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徽之死 2

裴徽之死 2

裴弼抬眼著李未央,他的眼睛十分的特別,瞳孔有些細長,而白仁卻很多,他開口道:「為了不再有弱點,所以,我的二弟已經死了。」

李未央倒是有些吃驚地著對方,良久都沒有說話,最終,她不禁長嘆一聲:「沒想到裴大公子竟然如此狠心,連弒弟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

裴弼哈哈一笑,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全都喝光了,酒杯見底后,他含笑再斟,李未央也是不推辭,與他又碰了一杯,起來倒像是兩個久別的朋友在喝酒一般。

裴弼望著她,心頭卻是掠過一絲嘲諷,道:「既然我已經知道你是準備用裴徽刺激我,打擊我,我又怎麼能留著他?更何況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怎麼能著他這麼屈辱的活著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屈辱的活著,將來還有報仇的希望,就這麼死了,那才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

裴弼著她,目光幽深:「這麼說,若今天斷腿的換成是你,你會繼續選擇活下去嗎?」

李未央笑了起來,裴弼發現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對方古井般的眸子里,被那汪深潭包圍著,連魂魄都被吸了進去。李未央輕聲地道:「是啊,若是我的話,就會努力的活著,堅強的活著,我要活過自己的敵人,我要著他們比我死得更慘。」

裴弼著李未央,似乎是第一次懂了對方,他輕輕地一笑道:「郭小姐的毅力和心性,都非常人可比。即便是換了我——」他話說到這裡,卻是仔細的想了想,終究笑道:「換了我,我也會和郭小姐做出相同的選擇,可是二弟卻做不到,對於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來說,即便沒有瘋,他這輩子不能站起來,不能奔跑,不能騎馬,還要生生世世頂著那張刻上了囚字的臉,對他來說是何等的殘忍?所以我親手解決了他的性命,也好過他苟延殘喘的活著。」

李未央嘆息一聲道:「那麼,只能說裴二公子不夠堅強吧,這世道並不適合他。」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前面的路是黑的,他們永遠只能見身前三步,只能預計短短几日的未來。裴徽算是佼佼者,他夠聰明,夠了解自己,夠堅定,他眼前本是光明萬丈的十步、百步,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底。可惜人生隨時有變,哪怕已經精密計算到了算無遺策,依然會遇到阻礙。李未央就是裴徽生命中最可怕的障礙,而裴徽是個驕傲的人,對於他而言,當生命超出了原本的軌道,死亡就是最好的涅槃。

可換了李未央和裴弼,則是另外一種光景了。他們同樣聰明,自知,有謀略,有野心,處處老謀深算,卻無比頑強堅韌。即便生命中出現可怕的意外,他們也能躲藏在陰冷的角落裡靜靜蟄伏、等待最後的機會到來,給予敵人重重一擊。哪怕血流成河,也要一往無前。

裴弼笑道:「來,咱們是同是一路人。」

李未央著他,笑容平和:「所以這一路,裴公子可要陪我走到底。」

趙月著這兩個人,不知怎麼回事,卻覺得有一種寒氣從脊樑竄起來。

這時候,隔壁的雅間傳來輕柔歌聲。裴弼不禁側耳傾聽,神情卻慢慢的變了。隔壁的女子聲音並不如何優美,只是那歌曲唱的十分凄切,婉轉低吟,讓人不禁心神搖蕩。對方的唱詞十分的簡單,不過是:世事滄桑如夢,人生幾度秋涼,花落花開風滿天,卻道誰家庭院,無處話凄涼。

若是往日聽到這首歌,恐怕裴弼還不覺得如何,只不過他剛剛喝了幾杯冷酒,又聽到這歌曲,恍惚之中不由想起裴徽的面容,還有那喃喃的我有罪三個字,以及自己最後用錦被蒙住對方的頭,活生生把他悶死的場景,在這一瞬間,他的心彷彿被撕裂的疼痛。

李未央一直含笑著他,神情溫和,只是眼底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機。

在這時候,裴弼心念急轉,突然感到自己落入了對方設好的圈套。他猛然明白過來,她不動手殺裴徽,是要逼著他動手!

她根本知道一切!知道他無法忍受親弟弟的落魄,知道依照他的個性肯定會下殺手!

好歹毒的誅心之策!

