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第10——12章

第十章

四阿哥今晚騎的是一匹漂亮的栗色駿馬,夜色中,也能看出馬的眼睛清亮有神。

一起出王府的人不多,除了我,他只帶了戴鐸和十幾名粘竿處的年輕兵衛。

我依然牽了自己的紅馬小寶,與四阿哥同騎不過是他一句調笑話兒,眾目睽睽下不是鬧著玩的。

大伙兒自側門出了府,一路揚鞭打馬,除了馬蹄,並無他聲。

我的馬跟在四阿哥身後一點,其他人又隔了一段跟在後面。

四阿哥騎術嫻熟,雖非帶兵阿哥,與十三阿哥相比也不遑多讓,想來是得益於每年木蘭圍場秋?之功。

我卻不知道,我的馬術可是他教的?

到底晚飯吃得少,趕了這一路,我微覺頭暈,下馬時稍晃了晃,四阿哥已先躍下的,回身不動聲色地在我臂上託了一把,又將馬疆甩給後頭趕上的戴鐸,早有太子爺的迎賓人上來打千請安,引入門去。

原來豐澤園的核心建築是臨池一座兩層木結構小樓,樓上遠遠透出燈火綽約,未近其前,先聽笙歌細細,雜以艷歌,柔曼娛耳,間或人語笑諧,匯成一片極繁妙聲音,我側面看向四阿哥,但見他神色微動了動,若有所思,又似隱隱冷笑模樣。

我頭皮一麻,先有不好預感,卻也無法,跟在他身後進樓。

樓下圍坐著幾桌人,正在抹紙牌喝酒,倒也熱鬧得有元氣,只說笑聲不大罷了,見四阿哥來,各自丟了手,過來見禮,都是各府里有頭有臉的管家、首領太監一流,四阿哥含笑見了,並不停留,只管帶著我往樓上走。

這裡樓梯是半道螺旋狀,走上去看得清整個一樓大堂,反之亦然。

在一樓天井的正中,竟然還有一個類似魚池或是噴泉的設施。

見四阿哥竟不將普通長隨打扮的我一視同仁留在樓下,眾人不禁眼光各異,也有人偷偷仰了頭往上瞧,但是少數。

四阿哥一聲不響,我則趨步趨隨。

儘管有思想準備,才上二樓,我就給迎面撲來的富麗堂皇掀了一下眼皮,整個樓面打通為一間,已到的阿哥王公們分坐四周。

其間畫梁雕棟自不必說,奇的是天頂上錯羅布同樣豆大夜明珠,彷彿天上璀璨星星,並無蠟燭火煙之氣。

地面鋪滿了柔軟珍稀的皮毛,不知何處引風過處,一幅幅自頂垂地的寬大珠色透明輕紗曼妙薄揚,暗香綽約,惹人遐思。

望色,居中場特製矮榻上十六舞姬真珠瓔珞黃金縷,滿圍香玉逞腰肢,玉釵斜橫翠袖偏,飄?初似雪迴風。

更有樂人制如鐵鉗,貫鐵絲其中,銜齒牙間,以指撥絲成聲,宛轉頓挫,有箏、琴、琶韻。弦皮手撥管蘆吹,口上彈琴乃鐵為,宛合宮商憑兩葉,亦堪攫?祗單絲,高山流水分明在,鳳尾龍唇非所知。

正是「背番蓮掌舞天魔,二八嬌娃賽月娥。本是河西參佛曲,把來宮苑席前歌」,說不盡旖旎奢華光景,幾可使人忘卻紅塵煩惱。

四阿哥對此熟視無睹,揮手令引路人退下,直接貼右翼牆下往面南窗下的主位走去,儘管如此不事聲張,短短路程,還至少跟六、七起人互相抱拳作揖,我跟在他身邊,忙不停翻袖打手請安,純屬消耗體力,只聽出來不是這個親王、就是那個親王,?哩叭嗦一大堆,哪裡對得上號。

總算聽到他說:「請太子爺安!」我心想,這可是最後一回了,頭也不抬,認真打千下去:「給太子爺請安!太子爺吉祥!」

周圍嘈雜聲音好像一下消退,只聽太子爺笑道:「四阿哥安。——小瑩子也起吧。」

太子爺的聲音很低潤柔和,透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慵懶,又像緩緩流著的溪水,清澈但不奔放,跟八阿哥說起話來一聽之下便給人那種如沐陽光的溫暖大大不同,但一樣令人印象深刻。

就憑這把聲音,我料定太子爺是個美貌大叔控,因強行按捺著心中激動慢慢起身,以自認為最優雅的姿勢抬頭鑒賞——

寶藍衣衫,身材英挺:優秀。

慢,為何此君脖子上好像有習慣性青筋?

