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起屍

第32章 起屍

「那就只剩隨葬品了。實在不行還要開棺起屍,往墓主身上摸。」

提起開棺,虞子期就來了精神,他一邊翻找手邊的青銅器皿,一邊自言自語道:「我覺得吧,不管齋殿里有沒有,棺材都得開。這就跟不登長城非好漢一個道理。咱們來都來了,不跟主家打招呼實在不夠意思。我要是在你家門口兜了半天,最後一聲不吭拔腿就走。換成是你,你肯定也來氣。」

「子期學長,咱們不光轉悠,咱們還要偷人家的東西。能不驚動就別驚動了,我臉皮薄。」

就這樣,我倆有一茬兒沒一茬兒地轉完了小半個齋殿,除了常見的祭祀用品,連個像雙耳瓶的東西都沒撈著。我有些泄氣,停下手裡的活兒,忽然發現不知何時齋殿里變得異常安靜,聽不到任何人聲。

「虞子期,你看見其他人了沒?」

「什麼?」虞子期正忙著往包里塞小件的明器,他迅速地張望了一下,搖頭說,「沒注意啊,跑了?」

虞子期站起身,背包鼓得都快跟他的肚子一般高了。他扯開嗓子喊了一陣兒,始終沒有回應。幾個大活人憑空消失,這種事在梓牙城內不是第一次發生。

我對虞子期說:「出口只有一個,他們不可能繞回影殿。走,去前面看看。」

他將背包擱下問:「會不會去了正殿,忙著開棺去了?」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排除了。郭半腿對此地不熟悉,沙老師也是臨時倒戈。我和虞子期反而是這夥人中對他最沒有威脅、最得力的幫手。他沒有任何理由甩下我們獨自去做危險的工作。何況正殿的位置尚未確定,以他們幾個人的本事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我們小跑起來,到處尋找其他人的身影。齋殿內部呈規則的長方形,總體面積超過一千平方米以上,建築高約有三十米左右。除了手電筒,我們身邊沒有其他照明設備,大功率的探照燈都留在地面上,而手提式的都在郭半腿那伙人手裡。黑暗的環境留下了無數盲點,空間也隨之變得模糊廣闊。我走著走著,逐漸有些分不清方向了。就在這時,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微弱的動靜,聽著像牙齒打戰的聲音。我停下腳步,仔細辨聽,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黑影。我二話不說,奔著黑影消失的方向抬腳踹了上去。這一下正中紅心,就聽「哎喲」一聲慘叫,黑影被我結結實實地踩在了腳底下。虞子期聞聲大步上前,揪著我腳下的人,大聲逼問對方是誰。

慘白昏暗的燈光下,是一個鼻青臉腫的青年男人,我對著那張豬頭臉分辨了半天,最後還是他自己顫顫巍巍地開口,才知道抓住的人是鍾全——郭半腿臨時收編的白眼狼之一。

「你跑什麼!弄成這個鬼樣子。你們老大呢?」我心存戒備,沒有鬆開手,繼續捏著他的肩膀。

鍾全說話有些結巴,看清我和虞子期之後,幾乎癱倒在地。他扯著自己的衣服,在空中余亂指點說:「出事了,郭爺、三狗都被抓了,被妖怪抓走了。水裡有妖怪。」

我這才發現他衣襟上全是血,身上的鞋褲濕了大半,褲腳處正往下滴水。

虞子期一巴掌拍他腦門上:「好好說話,哥在這兒呢,沒妖怪。你慢慢說,水在哪兒?」

我們進入齋殿的時候沒有聽到流水聲。這裡與外界不通,梓牙城內的河道早就乾涸了,根本不可能有活水流入。但鍾全說的也不像假話。他眼神渙散,此刻蹲在地上渾身縮成一團。我只好耐著性子,再次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們找到了一個小房間,在銅台邊上。郭爺說要進去,我們就跟著他進去了。然後就有東西把他們抓進去了,水池子,是一個水池子。你們快去看看。」

「你身上的血哪兒來的?」

問起血跡,鍾全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臂,繼續說:「我想下去撈人,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從水裡噴出來一道血水。我怕,然後就跑了。」

「沙老師呢?沒跟你們一起?」

他搖頭說不知道。我和虞子期面面相覷,鍾全口中的小房間,應該是一處耳室,與齋殿相配,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儲有活水。

我想讓鍾全帶路。他神志尚不清醒,聽說要去救人,掙扎著站起身說:「我分不清方向,只記得門口有一個大銅檯子,臉盆那麼大,邊上嵌著綠寶石。」

「除了銅台,有沒有其他東西?」

他搖頭說記不清楚。我只好讓他留在原地休息,不料他死活不肯單獨待在齋殿里。

「余大哥,您帶我一個吧。要不然回去我沒法向郭爺交代。」

我心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擔心秋後算賬的事,郭半腿說不定早就折在地下了。不管怎麼樣,他能有這份心已經實屬不易。

