回到床榻后躺下本欲入眠,卻復又醒來輕撫左手手背,神色複雜。
真如自己所料,溫不暖是當時博物堂內與他同飲痴枉酒的那個小丫頭。六歲那日的情景他記不大清楚了,也不知上天是有意還是無意,織就了此等因緣。
晏瑾暗想:要麼治好頑疾,要麼留她在身邊。
十三年的無用功,他自是更傾向於後者。
留她在身邊。
自那日燙手事件后,北和王爺突然開始時不時的召見阿暖。
昨兒個賞花,今兒個品茶,偶爾還會帶著她上街逛逛買買菜啥的。
除此之外,她的吃穿用度也被人特意照顧著。可以這麼說,就算她想要皇上的夜壺,晏瑾也會想辦法給她親手奉上。
可自打知道了玉摺扇的來歷,她哪裡還敢亂收賞賜?
好在見她死命抗拒,晏瑾倒也不強求。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阿暖知道北和王爺是個溫潤如玉之人。
他話不多,卻言簡意賅,總是很快能讓周圍人領悟到他的意思。這與大多有身份的人是非常不同的。那些人總是叫人去猜、去揣度,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晏瑾很安於自己是個富貴王爺,這也是他在朝堂之上穩固如山的緣故。
阿暖想不明白,王爺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這幾日,難不成在……培養感情?
那日相約賞花,去的是城郊桃花寺。
走著走著,他們身後的幾個隨從便「知趣」的消失了,特意讓他二人獨處。
桃花林密,花飛漫天猶如幻境。
阿暖不由得看呆了眼。
求如山無草木,江南也多為奼紫嫣紅。這樣純粹又潔凈的景象,她還是第一次見。再觀之身前漫步、容貌上乘的晏瑾。
真可謂是美人畫中游……
「這裡的景色甚好,香氣卻有些濃郁了,易致人失神。溫.公子,你覺得呢?」
晏瑾回頭看她,見她魂不守舍,便走上前來,拿起玉摺扇晃三晃,將她喚回神智。
看來果真讓人失神。
「王爺說的不錯。對了,小人只是一介小小家廚,哪裡擔得起公子之稱。您不妨換個稱呼。」
阿暖雖表現的受寵若驚,但眼中的靈動神態還是難掩敬畏是假。
「不稱公子……莫不是要本王喚你姑娘?」
晏瑾眸中帶笑,阿暖卻是心下大亂,臉上燥紅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