於是,我稍稍停頓了一秒有餘,方一鼓作氣看上他正臉:眼睛是那個眼睛,鼻子是那個鼻子,嘴巴是那個嘴巴,和我心裡剛剛浮現的面容完全一樣。

我甚至能聯想出假如此刻我突然縱身從窗口躍下,太子爺會怎樣如顛如狂撲下樓去抱住我如撥浪鼓般狂搖:「小瑩子,你怎麼樣?啊?你為什麼一見我就跳樓?」然後四阿哥急忙拉開他:「小瑩子需要靜養,不能震動或受刺激。」於是太子爺先生放開我,抱住四阿哥也如撥浪鼓般狂搖:「四阿哥,她為什麼跳樓呀!你救她呀!」最終,在太子爺頭上青筋隨嘴巴的開合時隱時現的、一驚一乍的、歇斯底里的、英武不凡的氣質性「獅吼功」轟炸之下,搞得我徹底口吐白沫回天乏術。

單從長相而論,太子爺,99。9999999%就是馬?濤先生,我的同時代老鄉。

此時此刻,我只能說,我的心理活動極其複雜。

四阿哥一面和太子爺互讓了入座,一面道:「老十三還未到?」

太子笑道:「他正在戶部和那些管帳官員們犒勞拚酒呢,稍後自然過來的。」

主位席上緊貼太子右側,原留出面向中間舞場的數張空桌,四阿哥坐了最近一桌,自有姣童美婢上來伺候

其他王公皇親也已各歸原位,一時又宴酣絲竹,賓主互敬,分頭把盞,觥籌交錯,縱酒極娛。

我覷了空子,低頭抽身往後要溜,誰知正專心聽樂的四阿哥忽然略偏首,掃我一眼:「哪兒去?」

我小心壓低聲線,彙報道:「人有三急。」

他又道:「要人帶路嗎?」

我習慣性小雞啄米般點頭,又撥浪鼓般搖頭,他便一笑,輕揮一揮手,放我去了。

剛到樓梯口,忽聽樓下一陣喧鬧,一片行禮聲中眾星拱月門外又擁進四位黃腰帶皇阿哥。

我定睛一看,正是清朝「f4」,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都是見過的,還有一個走在八阿哥左手的卻是一名肥公,想來便是九阿哥,給我第一觀感頗似電視劇《肥貓尋親記》中,鄭則仕扮演的輕度智障者「肥貓」,今夜此小樓中真是星光璀璨,令人感慨萬千。

人家審美疲勞,我是已經審阿哥疲勞了,溜眼珠子一看,西面還有一道側梯,遂腳底抹油開過去。

誰知剛要下樓,橫刺里突然衝出一個人來,一頭撞到我的腰,連肋骨生疼,我昨晚被四阿哥一番折騰,剛才又騎馬累著,腰間一點吃不住勁,騰騰騰被那人撞下幾步,要不是撐扶手撐得快,這遭不滾也滾下去了,好歹穩住腳,剛說得一聲:「哎喲,端你大爺的!」那人忽然就光往我臉上看了一看。

此樓梯間雖然偏光,但人模樣還是看得清,我瞧見她一身舞姬打扮,正在莫名,因她這一看,忽然想起她可不就是江夏鎮遇見的那個阿蘭?心裡想著,嘴裡不由道:「阿蘭?」

她也認出我來,卻道:「恩公,您是……女的?」

我鬆鬆腰帶,把身上衫子放寬多些,乾咳一聲,要找話來說,阿蘭卻忽就台階直厥厥跪下,雙手扯住我衣角低聲哭道:「恩公救命……九爺他們要來抓我回去……」

東邊傳來笑語腳步,我心知那四個阿哥上樓了,生怕有人過來撞見,扯起阿蘭,急道:「這裡不是說話地方。」

阿蘭領悟,趕忙爬起帶著我悄步下樓,進了一個堆放衣箱的小隔間,一關門,又返身跪下,苦苦哀求,我聽了好一會兒才整理出她意思:原來她一到北京城就被送進九阿哥府充當歌妓,因不堪凌虐,拚死逃出,卻又流落到太子爺這裡舞團,連名字也改了,不知怎麼卻被九阿哥得到風聲知道她在這兒,暗裡讓人帶話威脅,叫她要麼自盡,要麼遲早跟太子爺討了她回去加倍折辱,是以今日太子私宴並未邀請「八爺黨」的人,他們卻在此時一起出現,顯要借題發揮,不由她不懼怕萬分,趁換場間歇偷跑出來,不想這麼巧又撞到我。

