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家人

蘇安家的地理位置在蓉城犀浦區比較偏遠的一個地方，那裡的各方面經濟水平相對蓉城其他區來說，都很低，而那裡，正是蘇安生活了十八年之久的地方。

紫薇小區，一片由政府出資修建的蜂窩式廉租房，蘇安的家就在這個小區里。

蘇安一家都是外地人，祖籍在哪兒，蘇安並不知道，他的父母也從未提起過，至於還有什麼親戚之類的，也從未被告知，因為在蘇安的記憶里，家裡除了父母，就只有一個不是親戚的人常來串門，而逢年過節都是一家三口簡單而溫馨的度過。

父母都是社會底層的普通人，父親蘇楓在建築工地上工作，是一個一眼看過去就覺得本分老實的人。母親韓葉聽說四年前在工廠上班時，被滑落的機器零部件砸到身子，住院了好幾個月也沒有康復，工廠賠了點錢就打發走了蘇安的母親，而勢單力薄的蘇安一家，也只能選擇忍氣吞聲，因此母親韓葉就在家裡做做家務煮煮飯菜，但病弱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這也是蘇安從懂事起，就去做兼職補貼家用的原因。

從龍湖商廈到紫薇小區的路程也要有七公里遠，平時蘇安走過去也要四五十分鐘左右，但今天心情的澎湃，讓他忘卻了距離，忘記了勞累，全程加速，一想到自己考上申大的消息告訴父母后，一想到父母為自己自豪而開懷大笑時，蘇安全身就充滿了力量。

「這個點，媽應該在家裡吧，爸的話應該還在工地上工作。」蘇安低語，腳步停了下來，看著前方一片老舊的蜂窩式建築，他心中的激動慢慢平復，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一抹複雜的情緒油然而生。

「京大官網上說，學費一年4100元，住宿費1000元，再算上各類學雜費，醫療保險費加起來總共6300，我這三個月的兼職費倒是能派上用場了，但京城的開銷特別大，生活費似乎不夠啊……」

蘇安猶豫了，心裡有點不知所措，家裡情況他是知道的，每個月開支下來都基本上沒有餘錢存留，現在如果告訴父母這個消息，難道不是在施加一種負擔嗎？

「到底要不要告訴爸媽呢……」蘇安止步在小區門口，心中五味雜陳。

「小安，在門口傻站著幹嘛呀？」在蘇安發獃之際，一道柔和而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啊！？媽，你怎麼在這兒？」蘇安回神，臉上的糾結之色頓消，忙轉身走到韓葉身邊。

看著韓葉手中提著的塑料袋中的蔬菜，蘇安頓時一目了然：「對不起啊媽，早知道你要出來買菜，我就該給你打電話說我今天會早點下班的，我把菜買回來就是了，樓層這麼高，菜場這麼遠，你有沒有累著啊？」

蘇安關切的看著母親韓葉，一手迅速的搶過韓葉手中一袋子菜，一手扶在了韓葉的肩膀上。

韓葉身子嬌小，很是瘦弱，臉色更是泛著不正常的蒼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但儘管如此，也能看得出，年輕時的韓葉很是秀美，因為蘇安長得更像媽媽。

聽著蘇安暖心的話語，韓葉拍了拍蘇安扶在她肩膀上的手，柔聲道：「沒事的小安，難得今天天氣好，媽媽出來買菜，順便出來晒晒太陽，這樣也挺好的呀，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那麼多機會再享受這麼溫暖的陽光了，呵呵。」

聽著韓葉平淡的話語，蘇安卻全身一震，忙道：「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媽，我聽說有一個精神祈禱法的說法，就是所謂的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我會每天為媽你祈禱，我相信，你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而且媽你是那麼善良的一個人，一定會有好運的，每天一定都要開開心心的，保持樂觀的態度哦！」

蘇安笑嘻嘻的扶著母親走進小區，看著母親嘴角展露的笑意，蘇安心裡已經對之前的想的事做出了選擇。

「其實，平平凡凡的做一個普通人，找一個離家不遠的工作，陪著父母也是挺好的，嗯！挺好的！」蘇安心中這麼想著，但他卻沒有發覺，提著菜的拳頭在那一刻捏的緊緊的，指甲更是深入肉中。

快走到家所在的那棟樓時，韓葉似乎想起了什麼事，蒼白的臉上竟浮現一抹開心的笑容：「對了，小安，今天上午梅雪那丫頭來過了哦，看你不在家，又陪著我聊了一會兒天，一個小時左右之前才跟著我一起走的。」

