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猶記那時他和太子還小,自己還是太子的伴讀。
寒風呼嘯的冬季,京城下了一場大雪。次日的皇宮裡,雪已經停了,只有幾朵小小的雪花在半空飄飄蕩蕩,被風吹來盪去。
一處庭院里,銀裝素裹。宮人已經被遣散下去,一身白衣的小太子披著紅色的披風和一身青衣、披著黑色斗篷的阮木在冰天雪地里堆著雪人,手一邊哈著氣一邊搓著雪團。
兩個雪團疊在一起就有了雪人的大致輪廓,再找來一根紅色的胡蘿蔔和兩顆黑色的棋子,就成了一個可愛的雪人。
小小的兩個孩童在自己堆成的雪人前,笑得開心,兩隻小手已經被凍得開始發熱了,臉白得透明,鼻尖微紅,像兩個精雕細琢的瓷娃娃。冷得有些許的發顫,還是那麼地欣喜若狂,因為他們共同完成了一件屬於他們自己的雪人。
瞧,小雪人也在笑呢!雖然事後雪人被曬化了,但兩個小孩依然很開心。事後,在翰林大人的課上,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不由又偷偷地笑了。
思緒在這裡斷掉,想到自己和太子玄幽日復一日相處而產生的感情,阮木不由在心裡嘆了嘆,自己那時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后,害怕看到太子用看瘋子的眼光看著他,就很快地離開京城,誰也沒有告訴,不知玄幽知道自己悄悄離開後會怎麼想呢?
腦海里驀地浮現出玄幽生氣時不動聲色的表情,阮木不由得又是一陣戰慄。冷冽的風裡,阮木的背後甚至出了一層密密的熱汗,真恐怖,幹嘛自己嚇自己呢。
就這樣一邊想,一邊跟著小兵來到軍營的大堂。大堂里,幾個副將正圍在沙盤旁邊,指點著、商討著什麼。
將軍看到他走進來,手抬了抬,停止了會議。
「阮校尉。」淡淡地看著眼前成熟了許多的青年,將軍不由十分地感慨,當年稚嫩青澀的少年已經長大了,在阮木小時候抱過他的將軍在心裡感嘆道:歲月不饒人啊!小小的糯米糰子也能夠獨當一面了,自己在這裡也呆了十幾年了,家裡的囡囡……
眼睛略略乾澀,將軍繼續道:「既然你的妹妹出生了,又恰逢使者來我朝,就回去吧!」
將軍拍了拍阮木的肩膀,「你父親也給我寫了很多信,那傢伙……」
想到阮天暗戳戳地把信寄過來,向自己訴苦,將軍內心一陣愉悅,還不是怕自家兒子和他鬧彆扭的事被皇上調侃,那麼寵妻子的阮天阮大人居然沒有聽從阮夫人的請求。
面子算什麼,丟了可以再掙,妻子可是一輩子暖炕頭的,簡直不知輕重。默默地在心裡腹誹了自家校尉的老父親,將軍這才揮手讓他下去準備。
匆匆趕回住處的阮木面頰有點僵硬,被將軍嚇的。將軍一向嚴肅,向來難有好臉色,更不用說今天這有些「溫和」的樣子,難不成是因為自己要將要離開的緣故,阮木感覺自己找到了答案。
將軍也算是京城裡的傳奇人物,十歲隨父出征,在老將軍去世后就一人扛起家族國家重任,戍守邊疆數十年,幾乎一輩子的時光都在這朔朔寒風、漫漫黃沙中度過。
在邊境,他度過了意氣風發的青年和壯年,稚嫩的臉在風雪侵蝕中變得成熟、蒼老,兩鬢也慢慢變白,英俊的眉眼變得蒼老、疲憊。但將軍被人熟知的不是他的功績,而是他追將軍夫人的「豐功偉績」。
京城的人都還記得某一年裡,將軍追夫人的糗事。
那是一個發生在春天的故事。
春光爛漫,京城郊外的寺廟裡人群熙來攘往,常年深居閨中的小姐們也一個個地乘著軟轎,帶著身穿錦服的丫鬟來到寺內,上香祈福,既為在山上踏青,也為了能夠求取美好的姻緣。
寺院所在的那座山上,林木蔥鬱。後山山下有一所莊園,名「梨園」。
因莊園的主人喜愛吃梨,所以園裡種滿了梨樹,每年的春日,都有很多妙齡的少女少婦來到這裡賞梨花,一些附庸風雅的文人和紈絝子弟也願意在潔白美好的梨花盛開時欣賞春光。
甚至某一年皇帝也因「梨園」的盛名前來,嘗了嘗這裡的梨子,自此愛上了「梨園」,並賞賜了莊園主人一副皇后親手所畫的「梨花美人」圖,那副圖就一直擺在莊園主人的書房裡。
「梨園」也是每一個來到京城的人不可不看的風景。
那一日,晴光瀲灧,日光正好。園內蜂忙蝶舞,幽幽暗香,一群群穿著紗衣的妙齡女子輕快地穿梭於開得正好的梨樹花枝間,清脆的笑聲如鶯聲燕語,慢慢悠悠地飄蕩在晴空下的淡淡微光里。
花朵一簇一簇的開著,白色透明的梨花中,細細的淡黃花蕊在風中微微地抖著,花瓣重重疊疊,如女子的紗衣般清靈雋麗。
將軍就是在那時第一次踏入「梨園」,遇到自己珍視、愛惜終生的夫人。那時將軍剛剛弱冠,少年意氣,英姿勃發。
因為莊園主人是老將軍的昔日好友,難得回京的將軍就被邀請到莊園里一聚。將軍到時,宴會已經開始,到處都是春光浮泛,人聲不斷。
不想被嘮叨婚事的他尋了一處僻靜,寶劍出鞘,開始舞劍。
白衣墨發,劍光閃閃,一聲聲的破空之聲中,青年矯健的身影在一棵棵梨花樹間穿梭著,白色的梨花花瓣被劍氣所傷,刮到空中,被無形中的氣流裹挾著,在空中優雅地變換著方向與形狀,時而懶散,時而凌厲。
將軍的身影迅速地移動著,如飛鷹橫空,或蛟龍入海,裹挾著漫天的梨花。
帶著青澀的青年將軍,就在那一園梨花樹中,驚艷了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