我介面溜出宴席本來是想找機會跑路,給她這麼一磨,耽誤了時間,再不回去四阿哥必定生疑,更不好走了,是非之地遇是非之人,雖然同情,並不欲多管閑事,只道:「你何不求太子爺救你?」

阿蘭凄聲道:「我這種樂戶賤籍女子,自己爹娘尚且賣了我,又有誰當我人看?不過是供人取樂玩藝兒……」

她說了一通血淚史,我卻只想到她既然要跑,當然熟悉這兒環境,不由萌起希望,問道:「你想好怎麼逃了嗎?」

誰知她擦擦眼淚,道:「我的賤籍一日不消,就算逃出去,到哪也是個死,只想著到園裡惜春湖一跳淹死也就完了。」

一句話說得我張口結舌,苦笑連連:這麼說,她是因為撞到我而燃起了生的希望?

這房裡密不透風,我氣悶不過,既不能看她衝出去尋死,又要想法開銷這一段過去,正為難間,忽聽她喃喃道:「……再如何,我也不能連累了十三阿哥,蒙他兩次相救,已是天賜之恩,我不過賤命一條,死何足惜!」

「哎!」我忙伸手攔下她,「你說什麼十三阿哥?」

阿蘭紅著臉,這才說了實話,原來她那天逃出九爺府,竟是摸到冰渣衚衕十三阿哥府那兒求救,好在命大,真給她在路上碰到半夜完差回府的十三阿哥,還是十三阿哥想出辦法把她送入此處太子爺的半私園性質舞團,才救回她一條性命,如今九阿哥若要當面徹查,這件事只怕紙裹不住火,除了死無對證,竟無他法可想。

我一頭聽,一頭想:十三阿哥在江夏鎮出手的事情只怕還沒回京九爺府那邊就有了消息,他沒把阿蘭收留在自己府里是聰明的,能想到把她送到太子爺這兒也不可謂不算險中求生,但只怕連他也沒想到,「八爺黨」耳目如此靈通,且膽子大到敢跟太子爺硬碰硬的地步,原來我聽阿蘭說話還半信半疑,總覺得「八爺黨」不會為她一個人搞這麼大動靜,現在既然知道十三阿哥牽涉裡頭,這斷然不是沒影兒的事。待會兒等十三阿哥從戶部過來,只怕真要鬧一出好戲了!

我越想越驚,腦海里忽然就想起昨晚月色下十三阿哥同我說的話:「你放心。我一定會跟皇阿瑪說,求他把你指給我。」

不過一個晚上的功夫,他的聲音,他的笑面已經恍若隔世。

我極力說服自己,就算這事真的鬧出來,就算太子爺撂挑子不管,還有四阿哥會幫他,可是,我也想幫他——就當還他待我的情,從今往後,互不相欠。

「阿蘭,你等下還有獻舞嗎?」我想定了主意,不無疲倦地問她。

她咬唇想了想道:「有。排定的節目,還有一項是我的獨舞。」

「好,你把舞衣脫下給我。」

「恩公,你?」

時不我待,十三阿哥隨時可能進樓,我半背過身,解了自己衣帽,連腰帶、玉牌、荷包一交給她:「我們先交換衣服。這玉牌挺值錢,你放懷裡收好。如果今晚我不下樓和你換回衣服,這裡必定有亂,你就不用等了,扮成小廝想法子混出去,把玉牌當了錢,或者回去找你爹娘,或者嫁人。你年輕美貌,只要活下去,必有後福,也就不枉十三阿哥待你這一場了。」

阿蘭穿上我的衣服,倒真有幾分清俊小廝味道,然而她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實在不稱。

其實我們身量相似,關鍵胸衣太松,據我目測,她的胸圍發育頗好,約有80b的尺寸,但年玉瑩差不多只有75a,本來大一點不顯身材只有好,可惜設計太那個,在沒有胸墊的情況下,百分之百會露點,我可沒這個性趣。

阿蘭也覺我穿了不像,正蹙眉間,我看到牆邊堆放衣箱,心頭一亮,過去一一試著打開,阿蘭也來幫忙,但多數箱子都是有鎖,就算不上鎖的,裡面也只有一些面紗之類,累了我半天,扶腰喘氣不止,阿蘭卻忽在牆角發現一隻長匣子,打開一看,輕輕「呀」了一聲。

我湊過去看時,也是驚喜:匣內黑絨上靜靜躺著一套緋色帶水袖裙裝,是三月里桃花的顏色,鮮亮粉嫩,濃淡適宜,深一分失之艷麗,淺一分又太素靜,特別之處在於其繡衣絲線不知摻了何種材質,暗光中折出閃閃晶色,流光瀲灧,真正美不勝收。