「梅姐？」蘇安驚呼道，聲色里也充斥著一絲喜悅。

「嗯，就是梅雪那丫頭啦，這丫頭一般都是上午來，陪著我聊聊天，還幫著我做家務呢，你有梅雪這樣的真心朋友，媽媽真的替你高興啊！」說起梅雪，韓葉心裡是喜歡的很，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想著梅雪談起蘇安時那發自內心的微笑，韓葉眼眸中頓時閃過一絲黯然，她看得出來，梅雪那丫頭似乎對自己的兒子有著不同於友誼的情感，可她也看得出，梅雪的家庭條件一定非常的好，那一言一行都充滿著貴氣，很是優雅。

想起梅雪那高貴卻平易近人的美麗模樣，蘇安心中也欣喜萬分，小心翼翼扶著母親上樓梯時，笑道：「那今天梅姐又和你聊些什麼呀？不會又是跟著媽你聊關於怎麼做家常菜，然後又跟著你學習吧？」

「是有那麼一點，那孩子似乎對做菜頗為感興趣，不過今天她來陪我聊天的話題，全都是關於你的哦臭小子，開心吧！」韓葉對著蘇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關於我的？」蘇安一臉驚訝，倒沒有注意韓葉語氣中的笑意。

韓葉點點頭，道：「嗯，梅雪那丫頭今天來跟我聊了一會兒做菜的技巧后，有點躊躇的問我你有沒有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那丫頭似乎收到了錄取通知，整個人都很興奮呢，也不知道考上了一所什麼樣的大學，不過從那丫頭的表情中可以看出，那應該是一所挺好的大學吧！你呢，小安，收到錄取通知沒有啊？人家梅雪還特意來問，而且媽媽也很期待我家小安的情況呢！」

「我……」聽了韓葉的話，蘇安身子一僵，說話都變得吞吞吐吐了，心裡有點慌，同時，他也知道梅雪為什麼特意來問他是否接到錄取通知。

因為，當時填志願的時，蘇安毫不猶豫的填了京大，而梅雪笑眯眯的緊隨其後。

當時，蘇安還笑眯眯的說「梅姐，不要後悔哦，我成績可是全年級第一哦，你這個第三要慎重啊！」

而梅雪回應他的只是一個美麗的白眼。

現在看來，梅雪真的做到了，而且跟他是同一天接到錄取通知的，本應該替梅雪開心的，可內心深處卻生出了一絲不甘，嘴角也泛著苦澀。

「怎麼了小安，傻愣愣的，是不是知道梅雪那丫頭考上的是哪所學校，心裡震撼呀？不過媽媽相信我家小安，也一定考的上的，呵呵！」韓葉對蘇安特別有信心，因為讓她最為驕傲的就是兒子那優異的成績，讓她欣慰的也是兒子深夜檯燈下苦讀的身影。

躊躇的一會兒后，蘇安抬起頭來，勉強一笑道：「媽，我還沒有收到錄取通知呢，而且……而且，我這次填寫志願有些過於自大了，似乎報的那個學校收的分數線太高了，我可能……可能考不上了吧，對不起啊媽，我……」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是京城順豐專線的工作人員，請問紫薇小區16棟66號在幾樓啊，這裡有他們的快遞，實在抱歉，這裡房間號太多了，一時間找不過來，我也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找到這裡的。」身後突然傳來的話語打斷了蘇安，母子倆回頭看去，看那人的服飾，的確是順豐的快遞員。

不過蘇安和韓葉眼中都閃過一絲訝然，因為這位快遞員所報的16棟66號正是他們的家，而且，聽這快遞員所說，還是京城的專線配送員，他家近期都沒在網上購過物，更不會花大量的錢請專線配送，專線配送可是專門用飛機配送貨物的啊，那配送價格也不是他們家能夠隨便請得起的。

「那個，你好，你說的地址剛好是我家，不過，我家近期似乎沒有網購過啊！」韓葉有點不確定的道，因為除了疑惑之外，她更擔心的是這個快遞員送的快遞是售後付款的類型。

似乎看出了韓葉的疑慮，這個快遞員也很精明，頓時禮貌的道：「你好，這次送的東西不是網購的貨品，也不是售後付款的類型，這次的貨品是京城京大出資，讓專線親自送的物件，請問，誰是蘇安先生？」快遞員看了眼快遞信息后，滿臉笑容的看著眼前的母子倆道。

