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戲弄
風拂柳影動,秦謂之的一顆心飄飄搖搖,仿若是無根的浮萍。
河邊的篝火光影溫暖明亮,勾勒出她窈窕有致的側影,鼻尖挺翹小巧,唇珠豐潤,如同蓮花瓣尖的下巴瑩亮如玉,美不勝收。
顧念嬌方才也是見到了陸申,為了避開他與那未來新婦,她便帶了朱律來這處河邊。
正要捧著河燈許願之時,朱律低頭悄聲道:「姑娘,有位郎君站在不遠處,瞧你許久了。」
燈火闌珊中,顧念嬌輕抬螓首,正見君子翩翩,長身玉立,眼神溫柔。
她等了這一晚,也只等這麼一刻。遙遙水波瀲灧,直晃到她心頭深處。
她心底莫名一動,下意識就朝他微笑起來。顧念嬌本就生的玉面花顏,這樣眉眼盛開的笑意,幾乎使得秦謂之油然而生一種被恩賜的欣喜。
埋在心裡的種子,在這一瞬間,終於開出茂密蓬勃的花。
他心潮湧動,眼神閃爍,人已經不自覺走上前,輕聲道:「河燈放完了罷?」
彷如近鄉情怯,他與她面對而立,一時都忘了去稱呼她。
顧念嬌垂眸一笑,有些赧然:「河燈還未放,因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許什麼心愿。」
她吐氣如蘭,嗓音輕慢,只如羽毛輕輕撓過秦謂之心間,引起一片酥麻。
後頭的青羽捂嘴一笑,朝顧念嬌身邊的朱律招了招手,低聲道:「丫頭過來,我與你說個事。」
朱律哪裡不明白他的用意,不就是騰個地方,好讓自己的姑娘與這位郎君說話么!
「姑娘,不若我再去買個河燈來,」朱律說完,又笑著望向秦謂之,「既是您與我家姑娘相識,今夜七夕,奴婢便將姑娘託付給您照顧了?」
秦謂之哪裡有不同意的,點頭笑道:「燈就不必再買了,我陪你家姑娘放了這個就好。」
「是,」朱律低頭應道,「姑娘,奴婢先退下了。」
待朱律離開,秦謂之不自覺清了清嗓子,而後低聲開口,嗓音乾淨溫潤:「想許什麼願?」
顧念嬌將燈遞與他,只是笑道:「心愿說出來,便不靈了。」
他低聲一笑,不置可否。而後伸手接過那盞燃著燭火的燈,手指修長如玉。
「若你不知許什麼願,我來替你許。」男人眉眼儘是溫柔,遠近燈火璀璨,在秋風微涼的夜裡勾勒出他清雅俊美的側影輪廓。
顧念嬌只是好奇:「秦公子要許什麼願?」
不料秦謂之含笑瞧著她:「方才你不是說,心愿說出來便不靈了,怎的現下又要來問我?」
顧念嬌最是受不了他這樣深情含笑凝視她。一時臉熱,她只得別過眼輕聲道:「那秦公子只當我沒問過。」
一陣秋風吹來,河水輕輕拍打岸邊水草,浪聲可聞。
她低下頭去,將風吹亂的鬢髮拂至耳後,良久沒作聲。
過了一瞬,他修長乾淨的手,托著燈遞到她眼皮子底下,笑意掩不住:「生氣了?」
顧念嬌搖頭:「未曾。」水波搖曳,燈影朦朧。
靜了靜,頭頂忽然一聲輕笑:「傻丫頭。」而後聽他低低道:「來,你放河燈,心愿我已替你許好了,」
他笑道,「必定是你滿意的。」顧念嬌依言,彎腰將那燈放在河面。
卻是秋風吹得急,那燈內原本微弱的燭火動了一動,顧念嬌呀了一聲,擔心燭火熄滅,急忙要將燈從水面拿起來。
「別怕,」秦謂之從身後執住她的手,「許了願的燈,放下去就不好拿上來了,否則不靈的。」
衣袖撩動間,隱約是一陣沉光香飄至鼻尖,顧念嬌心中一動,記得他一直喜愛這幽香。
秦謂之替她放走了河燈,不經意放開她的手,顧念嬌只覺得方才被他握住的手背,灼熱一片。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開了口:「秦公子怎麼曉得,你許的心愿必定是我滿意的?」
秦謂之似笑非笑瞥她一眼,負起手:「不可說,不可說。」
「……」顧念嬌也便直起身,默然了一會兒。
默然得別有意味。秦謂之終於輕輕笑了一聲:「若是這心愿成真了,我便告訴你。」
——說了等於沒說。
顧念嬌倒不記得他有如此「油嘴滑舌。」
天色愈發晚,那河燈也漸漸飄遠,逐漸只餘一點星光。
秦謂之見她一言不發,便又笑道:「今日是七夕,宵禁的晚,你可要晚些回去?我帶你去煙雨台聽戲喝茶。」
需知這是這輩子的「初次」接觸。女兒家,頭幾次總要矜持一些,好教他知道什麼叫珍貴難得。
顧念嬌便道:「若是回的晚了,我家爹爹要擔心。這就打算回府去了。」
「那我護送你到府門口,」秦謂之一面帶她走上河堤,一面又有些猶豫著開口,「我聽得你這幾日賦閑在家,有許多上門向你提親的,你都一一拒了……可是他們不合你意?」
他這般相問,顧念嬌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面上仍是淡淡:「嗯。」
秦謂之默然了一會兒,道:「顧姑娘覺得,什麼樣的男子才是良配?」
顧念嬌搖搖頭:「我也不知。」
秦謂之面色犯難,遲疑了好一會兒,試探著道:「好比是……你是看重男子的才貌,還是功名,抑或是……」
顧念嬌依舊搖頭:「不知。」良久,他倒自顧自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二人七夕相逢,便以此句做結尾。
顧念嬌平安回府,又在府中過了兩三日賞秋景的日子。
秋意愈濃,桂子飄香滿城,卻有一日,顧父的書房內收了一份暢園觀花請帖。那暢園,坐落在城東一隅。雖說園林所佔不大,但因春有桃李、夏有風荷、秋有菊桂,冬有臘梅,四時景象各異,總是不乏賞花之人。如今,這女眷觀花拜帖,正是秦謂之拿他二姐姐的名義,給顧府送去的。因顧念嬌與王府的郎君姑娘素未謀面,待收到這情深義重的燙金名帖,顧閔倒惴惴不安起來。難道是女兒前些日子,拿出巾幗不讓鬚眉的氣魄,與那陸家和離,驚動了王府家眷不成?此次名義上是觀花,搞不好是要教女兒做人……
思來想去,顧閔出於維護愛女的心思,把拜帖扣下,又親筆寫了洋洋洒洒的一封回帖,訴盡惶恐。
這回帖當日就返回到秦謂之手中。他原以為能一了心愿,與佳人遊園,不料卻被顧閔誠惶誠恐地婉拒。秦謂之立於秋風桂香之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