再拿在手裡抖開細看,裁剪亦絕無暴露之處,僅有領子後面略大方,可以想見若將長發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芊弱秀頸,必極清艷動人。

正好阿蘭腳上原踏一雙銀絲軟底舞鞋,再相配沒有。

我換上緋衣,試走幾步,竟再沒有比這更合體的。阿蘭彷彿也看痴了,半晌才幫我把腰間同色垂帶又細細收好一遍,退後一步,雙膝著地給我磕了一個響頭:「女恩公救命之情,我阿蘭今生恐怕難報大恩了,來世為牛為馬也要報答你。」

我見她發上一枝尾嵌明珠的白玉發簪,明明軟玉,竟可做的如此纖細,且淡淡紅光隱轉,知是好物,無非出於太子賞賜,便伸手取下,笑道:「戴著這個出去,人家便知道是你了呢。無論今日之事如何,把它送我,就算你報答了我。來,幫我把頭髮斜斜綰一個髻,要讓我看上去越弱不勝衣越好……唔,還有,幫我那邊取幾塊面紗過來,最好是黑色,我要試試。」

自來到古代,我多數時候身著男裝,打扮上從來不甚留心,只求潔凈,但今晚卻忽然有了一種久違的感覺:我有虛榮心,我要眾人看見的年玉瑩的美不單是她外表的,還有我的。

某位師太評價美女,愛說美則美矣,沒有靈魂,而我現在就有這份自信,我的靈魂帶給年玉瑩的光采將會凌駕這個男尊女卑時代所能想像的一切——不過正因如此,我一定要蒙著面紗,古代有古代的潛規則,封建勢力過於強大,革命絕對不能開始,不然本姑娘小命不保是一百二十萬分的。

第十一章

我按照事先跟阿蘭問好方法,直接上樓找到舞團候場處,揀人後貼牆不顯處抱膝而坐,因漸漸入夜,小樓水榭,涼風微習,好在我事先有備,身上系了一件墨色披風,又可抵涼,又不引人注目。

這些舞團的女孩子們個個悉心打扮,爭妍鬥麗,除了前場正在跳舞的一組,這兒起碼還有三、四十人,可能舞蹈需要,也有面上戴紗的,不過不是黑紗,是描金線的那種華麗麗的遮了等於白遮的東西,也有畏寒裹著披風的,不過更多的則三五成堆,悄指著隔在帷幔外的王公大臣皇親國戚身影低聲笑談,最受歡迎的當然是那些皇阿哥,出現頻率最高的當然是太子爺,其次是……其次是不苛言笑的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大有市場,卻極少人議論八阿哥,事實上在我眼裡,八阿哥才是諸皇子中生得最美的一個,可能古代審美標準不同,也可能因為這裡是太子爺的地盤的緣故,不過有一樣相同:九阿哥基本是用來當作反面教材——我真有點同情他,人家要生在唐朝,本來也不失為一代帥男吶。

看來阿蘭在團中平日頗為孤僻,我進來了半日,雖有人朝我望過,卻少人上來說話,偶然有人向我這笑笑露出搭訕神氣,我便裝作低頭瞌睡,不予理睬。

帷幔外笙歌曼曼,間雜熟悉的阿哥們的說笑勸酒聲:太子爺笑聲最多,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好像都不大做聲,八阿哥說話聲氣很是好聽,十阿哥總盯著十三阿哥碰酒,聽對話,其他還有七阿哥、十二阿哥、十六阿哥等也來了,卻不知為何我見過的大阿哥和三阿哥並未出現。

以前讀大學,凡有院系、校級聯歡活動,我也常有機會表演節目什麼,本來就沾了文藝特長生的光才考進理想學校,說的悲壯一點,組織上一聲召喚,叫我跳鋼管舞也勇者無畏,不過在我黨一貫嚴謹正派作風下,我倒是穿紅披綠跳過幾次扭秧歌,沒辦法,某校領導好這個調調,而另一位領導又喜歡崑曲,於是我這不幸有個非著名崑曲藝術家舅舅的苦命小孩也時常被點唱《牡丹亭》,一般都是第十齣「驚夢」的前半部分「遊園」,沒想到今次回古代真的扮成戲子了,鬱悶。

不過也虧有這些底子,今晚要代阿蘭跳舞也並不讓我怯場,反正不至於會跳《十面埋伏》章子怡那種水袖擊鼓舞,到時大差不差總混的過去,只要舞團一個人不少,九阿哥他們當場找不到阿蘭,萬沒可能把這小樓搜一遍的,不然太子爺上他老爹康熙爺那跺腳一聲吼,「八爺黨」準保吃不了兜著走。