「啊？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蘇安心中有點坎坷的道，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快遞員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快遞道：「原來您就是蘇安先生，真了不起，能得到京大寄來的物件，蘇安先生真令人羨慕呢，現在請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證準備簽收吧！」

心中的答案已經八九不離十，快遞內部的東西蘇安已經猜到了，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快，悄悄地看了眼旁邊母親半驚喜半疑惑的神情，蘇安嘆息一聲，還是取出了身份證簽收了物件。

確定了蘇安的身份，整個過程中，快遞員的態度近乎諂媚，然蘇安的內心卻異常沉重。

拿著輕量的快遞，蘇安卻感覺像是拿著一個沉重的包袱，扶著母親，一語不發的回到家裡。

蘇安的家是一個兩室一廳一衛的小房子，規格都非常小，大概只有四十平米左右，這也是紫薇小區蜂窩式房的標準。

將快遞放在桌子上后，蘇安就把手裡的菜放在大廳隔出來的廚房間，整個過程盡量表現得極其平靜。

知子莫若父母，坐在桌邊休息，看著眼前的快遞，再看看過於平靜的兒子，韓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兒子的反常，作為母親，她還是感覺出來了，而蘇安一直在廚房忙活，偶爾出來也不去看這個快遞一眼，更是讓韓葉起了疑心，甚至已經有了幾分答案。

「小安，你過來，媽媽問你件事！」韓葉柔聲道。

「媽，我把蔥切成蔥花后就來，你先去休息吧！」蘇安從廚房中傳來聲音。

「你先過來！」這次韓葉的聲音加重了幾分。

廚房中，蘇安切蔥花的菜刀也停在了半空，嘆息一聲，不敢忤逆母親的話，蘇安洗了手走了出去，坐在韓葉的對面，笑道：「媽，幹嘛這麼嚴肅啊，你看你，嚴肅起來都不漂亮了！」

「沒大沒小，媽媽問你一件事！」韓葉心裡一笑，但臉上還是掛著嚴肅的表情道：「小安，打開這個快遞盒吧，媽媽知道，這東西就是你的，而且，媽媽不傻，多少能猜到些什麼。」

蘇安頓時語塞，以韓葉的精明，怎麼看不齣兒子的反常，而且從那個快遞員的隻言片語中，也透露出不少信息。

「媽，我……」

「打開！」

「唉……」蘇安伸手拿過了快遞盒，此時的快遞盒卻變得沉甸甸的，倒不是快遞真的很重，而是他內心的沉重以及對母親撒謊的愧疚之重。

小心翼翼的打開快遞盒，露出了內部一本酒紅色的小冊子，上面印著一個華麗的建築物圖案，圖案下是「京華大學錄取通知書」幾個字，字體飄逸，印色都是燙金，給人一種華貴而不失大氣之感。

「果然，我家小安真的報考的是京大，而且真的考上了，梅雪那丫頭拿出她的通知書時，再問起你的事的時候，我就應該猜到的，唔……」韓葉伸手捂住嘴，兩眼霧蒙蒙，最終化成淚水滾滾而下。

看著母親流眼淚，蘇安心裡很不是滋味，起身走到韓葉身後，輕輕拍著母親的背部，愧聲道：「媽，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

「我知道，媽媽都知道！」

韓葉抓住蘇安的手，轉過頭來時，蘇安瞳孔更是驟縮，因為母親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淚痕。

看著母親臉上的淚痕，蘇安內心一陣刺痛，導致母親這麼涕泗橫流的，竟是他這個一直被母親疼愛的兒子，蘇安心中很不是滋味。

慌忙的伸手拭去母親面龐上的淚水，蘇安噗通一聲跪在母親面前，低著頭，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對不起。

而這時，大門開鎖的聲音頓時響了起來，母子倆都抬頭向大門方向看去，眼神中雖然有些疑惑，但也知道是誰。

「我回來了，小安，阿葉，今天啊，氣溫太高，工地難得讓我們提前放工，還給了三倍的高溫費呢，小安，快來，爸爸買了你喜歡的五花肉，阿葉，今晚吃紅燒肉哈……，呃……，你們母子這是……幹嘛？」溫和的聲音帶著欣喜從門外傳來，接著便戛然而止。