一陣坐立不穩,他立刻站了起來,對李未央匆匆道:「多謝郭小姐的盛情招待,告辭。」說著,他竟然一步三晃,跌跌撞撞地走了。

李未央著他的背影,卻是輕輕一笑,旁邊的趙月道:「小姐,你為什麼要讓隔壁的姑娘唱這首曲子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過攻心之計罷了。這裴弼是十分狠毒的人,他殺掉裴徽,並沒有表面說的那麼義正言辭,什麼只是為了讓裴徽不受苦楚?!可笑!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願意再背負一個包袱。或許在他的心底,這個念頭一直被他隱隱的壓抑著,可是剛才我與他的那番話,卻是故意勾出了他的心思,再聽見隔壁的唱曲,不由讓他想起真正害得裴徽如此的人正是他。」

因為愧疚,裴弼不願意麵對裴徽,一定會以為他好的理由殺了他,真可謂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負我,當真是心狠手辣、毒手無情,這樣的人,才是當之無愧的裴家下一代的繼承人!

趙月不禁微笑道:「不管他如何叵測,還不是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

李未央卻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不,你錯了。我其實並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如何。」

趙月不禁皺眉,卻見元烈手裡拎著桂花糕走進來,倚門含笑道:「是啊,他下一步是會惱羞成怒,還是一病不起,這就是要他自己了,也許他轉過頭來,就會變得更加的毒辣,未央,你的這一齣戲恐怕是白演了。」

李未央笑了:「一個人的心性無論如何都不會變,他既然做出如此的弒弟行為,就絕不是善與之輩,如此正好,我等著他來。」

從酒樓里出來,李未央買了很多的禮物,隨即和元烈分開,乘車到了納蘭雪的醫館,意外卻發現了郭府的馬車,她心頭一怔,趙月忙問跑堂的葯童道:「郭府有什麼人在這裡?」

那葯童見到李未央,笑嘻嘻地道:「今日,郭夫人和另外一位年輕的夫人一起來了。」

年輕的夫人?李未央心頭一跳,立刻想到了二嫂陳冰冰,連忙追問道:「她們在哪裡?」

「就在後面的雅室里。」說著葯童一路引著,將李未央帶到了雅室的門口。可是李未央卻不進去,只是隔著珠簾,悄悄聽著裡面的動靜。

趙月瞧見她的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鄭重,不由有了點吃驚。

李未央輕輕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出聲。就在此時,從雅間裡面傳來一陣笑聲。李未央這才心頭一松,快步地走了進去,道:「母親,今日怎麼會到這裡來?」

雅室之中果然是郭夫人,而她身旁正是二嫂陳冰冰。李未央眼眸一凝,卻聽見陳冰冰笑道:「母親最近頭疼症犯了,我聽說大都之中有一名醫術高明的女大夫,便上門拜訪,不想正是納蘭姑娘。」

李未央仔細地瞧了瞧那陳冰冰的神情,見她神色從容,笑容妍妍,顯然是不知道實情的——不管陳冰冰是個多麼大度的人,恐怕都沒有辦法接受自己丈夫另有所愛這樣的事實,所以李未央選擇了隱瞞。如今的郭家,恐怕只有郭夫人和兩位嫂嫂不知道納蘭雪的真實身份了。

李未央笑容滿面地向納蘭雪道:「納蘭姑娘也擅長治療頭疼嗎?」

納蘭雪輕輕一笑:「不過是區區小疾,二少夫人謬讚了。」她說到二少夫人四個字的時候,語氣十分的平靜,在轉瞬之間已經和李未央交換了一道眼神。

達成了默契,李未央才放下心來,納蘭雪這樣表現,就是不會將一切泄露給陳冰冰知道的。而這時候陳冰冰也是滿面的訝然,她向李未央道:「妹妹今天怎麼會到這裡來?」

李未央不慌不忙,柔聲道:「我是聽說納蘭姑娘在這裡開了醫館,特意來謝她上一次對我的救命之恩。」說著她拍了拍手掌,趙月便吩咐外面的隨從將滿滿的禮物送了進來。這原本是感謝納蘭雪對郭導的幫助特意送來的,而此時卻是不能透露此事。

一直注意著李未央的郭夫人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她不露聲色道:「是啊,納蘭姑娘還是嘉兒的救命恩人,咱們都沒有好好謝謝她。」

陳冰冰全不知情,只是開心道:「納蘭姑娘真是個福星!依我,不如請你暫時住到我們府上去,也好為我母親治病。」她說得開誠布公,事實上普通的大夫能夠得到齊國公府的邀請,這是天大的好事,別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可是納蘭雪卻是神情微微一變,開口拒絕道:「我這裡還有很多的病人,只怕是不便前往。還請二少夫人見諒。」

陳冰冰一愣,隨即脫口道:「可是我你這裡坐堂的大夫還有兩三名,這個葯堂也不是單靠你在運作啊。」

李未央從前買下了整座葯堂,裡面也包含坐診的三位大夫,他們和葯堂簽了五年的長約,此時卻是成了陳冰冰抓在手中的話柄。是啊,這裡的病人並非一定納蘭雪不可,可是郭夫人的頭痛症卻是別人治不好的。

納蘭雪為難地向李未央,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二嫂,哪有你這樣為難人家的。」

陳冰冰面上一紅,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納蘭姑娘不要介意。」事實上,陳冰冰只是千嬌百媚的名門千金,並沒有什麼壞心思,偶爾說話心直口快了一些,但她性子平和,而且知錯能改,明白自己說話有些唐突,便連忙開口道歉,沒有半點自命高貴的樣子,實在是讓人討厭不起來的。

納蘭雪著眼前的陳冰冰,心頭只覺得又是複雜又是酸澀。偏偏眼前的人讓她沒辦法恨起來。若是要恨,對方也得知道你在恨什麼?這樣不明不白,這種感覺該如何說呢?