我胡亂想著,許久也不見有人喚我上場,倦意彌上,頭微后靠牆,真的想要睡去。

半夢半醒間,忽覺身前起了小小騷動,立即警覺睜眼,卻見一名著孔雀藍蘇綉錦衣的麗人穿過人群向我走來,從眾人態度稱呼中,我很快對上號:她便是阿蘭說的舞團團長晴姬,因忙著站起,順了順身,她已經走到我跟前,目光格外在我頭上發簪帶了一下,輕聲而急促的道:「阿晚,惜惜突然受風倒嗓,今晚不能出場獻唱,團里只你有戲文曲牌功夫,陪她練過唱,現在沒有打算,只能指望你了,你跟我來。」

說著,就牽起我手,待我向帷幕那頭開口走去。

晴姬的手心沁出了汗,顯然事關重大,連她也把持不住。

如此當頭一擊,我大感吃不消,但眾目睽睽下,我也不好奪手逃跑,心裡一片木然地被她帶到地方,正好上一批舞姬在一片笑聲掌聲叫好聲開始陸續退場回來。

從我站的方位望出去,第一個便看到正面無表情垂眼呷酒的四阿哥,猛然想起,他這麼久沒見我回去,只怕要發飆了吧?

「我已跟琴師父打好招呼,你若有忘詞地方,他會暗中助你……」晴姬只忙著幫我解開身上披風,頃刻間披風滑落,露出我里穿緋衣,令得路過我身邊的舞姬不住側目而視,就是晴姬也停手看了看我,但時間緊迫,並顧不得問那麼多,在我背後肩胛輕輕一推,「上去吧。」

我現在才知道要出去面對四阿哥是會死人的,正在心裡打鼓研究逃路,精神渙散之下,不提防她突然下此毒手,只覺面上一涼,身一前傾,竟然真的走了出去。

此刻已有王公大臣看見我出場,不知哪個好事之徒喊了一聲:「惜惜姑娘出來了!」

頓時所有人中十有七八向我這邊投來注目禮,包括那些皇阿哥們,只有四阿哥最後掀眼皮子,懶懶瞧了我一眼,突然身子一動,似要立起,卻又按下。

我直覺不對,忙拿眼睛搜索其他人,自太子爺以下直到十六阿哥,但凡我認識的那幾個皇阿哥表情各異,但無不詭異,我不由心中暗火:什麼人這是,見著一個惜惜姑娘就都成這德行了,連十三阿哥也是,這還不帶著面紗嘛?你們看到個屁?

但就是這一想,我驟的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

——我的面紗沒了!

——晴姬推我出場時順手拉去了我的面紗!

——這個白痴女人!

我總不能當眾自己摸自己臉,借著走上場中矮榻舞台時微微轉目瞟了帷幕邊上晴姬一眼,她手裡果然握著一團黑色面紗,而她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據我殘存理智判斷,在座並非人人認識真正的惜惜姑娘,也並非人人都認得倒霉蛋年家玉瑩,尚有一線生機。

死到這個地步,我就是董存瑞炸碉堡也得上了。

……神啊,救救我吧。

我是來跳舞的,沒想到要代人唱歌,唱什麼?我完全沒有概念。要在四阿哥殺死人的眼光下想出這個答案真是不可能的。

樂團眾人並不認識我,一時不得要領,也停了奏樂,齊刷刷望著我。

全場漸漸由低到高起了一陣「嗡嗡」議論聲。

我仍站著不動,沒有唱曲的意思,也沒有跳舞的打算。

晴姬忽然動腳往台上走來——她要幹什麼?謝罪?揭發我?

然而她只走出來幾步,太子爺已遠遠給她比了個手勢,接著身子略往後一仰,抬臉發出一連串低低笑聲,引得所有人都停止動作看他表現,但他好像不可控制般置若罔聞地笑了個夠,才轉一轉指間酒杯,隔空向我一舉,笑道:「惜惜姑娘最善弋陽腔,拿手好戲《長生殿》……唔,我今晚卻想聽別的,就用從弋陽腔流傳下的江西宜黃腔來《桃花扇》戲中一段李香君學唱《牡丹亭》的唱段罷,不,也不好,從『裊情絲』那折開始如何?」

我聽得心裡一怔,「裊情絲」屬《驚夢》唱詞,最是香艷無比,尤其最後一段,且誰來扮小生呢?太子既然將錯就錯把我指鹿為馬說成惜惜,擺明有心罩我,為何又出此難題?