雖然鍾全記不清齋殿里的路,但跟著地上斷斷續續的血跡和水漬,我們還是很快找到了他口中那間吃人的耳室。

至於立在耳室外的銅器,也不是什麼臉盆,而是用來裝燈油的禮器。我湊上前,發現豆盞里盛有漆黑的油膏,聞起來有一股動物油脂的味道。我撕了一節布料捻成燈芯丟了進去。鍾全十分機靈,忙掏出火柴盒,可惜火柴泡了水,早就不能用了。

虞子期拿出打火機,點燃了油燈。火光一起,耳室外圍的布置頓時看得一清二楚。這間耳室的位置十分偏僻,遠離齋殿中心,耳室入口狹窄,兩人以上根本無法並肩入內。

耳室門楣上刻有一圈模糊不清的文字,看著與龜茲文字有幾分相似。有了火光,大家的情緒比先前穩定了不少,特別是鍾全,他自告奮勇地準備帶頭進入耳室。

我說這種事情還是讓專業的來做。你守在耳室外邊,替我們做好站崗放哨的工作。鍾全老老實實地站門邊,叮囑說:「你們小心,我這一次保證不當逃兵。」

「情況不對你就跑,逃兵沒什麼可恥的。活著比什麼都要緊。」我卡好手電筒,反握匕首慢慢地邁進了耳室。我和虞子期配合慣了,兩人前後照應,背靠著背,迅速地將這間耳室掃視了一遍。與粗陋的外表不同,耳室內部裝裱得精美奢華,布局擺設都和整座齋殿相映成彰。

從格局來看,這間耳室應該是舉行祭拜儀式前用來存放物資的收納室。以一面巨大的木質屏風為分界線,分成左右兩邊。我們先來到左側,發現地上囤著大量散亂的穀物以及幾具牛羊的屍體。我走上前翻查,焦黑乾癟的穀粒上有非常明顯的烘烤痕迹,說明這些麥谷從一開始就是為死人而準備,是帶往另一個世界享用的冥食。

我隨便撥弄了兩下,發現地表印有幾塊巨大的黑斑。虞子期蹲下身,用手摳了半天,居然撕下來一塊。

「是麻布。這些穀子原先是裝在袋子里的,日子長了,糧袋老化腐爛,所以穀子才會散得到處都是。」我環視左室,除了穀物之外,還有不少牲畜的屍體,同樣因為時間的洗禮變得乾癟枯黑,它們空洞的眼窩裡布滿了死亡的氣息,使人不寒而慄。

虞子期見左室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便提議去右邊找水池看看究竟。鍾全曾經說過,郭半腿等人是被水裡的怪物叼去的,那麼右側就成了我們重點查探的對象。繞過屏風,一眼就看見了鍾全說的水池。池水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反射出陰冷的光亮。空氣中沒有任何異味,水質看上去十分清澈。

「真有水。」虞子期道了聲奇,「難道梓牙地下還有暗渠,那咱們看到的河床是怎麼回事?」

活水的出現,證明了我當初的判斷失誤,梓牙城的衰落與河流改道並無直接聯繫。我徑直走到水池邊,池子同樣是磚石堆砌而成,縫隙處由防風泥填塞得十分結實。地面有一大攤水跡,估計是鍾全掙扎時留下的痕迹。虞子期跟著走上前,探頭看了一眼,迅速地把腦袋縮了回來。我彎下腰,伸手探了一把,池子里的水冰寒入骨,凍得我直打哆嗦。那二位如果真掉進水池子里,就算沒淹死,恐怕也要凍死。

「不能就這麼打退堂鼓。我摸進去看看,你在上面接應。」我下定決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今天說什麼都得把事情分出個丁卯。

虞子期摸了摸水,攔著我說:「你下去幹嗎,給他們陪葬啊?非親非故,那幾個又不是什麼好鳥,權當造福社會了。龜茲人們也會感謝咱倆的。」

我擼起衣袖,胳膊一下水就發現這裡的水比想象中深,已經超出了水池的高度。我余亂撈了幾下,抽出手臂時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冷了,反而感覺到一股熱氣。

「確實是活水,不知道通到什麼地方。」我堅持自己的決定,脫下衣褲鞋襪,扭起關節,活動筋骨,準備潛下去一探究竟。虞子期搖頭說:「真是兒大不由娘,胳膊肘開始往外拐了。」

「你少佔我便宜,抓緊了。」我在腰間扣上了繩索,用力拉扯。補給裝備都是從兵大頭那裡拿來的,看模樣都是洋貨,這夥人果然下了大功夫。

叮囑完虞子期,我帶著手電筒匕首便躍入水中。初入水,凍得我差點一口氣憋回姥姥家。水池本身並不大,沒游兩下就到底了。我心裡納悶兒,郭半腿他們總不能真被尿大的一攤水給淹死了吧?我往牆壁方向望去,忽然發現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在水底晃動。它有氣無力地漂了一陣兒,最後慢悠悠地沉了下去。我急忙游上前去,半天才看清楚,這攤破抹布一樣的東西原來是衣服。我拎起衣物,水流順勢將它託了起來,展開的衣服格外眼熟。我一眼認出這件灰色呢制大衣是郭半腿的隨身物品。