李未央到納蘭雪的神情,輕輕一嘆,她太了解納蘭雪的心情了,想恨恨不起來,想原諒原諒不了,那該怎麼辦呢?思及此,她只是輕聲地道:「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母親,你的病需要靜養,咱們該回去了。」

納蘭雪頓時鬆了一口氣,站起身殷殷叮囑道:「郭夫人,我開的葯請一定要定時吃,不能延誤。若是方便,改日來,我替你針灸,能夠緩解頭痛。」

郭夫人笑著點了點頭,隨即一行人便向納蘭雪告辭了。

在馬車上,陳冰冰向李未央道:「剛才是不是我說錯話了,納蘭姑娘的臉色變得那麼難?」

李未央心道情敵見面自然分外眼紅,更何況陳冰冰後來居上,鳩佔鵲巢,硬生生的逼著郭衍娶了她。偏偏她還是這麼的無辜,對前事一無所知,叫納蘭雪有苦無處敘說……李未央一笑:「二嫂沒有說錯什麼,只是納蘭姑娘一向清高,一般人難以親近,二嫂還是不要過於熱情的好,免得嚇壞了人家。」

陳冰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唐突,妹妹提醒的對。」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從旁邊取了一塊布料,獻寶一般地道:「妹妹,你瞧這塊香雲紗顏色是不是很亮麗?」

李未央了一眼,卻是一塊玫瑰紅嵌著金絲的料子,上頭的金絲十分細膩柔軟,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更顯得這料子流光溢彩,美麗異常。卻聽見陳冰冰開心地道:「這是昨天我回娘家的時候,母親交給我的緞子,說是好不容易才從雲州帶回來的。我穿這種顏色不好,妹妹拿來做一條裙子吧。」

李未央瞧著陳冰冰的模樣,分明是很喜歡這塊料子,可是卻轉而將它送給了自己,顯然是要討自己的喜歡。她隱約有點明白,郭衍為什麼要避開她了。這個姑娘雖然出身名門世家,可是對郭衍一片真心。郭衍敬重母親,陳冰冰便掏心掏肺的對郭夫人好,哪裡有可以治頭疼的葯,她便搜羅整個大都去尋找。郭夫人心愛郭嘉,郭衍也從駐地寫了數封信回來,提及妹妹回家也是十分高興的模樣,正因為如此,陳冰冰才愛屋及烏,對李未央萬分照顧,巴不得捧了所有的珠寶討她的歡心。

面對這樣一個人,實在讓你難以討厭她,所以李未央雖然同情納蘭雪卻也不能多言,感情的事情沒有什麼先來後到,更何況納蘭雪不是什麼後來者,陳冰冰也不是蓄意為之,這隻能說是造化弄人了。

郭夫人到李未央神情變幻,心頭已經起疑,等回了郭府,郭夫人將李未央留了下來,劈頭就問道:「那納蘭雪究竟是什麼來歷?」

李未央沒想到郭夫人感覺這麼敏銳,只能誠懇道:「母親,這納蘭雪便是二哥的心上人,難道他沒有向你提起過納蘭雪的名字嗎?」

郭夫人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手中的茶杯竟然一下子傾倒過來,隨即她手忙腳亂地將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定定地著李未央道:「你說的是真的?」

李未央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母親,這樣的事情我怎麼會拿來開玩笑?」

郭夫人良久說不出話來,面色變幻不定,終究嘆息一聲:「這真是孽緣啊,兜來轉去,這個姑娘還是找上了門。」

李未央想到陳冰冰那張全無防備的笑臉,心頭也微微嘆息,她知道,跟納蘭雪比起來,陳冰冰幸福得不諳世事,這麼多年來都生活得無憂無慮。她始終死心塌地的愛著郭衍,愛著他所愛的一切,美好的讓人心疼。可她越是美好,郭衍越是沒辦法面對她。在家族面前,個人的感情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最終選擇了留在駐地,這樣既不用面對自己的良心,也不用面對陳冰冰的笑臉……可是當納蘭雪找上門來的時候,又該怎麼解決這一樁孽緣呢?她隱隱覺得,納蘭雪的存在,總有一天會釀成一場大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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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錦繡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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