我今日才第一次見到太子,並不知這位古代馬?濤的心性如何,這些皇阿哥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不留神,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不得不防,急切間,脆聲聲的一記細梆響,笙笛竟已細細奏起,幫閑們轟天價叫聲「好」,只待我開腔。

大幕已經拉開,戲目卻非我所選,好,你們愛玩兒人是吧?我白小千陪你們玩。

我裊裊側身,半袖遮面,擺出凌波姿,卻不是《驚夢》的起手勢。

只定了這麼一定,樂聲半猶豫地先後止了,猜疑驚忌的人聲暗潮迭起,但因其中並沒有哪個阿哥加入,這嘈音始終處在受壓抑的狀態。

我的手和氣息卻很穩,心亦如水鏡般明亮,直到一切嘈雜失去著力方向後自然安靜下來,我才慢移步、輕拋袖,沒有伴奏,曲音由唇間婉轉而起:「半冷半暖的秋,靜靜燙貼身邊,默默看著流光飛舞,晚風中幾片紅葉,惹得身心酥軟綿綿。」

刻意選了粵詞,鶯燕低回綿軟錦繡的唱腔,非懶畫眉,非皂羅袍,非步步嬌,非忒忒令,只管長袖緩帶,繞身若環,曾撓摩地,扶旋猗那,叫人聽得似真非真,亦步亦趨,一生一世。

「半醉半醒之間,認認笑眼千千,就讓我像雲端飄雪,以冰清輕輕吻面,帶出一波一波纏綿……」

最柔軟的綢做的水袖,舞出了風來,卻沒飄散了,正舞過輕紗,舞過寂寞,忽然有那樂人敲檀板、撫秦箏、琵琶響。

不知覺間已在太子座前雙手輕移,眼波暗轉,雖處眾人之中,卻神遊他處,唱得偏是極盡清麗那段:「留人間幾回愛,迎浮生千重變,與有情人做快樂事,未問是劫,是緣……」

兩道水袖抖十丈軟紅離合悲歡,和著低低緩緩的笛,應著斷斷續續的笙:「似柳也似春風,伴著你過春天,就讓你埋首煙波里,放出心底狂熱,抱一身春雨綿綿……」

最後一個滑步悠然停下,不偏不倚正在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共坐桌前。

他們兩雙眼睛望著我,全場靜的出奇。

是誰家少俊來近遠,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哎,恰便是花似人心好處牽。

誰知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戲。

最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曲終人應散,我倦怠轉身,才回首,先撞上四阿哥深深眼神。

我斜斜髮髻間一枝明珠軟玉發簪突然自動卸落「?琅」墜地,隨之一頭濃髮當眾披落垂肩而下。

古時女子烏髮垂肩,不經梳挽亦毫無簪飾,在人前是極為無禮沖犯的裝扮,何況是今晚這種宗室皇子王公雲集的場合。

一時席間抽氣者有之,驚艷者有之,卻艷亦不是那種艷法,驚亦不是那種驚法。

正經唱崑曲原要拍粉、暈脂、畫眉眼、包頭、貼片子、帶頭飾等等,事出倉促,我本來也料到這些,一概準備全無,本意只帶好紗面跳個舞便完了,實沒想到現下局面。

反正虱多不癢,債多不愁,我橫豎逃不過四阿哥回去發落,倒落得大方,垂手欲將發簪拾起再說,肩方一動,在八阿哥桌后侍酒的一名繡衣美童忽然奔出,搶先替我拾起,半跪在我腳前看了我一眼,又微微低了頭雙手奉上。

我見這美童面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玉筍,隨便一個姿勢做出來便有嫵媚颱風,料他必是自小學戲的,難得神采亭勻,氣韻生動,不同一般媚俗姣人,心頗喜之,因又看出他做此人情是出於八阿哥授意,便先向八阿哥處頷首示謝,才一手接過發簪。

正好太子點了手兒叫我過去,繡衣美童想來也是太子爺身邊如意人兒——若非如此,怎會讓他去服侍八阿哥——不用人教,他竟自走我身前引我到太子座旁,早有人搬過一張溜光圓凳給我坐下。

美童卻含笑取過我手中明珠發簪,仔細替我挽上髮髻,其用勁手勢輕巧之處,竟不輸阿蘭。

太子手背向外,輕輕一揮,晴姬會意,那邊又安排舞人上場。

很快妙舞香影樂飄,多少分去我身上的注目。

這時太子賜酒,美童端過酒盅來,我起身雙手接過遮袖飲了,其味濃郁佳絕,倒是一提神。

太子笑道:「御賜的蘇合酒,惜惜可喜歡嗎?」

我見他還跟我玩兒,抿嘴一笑,正要說話,座中一人忽然吟道:「夢笑開嬌靨,眼鬟壓落花,簟紋生玉腕,香汗浸紅紗。正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卻想請教姑娘方才所唱之曲為《驚夢》一折哪一段?」

我聞聲望去,卻是跟四阿哥同桌的一位面生阿哥,太子以下,阿哥都是按序而坐,再過去是八阿哥、九阿哥一桌,想來他便是七阿哥了。

若要計較,我唱的當然不是《驚夢》,而是電影《青蛇》里學來的一曲《流光飛舞》,在座哪個不是出身富貴聽慣戲文,自都曉得我唱錯的,但太子不說,別人也不響,偏他就來點破,不知什麼意思,想按我欺君之罪?