我四下張望,希望能找到其他線索,但胸口忽然發悶,逼著我不得不出水換氣。我飛速地鑽出水面,將手中緊攥的衣物甩在地上。

「啪」的一聲重響,嚇得鍾全從外面直接沖了進來,他一看耳室里的架勢,頓時明白我去下水找人了,急忙衝上前扶我。我坐在池邊喘息,指著地上的大衣問:「是不是你們老大的東西?」

鍾全撿起衣物,稍加辨認便果斷點頭稱是,這件衣服肯定是他們老大郭半腿的,沒跑。

虞子期說這下稀罕了,人沒找著,光剩了件外套。鍾全心有餘悸地說:「他們是被拖進去的,水花特別大,我什麼都沒看清。就白花花的,像妖怪的爪子,拽著兩人就下去了。」

「那你倒是說說,什麼妖怪這麼厲害,鯉魚還是子期八?」

「子期哥,你信我啊,我沒說謊。」鍾全解釋不清,作勢要下水。

我一邊套衣服一邊說:「下面沒人,我都找過了。你們老大不是吃素的,說不定已經脫險了。水池下面另有暗渠,不知道連著什麼地方。水底下既然沒有屍體,那起碼說明人還活著。我們繼續走,只要還在古城裡,總能碰上。不瞞你說,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同伴,也走散了,正在找她,我們心裡比你還急。」

鍾全看著自己衣襟上的血,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跟我們走。我坐在水池邊上看著他,忽然身後的水池裡傳來「咕嘟咕嘟」的動靜,我扭過頭,只見池子中央猛烈地翻騰著,不斷地有氣泡自下往上滾動。鍾全大喜道:「他們回來了,是他們回來了!」

「別過去!」我扣住鍾全,指著越滾越大的水浪說,「情況不對,這動靜怎麼看都不像人!」

眨眼間,池面像滾開了一般,大量水蒸氣伴隨著翻騰的聲響,綿綿不絕地躍出水面。

虞子期大喊快跑,可耳室的門總共巴掌點大,我顧不了那麼許多,奮力掀起身後的屏風擋在三人面前,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嘩啦」一陣巨響,池子里的水像噴泉一樣飛濺出來,整個耳室彷彿下起了油鍋雨,滾燙的池水透過屏風的縫隙處流到我手上,疼得我險些當場跳了起來。

爆炸般的噴涌過後,池水逐漸恢復了平靜。我急忙甩開屏風,舉著快要燙熟的雙手不停地吹。虞子期捂著臉,大聲罵娘,似乎也被燙到了。鍾全渾身發抖,說話帶著哭腔:「余爺,你看看那邊,水裡漂的是什麼呀?」

虞子期好像想到了什麼,琢磨了一下,突然說道:「哎呀,我操,不對呀,你喊他爺,叫我哥,這他媽還差著輩分呢。那我不是吃虧了,吃虧的事情,你小爺從未乾過!」

我說:「都什麼時候了,干正事要緊。」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原本清澈透亮的池水不知何時變得渾濁不堪,水面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暗紅色。濃重的金屬味熏得人頭昏腦漲。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怎麼也不敢相信短短几分鐘內,好好一潭活水居然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充滿惡臭的水面上靜靜地漂著一攤深色的物體,我靠近后發現那同樣是泡了水的衣物,鍾全用槍桿將它們一股腦地挑了上來,除了棉毛衫和線褲,還掉出來一隻大頭皮鞋。

虞子期捂著鼻子說:「這可好,連褲衩都漂上來了。我看池子里八成是個女妖精,你們老大被收去當女婿了。」

鍾全傻了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又撥弄了幾下,絕望道:「三狗子的衣服也在這兒,他們一定被妖怪吃了。」

事實在眼前,尚未找到合理解釋。都說山高生精,水深藏怪,墓室的修建離不開「風水」二字。見識過將軍墓精妙的布局安排后,我對梓牙人在風水上活用巧改的智慧尤為敬佩,對眼前的無名古墓更加不敢小看。一般墓室內很少會藏有活水。特別在沙漠地區,地下暗渠很容易受季節影響,無論枯萎或者漲盈,都會或多或少地對墓中風水產生影響,嚴重的還會起屍生變,眼前這口忽然遭到污染的水池就是最好的證明。

虞子期問我有什麼看法。我說根據以往的經驗,這間耳室應該是用作清理貢品,儲存牲畜的地方。在古時「牲」也分輕重貴賤,將人作為「牲」作以獻祭,陪葬的行為屢見不鮮。在當時的貴族眼中,屬於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池活水的作用大致就是用來洗凈牲畜,至於池子里有沒有精怪就不得而知了。

虞子期發表觀點,堅持稱這是惡鬼索命,他有模有樣地解釋道:「你想啊,那麼多人,平白無故做了陪葬的冤鬼,肯定不甘心、有怨氣,久而久之聚集在墓里,那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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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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