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其雨的欠條
「其雨,起床啦,其雨,其雨……」
智玉芳的聲音伴隨著「咚~咚」的敲門聲再一次響起。
隨著「咣當」一聲,房門從裡面被拉開。
其雨頂著亂糟糟的雞窩頭,半眯著未睡醒,還朦朧著的雙眼,拖著仍沉在睡夢裡的身體,無骨一般的靠門立著,好似下一秒即會倒下。
因被媽媽吵醒而燃燒的怒火寫滿臉上,極為不耐的尖聲駁斥道:
「媽,您煩不煩?煩不煩?都說了我昨晚查資料寫論文到很晚,今晚還要值夜班,您還讓不讓人活了。」
說完,又是咣當一聲,用力將門甩上。
世界安靜了一分鐘。
智玉芳的怒火瞬間被頂上雲霄,雙手叉腰,瞋目切齒的對著門內的女兒尖聲吼道:
「羅其雨,什麼態度啊你?我昨天怎麼跟你說的?要你早睡早睡,今天是年三十,得早點過去陪你嬢嬢。我都跟你嬢嬢幹了一早上活,餃子也包好了,你竟然還賴在床上。」
智玉芳說起來沒完沒了,又絮絮叨叨好一陣,唐僧念經似的。
聽的其雨再忍耐不住,徹底清醒,差點沒崩潰。
掀開被子,一個鯉魚挺身,彈坐而起。
雙手用力的薅了薅頭髮,嘴裡大喊著:
「啊……煩死了……」
智玉芳聽到女兒的大喊大叫,頓時火冒三丈,越燒越旺:
「嫌我煩,就趕緊找個人嫁出去,我天天見著你才叫煩,恨不能把你再塞回肚子里。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麼了?天天不是手術就是論文,你虛歲都30了。你看誰家女兒30了不戀愛,不結婚的,休個假還黑白顛倒的,你身體還要不要了……」
「嘎吱……」一聲,門再次從裡面拉開。
其雨一手扶門,歪斜的站著,眼皮耷拉,她投降了,老智戰鬥力太強,她認慫。
聲音虛弱:「媽,我起還不行嗎,求求您了,給我一點清靜行不行?您真的很煩噯……」
說著鬆開扶門的手,腳下生風的從智玉芳身邊走過,直奔衛生間而去。
智玉芳想起自己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媽的,伺候婆婆,養大女兒,結果就落了個這……
越想越委屈,悲從心起,淚浸濕眼眶,無聲滑落。
走到一排柜子前,拉開抽屜,取出亡夫的遺像,更是悲痛欲絕,頓覺凄涼。
抱著亡夫遺像走到沙發邊坐下,對著洗手間的方向咬牙切齒道:
「既然那麼煩我,嫌我,那就別賴在我的房子不走,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媽的容易嗎我?大過年的,你大姑二姑回不來,你嬢嬢一個人,這邊樓梯她上下不方便,我白天去那邊伺候完她,晚上回來還得伺候你,一不小心還得受你氣,我欠了你們老羅家的啊?大過年的,別人家都熱熱鬧鬧,就我們家冷清的像個墳墓,好不容易盼著你長大讀完書,能早點成家,生個孩子,家裡也有點人氣,你倒好,一口氣讀到博士,讀完了又一頭鑽到醫院,現在倒好,天天論文什麼鬼的,你還想給我弄個博士后啊?你是沒聽外面人都怎麼說你的?人都說嫁不出去的就是女博士,說你讀書讀傻了,爛自己手裡了,我好好的閨女,天天被人這樣說,我心裡好受啊?」
智玉芳哽咽著說完,心中越發悲涼,不由淚如雨下,越下越大。
羅其雨對著鏡子慢悠悠的刷著牙,心裡不住的吐糟著:又來了!又來了!
一到過年,家裡就要上演這一出,老智同志最容易觸景傷情,一傷起來就沒完沒了,完全消停不下來。
說來說去也總是那幾句,平時念念就算了,大過年的還不放過她。
合著她努力上進,堅強獨立還錯了?
誰規定女人非得結婚成家,靠男人才行?
老一輩的思想真是不可理喻,太可怕了。
真想任性的懟一句:「嘴長在別人身上,管人家說啥?日子是給自己過的,又不是給別人過的。」
想想,還是算了。
老智同志這些年的苦楚和委屈她都看在眼裡,不然也不會放棄京城全國前十的三甲醫院的邀請,回到家鄉,就職於一個省級三甲醫院。
還不是為了陪老智和嬢嬢。
母女倆心裡其實都塞滿了對方,也心疼對方,只是一開口永遠沒好話。
大概應了那句,我們總是習慣用最尖銳刻薄的語言傷害身邊最親近的人。
因為知道,她不會怪你,更不會記恨你。
其雨那些年,除了睡覺吃飯,餘下的時間不是在讀書,就是在兼職。
那樣咬緊牙關熬過的艱苦時光,不就是為了往後餘生,能陪在母親身邊,照顧好她,也能提供給她穩定優越的生活。
然而,她的婚姻問題,不知何時起,已像是一座橫亘在二人之間的大山,怎麼也跨越不了。
洗漱完再回到小客廳時,其雨看到媽媽正抱著爸爸的遺像坐在沙發上,悲傷垂淚。
堅硬的心也不由軟了下來。
想到爸爸她又何其不痛?