不過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事到如今,不出絕招不行。

我轉身過去,隔桌先對七阿哥微福一福,起身時忽然一晃,撫額低吟一聲,便閉眼搖搖欲墜,身側美童步子一動,待上來扶住,我身子一軟一輕,早被四阿哥出手攬住。

耳邊一陣騷亂,只聽太子忍笑咳道:「惜惜姑娘竟如此不勝酒力,晴姬,快帶惜惜下去歇著,哎,老四,你也去?你要去,我乾脆就把惜惜姑娘送你了——你還真去啊!」

第十二章

原來二樓樓后另有機巧設計,看似無路,晴姬不知怎樣一推一開,就有新道,不一會兒外面笑樂喧鬧已遠,她只管把我和四阿哥帶入一間清潔雅室,即告退下。

她一走,四阿哥便把我放下,只見這雅室用屏風隔斷,外間放著鋪著軟褥的貴妃椅,並無桌椅擺設,只對過牆上掛著一幅仕女圖,圖下放置了一個香案,格窗間隙的透光斜斜撒在其上,縷出光影暗紋,不知哪裡燃著熏香,整間屋子都瀰漫著一股靡靡的香味,繞過屏風,裡面竟是一張懸起帷幕的雕花紫檀大床。

四阿哥和我站得很近,手臂與手臂之間像是沒有縫隙,但又好像隔著一線天,我沒有看他,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

室內香氣撲鼻,有透腦迷魂之力,我真的開始感到眩暈,輕揪住他胸前衣襟,貼首過去,喃喃道:「第一,打人不許打屁股,第二……」

話猶未完,他忽然一低臉,尋到我的唇,起先輕柔,漸漸熱烈,而後吻下我的脖子。

他火燙的嘴唇幾乎使我的肌膚燃燒起來,我被迫慢慢向後仰身,他卻不放開我,用手繞到我的腰下向上頂,令我更加靠向他,一陣顫抖竄身而過,而他的廝磨竟然勾起我體內無由的燥熱。

我半仰起頭,喘著氣,徒勞地伸手推開他,卻一手推在他胸前右邊硬硬一點突起,秋衫衣料輕薄,我指腹下的一顫更加證明我的判斷,他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拉下我闖禍的手,報復性地隔衣撫捏上我胸前,衣料的摩擦及他忽輕忽重的手勁使得我的乳尖馬上敏感得在他的手掌心下變硬凸出。

「唔。」我扭身極欲避開,只激得他猛然將我打橫抱起甩到貴妃椅上。

一瞬間,我只覺天旋地轉,恍若失重,還未緩過神來,四阿哥忽抽手解開我腰帶,剝去下身裙褲,雖然衣衫勉強還可遮掩臀胯以上,但一雙雪白長腿已是暴露在外。

他手往下移,揉按著我兩腿之間柔嫩敏感之處,突然一下將長指插入花徑,我掙了一掙,卻周身酥軟:好香……這房裡的熏香有問題!

「四阿哥,不……」我才出聲,他竟然又並了兩指進來,弄得我一咬下唇,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他的手指動作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略彎腰貼近我,低聲問道:「這樣就受不住了,那等下該怎麼求我?」

不行的,這樣搞下去要被他弄死了,我斷斷續續道:「我、我不是……不是年玉瑩,你不要、不要搞我。」

他抽出手指,不懷好意地抬起我的腿環上他的腰際:「不是?」

「不是!我叫白……」

「你本來就姓白!」他一個弓身,挺入了我緊窒的私處中,同時大掌滑至我的臀后,將我用力往他的硬物壓上、迎合。

他的律動撐開我、鑿穿我、殺死我,我嗚咽著、痛罵著、哀求著,但他挺入抽出的動作不但未見放緩,反而更快更狠更沉重。

排山倒海般襲向我的痛感讓我腦中一片空白,就在我快脫力的時候,有一種輕盈欲飛的酥癢酸麻從他和我的結合處寸寸擴散開來。

而就在這時他停下所有的動作,令我身心驟的一空,幾乎想開口求他,他卻將置於我腰際的手上移,插入我發間,捧起我的臉,又緩緩壓下身來,注視著我的眼睛,沙聲道:「你是我愛新覺羅·胤禛的。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我絕不會放過你。」

我吃驚地盯著他,見鬼,我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什麼?