蘇楓敦厚的臉上一陣愕然，看著眼前一個跪在地上，一個坐在椅子上都痛哭流涕的家人，蘇楓道：「怎麼了你們母子兩個，幹嘛都哭成這樣啊，小安，是你惹媽媽生氣了嗎？阿葉，這是怎麼回事？」

蘇楓放下手中的五花肉，拉出椅子坐在一旁，看著眼前的母子兩人，靜靜的等待著。

平時，看到父親帶著五花肉回來，蘇楓都會非常開心的去接過，而現在，他卻低著頭對五花肉不理會，更不敢對上父親的眼睛。

因為，他讓一直疼愛自己的母親傷心到流眼淚，這是他絕對不能原諒自己的事。

「小安，抬起頭來，問答爸爸問題……」蘇楓的語氣也變得嚴厲了些，這也是因為看著妻子這麼傷心哭泣的原因。

這是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妻子這麼傷心過，就算四年前的失業，也沒有讓韓葉像今天那麼傷心。

蘇楓是愛蘇安的，也是愛韓葉的，兩人都是他的心頭肉，他無法偏袒任何一方，可作為男人，家裡的第二個男人，蘇楓認為蘇安得有承擔責任的義務。

「爸，我……」

「不是這樣的，楓哥，不關小安的事，是我太激動了，沒有控制住，我沒有傷心，只是太感動了，我們的兒子沒有錯，反而我們有點對不起我們的兒子，我們的兒子太懂事了，而就是因為這樣，我們差點失去一個未來不可限量的兒子，楓哥。我們對不起小安啊！」韓葉忙拉著蘇楓的手哭泣道。

「誒？？？？」韓葉這麼一說，本來就是假裝怒氣沖沖的蘇楓，一瞬間便懵圈了。

看著丈夫懵圈的樣子，韓葉破涕為笑，擦去臉上的眼淚，拉起兒子，然後把之前的一系列事都告訴了這個作為全家頂樑柱的男人，並把京大的錄取通知書推到蘇楓的面前。

事後，難免一場激動的開懷大笑以及對兒子的愧疚之聲，蘇楓內心那種大起大落的情緒難以言表。

不用蘇安說，蘇楓和韓葉都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蘇楓笑道：「兒子，不用去擔心什麼，你只用去讀書，好好的讀書就行了，爸媽書讀的少，文化不高，幫不了你什麼，但爸爸有力氣，爸爸還能賺錢，絕對能供你上完大學的，能考上京大，是多少學子的夢想啊，你非但不用擔心爸爸媽媽能否承擔這樣的擔子，反而爸爸媽媽想要告訴你的是，你能這麼有出息，爸爸媽媽以你為榮，為你驕傲啊兒子！」

看著爸媽眼中的鼓勵之色，臉上洋溢的笑容，蘇安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堵住了似的，眼圈驟紅，眸中水霧瀰漫，猛的向前抱住蘇楓和韓葉，這時的蘇安已是泣不成聲，以至於到了最後竟哭暈了過去。

蘇安被蘇楓抱上了床，輕輕的蓋上了被子，看著蘇安眼圈的紅腫，蘇楓不禁笑罵道：「臭小子，都十八九歲了還哭成這樣，看以後還有哪個女孩子會喜歡你……」然他自己眼圈又紅了起來。

「那可不一定呢，我家小安這麼帥。」韓葉走了進來，和蘇楓站在一起看著熟睡中的蘇安。

過了一會兒后，韓葉突然輕聲道：「楓哥，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擔了這麼多……」

「說啥胡話吶，我們是夫妻嘛，當初，你能不顧家裡的反對嫁給我，我就覺得這是天大的幸運了，最後還有小安這麼一個懂事的兒子，讓我承擔什麼，我都願意，我都心甘情願，只是，這麼多年，讓你跟著我吃了這麼多的苦，非要說抱歉的話，那該說抱歉的應該是我才對啊！」蘇楓粗壯的手臂輕柔的抱住韓葉，內心是一片悵然。

靜默了一會兒后，蘇楓道：「我決定了，等小安去京城后，我們就離開蓉城，去申城找工作，那裡工資高，吃點苦沒什麼的，只要你和小安能吃飽穿暖，我就心滿意足了，阿葉，你同意嗎？」

「嗯，都聽你的。當年還不是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只希望，以後的小安，別像我們一樣就好了。」韓葉點點頭，眸光轉向蘇安，神色間一片慈愛。

「阿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