但為了媽媽和奶奶她只能堅強的活著。
不能哭,只能笑。
其雨踏著拖鞋,快步走到母親身邊,輕身坐下。
伸手拿過茶几上的抽紙盒,「嚓嚓」手速極快的抽了幾張,轉過智玉芳的身子,小心又輕柔的替她擦了起來。
其雨見媽媽這樣,不無愧疚,卻又無可奈何。
男朋友又不似媽媽的眼淚,說有就有。
感情的事總要看感覺,還得隨緣。
總不能大街上拉個人就算吧。
要真那樣,她寒窗苦讀二十載,不就白念了。
想起這一年多來,她所有的假期幾乎都用來相親了,雖說只是為了討媽媽開心,但她真的儘力了,也努力了。
緣分未到,她也沒辦法呀。
其雨悠悠的嘆了口氣:
「媽,我沒說不結婚,您讓我相親,我也都去了,看您這樣,我心裡也難受。」
智玉芳拍開其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沒好氣道:
「你去了有什麼用?一會嫌這個,一會嫌那個;總是感覺,感覺…我們那會哪有你們現在這麼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也都過的好好的,你哪怕未婚先孕給我弄個外孫子也好呀。」
其雨「噗呲」一聲,沒忍住,笑了。
「媽,您夠時髦的呀,還未婚先孕,您這是坑女兒呢,我可不做單親媽媽啊,您要實在喜歡,趕明兒從孤兒院給您抱養一個老來子得了。」
被其雨一打岔,智玉芳的悲傷情緒淡下去不少。
雖然餘氣未消,但大過年的,母女倆總不至於吵個不休吧。
遂而好氣又好笑的打了其雨幾下。
「你個壞丫頭,就會氣我,你爸沒良心,早早丟下咱娘倆,你還不聽話。」
其雨一聽,得了……
這眼淚剛止住,估計又要決堤,捲土重來了……
她媽在這種特殊日子裡總是避免不了的會想起爸爸,而且只要一想,必會垂淚。
不由感嘆,老羅同志還真是老智同志的催淚彈啊。
想至此,不免心疼。
一個熊抱,將媽媽擁在懷裡,半撒嬌半哄道:
「媽…姑娘疼您呢!我答應您,今年一定給您找個女婿回來,成不?要找不到,我就去一夜情,怎麼地都得給您抱個外孫子回來,明年過年保准咱家熱熱鬧鬧的,您看行么?」
智玉芳被女兒一逗,噗呲一聲,笑了:
「一夜情就算了,你媽還沒那麼冥頑不化,女孩子家的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堅決不能做,不過,你說的,要給我找個女婿,這個得拉勾。」
說著還伸出了小拇指。
其雨被媽媽的神操作弄的哭笑不得。
老智同志不服老啊,竟然還童心未泯,值得表揚。
不過吧,這也太幼稚了。
搖搖頭,還是無奈又勉為其難的伸出小拇指,勾住智玉芳的。
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打趣道:
「這會行了吧,要給您蓋個戳不?再白紙黑字打個欠條?」
智玉芳一聽,眼神亮了亮,這個主意可行。
不等其雨主動,自己先伸出大拇指和其雨蓋了個章,又迅速起身。
蹲在茶几邊翻了一會兒,從下面拿出一個小本子,打開,攤在其雨面前,又體貼的遞了支筆過去。
「寫吧。」
其雨忍不住在心裡翻了無數個白眼,她隨口一說,結果人還當真了
真是禍從口出啊,她能反悔嗎?想哭…
搖搖頭,算了,人年紀越大越小孩,哄哄她吧。
拿起筆,腦袋空白,咋寫啊?
不會啊,網上也沒模版呀!
抬起頭,可憐兮兮的看著智玉芳,眨巴著水靈靈的眼睛,撇了撇嘴:
「老智,您給個範本唄,小的不才,寫不出來。」
智玉芳伸長脖子看了看還空白著的紙頁,微微起身,傾斜著身子,虛坐著。
伸出手指,在本子上點了點,霸氣道:
「我說,你寫。」
其雨只得離開沙發,蹲下去,趴在茶几上,筆峰觸在紙頁上,洗耳恭聽。
「說吧。」
智玉芳想了想。
「欠條,本人羅其雨,女,30,欠其母智玉芳女婿一個……」
話沒說完,被打斷。
「等等,等等……媽,這都什麼呀,還有,我29歲生日才剛過沒多久呢。怎麼就30了。」
「虛歲30也是30。別廢話,快給我寫。找不到男朋友的人沒資格反駁。」
其雨再次被氣笑,無奈又寵溺道:
「行,行,都聽您的,還有呢?」
智玉芳瞥了她一眼,跟著一口氣說完。
好在其雨手速夠快,刷刷的一字不差,行雲流水般的寫在紙上。
「在新年到來之際,本人將竭盡全力,找男朋友第一,工作第二,力求在新的一年帶個男朋友回來,明年結婚,明年年底生個胖娃娃,如若做不到,就聽從智玉芳安排,不得反駁。」
其雨已經被媽媽清奇的腦洞打敗,連反駁都無力而為了。
破罐破摔的想:愛咋咋地吧,真找不到,總不能殺了她吧。
但仍忍不住抗訴:
「您這是獨裁,不平等條約啊,什麼叫聽您安排,到時候您給找個歪瓜裂棗,我還得感恩戴德,甘之如飴的接受唄。」
智玉芳又拍了女兒一下,切齒道:
「說什麼呢?你個壞丫頭,就會氣我,你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還會害你不成。」
邊說著邊把新鮮出爐的欠條從本子上撕下,寶貝似的揣在懷裡,跑裡屋藏去了。
其雨無奈的笑笑,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都快11點了,不早了…
起身,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向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