他在乎我?

——不,他在乎的是年玉瑩,不是我白小千。

念及至此,我本能一縮身子,其實哪裡動得了,他忽然抱緊我,看著我的臉,衝動狠狠撞擊,如山洪一般爆發。

我體內最隱秘深處被燙至一陣痙攣,整個甬道完全失控地急劇收縮夾纏,想他停下來,卻又怕他停下來,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腔,除了自己發出類似哭泣的呼吸,又聽到連他也發出粗重低喘,實在受熬不住,雙手攀上他頸背,拚命叫他名字:「胤禛!胤禛!饒了我,胤禛……」

雲收雨散,四阿哥幫我把上身散開衣襟整理好,順手又摸了一把,我嚶嚀一聲:「不要。」

他壞壞道:「不要什麼?不要停是嗎?」

我羞得舉袖掩面,側首不語。

他挑開我遮面的水袖,勾住我的腰,放我坐起,這才扳過我的臉,令我看著他,他的聲音比迷香更有蠱惑力:「你知不知道你臉紅的樣子會讓我更加想要你?」

我鬧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心裡不禁默默哀鳴:你不要勾引我……我白小千很好色的,你這樣我真的會看上你,嗚嗚……

事實上我的臉頰的確還留有眼淚,自己低頭拿袖子擦了一把,四阿哥看得又可憐又好笑,從地上拾起裙褲要給我套上,我忙弓腿搶過自己來。

他像摸小狗一樣拍拍我的頭:「我要出去了,你乖乖待著,別亂跑,走的時候我會派人來接你。」

我眨眨眼:「啊?」

他笑道:「老十三今晚過來時已經喝多了,不去看著他,我不放心。」頓一頓,又道,「何況我再不去,他們還不懷疑我在這把你就地正法了?別人且不論,老十四真衝過來,兩個太子爺還不夠拉他呢。」

我扁嘴嘟囔道:「現在就不懷疑啦?」

他偏聽到,佯作驚訝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但凡親眼見過惜惜姑娘方才一段舞曲所示芳姿,若有機會長驅直入、攻城掠池,敢問世間有哪個男人會如此輕易鳴金收軍、放美逃生?」

我說不過他,只得又一次蒙臉不響,此人已死,有事燒香。

耳邊聽四阿哥關上門,靴聲囊囊地出去了,我翻身下地,來回試走了幾步,這次並未用藥,但除了酸漲外,並無大疼痛,忽想起一事,繞過屏風,爬到裡間雕花紫檀大床上一看,帷幕里果然懸著一個小小香球,甜馥的羅花熏香彌散流蘇垂帳,中人慾醉。

床首枕下壓著一個錦包兒,單露出一角,我翻開來看,只見銀托子、香思套、硫黃圈、葯煮的白綾帶子、懸玉環、封臍膏、勉鈴等等一弄兒淫器。

我「呸」一聲,也明白這間雅室是專用來做什麼了的,還算四阿哥有良心,沒把我往床上抱。

剛要掉頭下去,一眼敲見那頭整齊放著三疊新衣,包括一套純黑的小廝服,連一雙白底小布翁靴也整整齊齊倒擺其上,比了比,正合我穿。

先前一番大動,身上出了微汗,正覺不爽,便拉下帳來,將舞衣裡外換了這小廝服。

頭髮束在帽子里,一枝發簪沒處放,本要順手丟了,想一想,還是阿蘭那兒拿的,就仔細塞入腰帶,緊一緊,下床出去,小心拉開門,探頭看看,四下並無一人,這才真的走起來。

來時我雖然裝醉,但在四阿哥懷裡有心偷眼瞧過路線,左折幾彎,右拐幾步,連在牆角何處掀一下,或按或壓,都記得清楚,只是有一樁受不了:走動一多,下體仍有被他抽插的感覺未散,雖說這是幻知痛,還是吃不消,只得走走停停,又怕被人撞見,心裡把某人罵了個狗血噴頭,發誓以後四阿哥就是扮成個小白兔俺也要防他獸性大發。

我運氣不賴,出了牆便看見一道暗梯通往樓下,且無人把守,忙躡手躡腳下去,摸到之前和阿蘭說話的那間置衣箱房,小心翼翼推門進去,裡面已經沒人,我也料到她等不及我,並不失望,想她既有本事逃出九爺府,自然有打算的,便也不操心那麼多,因累極了,揀靠門地上一台箱子坐下,手肘墊在一旁高出箱蓋上,就這麼胡亂枕著頭歇息,不一會兒,外頭隱隱舞樂嬉笑聲音漸漸遠了,直至再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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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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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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