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 2
在李未央來,讓她惱怒的是最後一點,也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若說之前她是站在陳冰冰的一邊幫著她將納蘭雪拒之門外的話,可是此刻,李未央卻已經完全的偏向了納蘭雪一邊。這是由李未央的性格決定的,她最討厭的便是那些仗著自己擁有一切就肆意踐踏別人人生的人,陳冰冰其實沒有做十分惡毒的事情,但是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而且十分的殘忍。
然而李未央是一個將心思藏得很深的人,她只是將心頭的憤怒壓抑在心裡,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冰冷,這件事情她不會插手,但並不意味著她要就這麼著陳冰冰逼問納蘭雪。
她上前一步,剛要開口,納蘭雪卻向未央輕輕搖了搖頭,搶在她前頭道:「二少夫人,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踏上你郭家的門,更加不會和二少爺破鏡重圓,至於這郭家二少夫人的位置,我也不會覬覦!你就安安穩穩的坐著,永永遠遠!」
陳冰冰著納蘭雪,想到福兒的告誡,笑容變得前所未有的冰冷,牙齒狠狠地擠出了這句話:「你說的是真的嗎?」陳冰冰向來是個十分溫柔活潑的人,從來沒有如此惡聲惡氣。
納蘭雪認真地道:「我說的是真的。」
陳冰冰卻搖頭,情緒激動:「可是我不信,你若是真的為他忘情,為何要在郭家打轉?」
納蘭雪目光淡然:「若是我離開大都,裴家人便會威脅我的性命,你總不至於破壞了我婚姻后還要害我沒命吧。」
陳冰冰冷笑了一聲:「這不過是借口!你可知道,一旦你和郭衍的事情傳揚出去,就算他立下再大的功業也會成為別人的笑柄,當然,笑話還是輕的,說不定還會讓某些心懷叵測的人找到害我郭家的借口,危及郭家的名聲,即使我們順利躲過這一劫,郭衍的風言風語仍然會傳的滿朝皆知,遭到後人的鄙夷痛罵,你要我郭家生生世世都背著這個罵名嗎?」
陳冰冰的話彷彿一連串的閃電一樣,一道一道地擊向納蘭雪,她的臉色立馬就青了,瞬間幾乎透明,當年她與郭衍情投意合,心愛的人要求永結同心,她就答應了他的請求,可是她沒有想到,左等右等,等來的不過是一封斷絕情誼的的信。她當然不死心,才苦苦的尋找他,難道這也錯了嗎?
陳冰冰余怒未消,她其實已經知道納蘭雪不會再和她爭奪郭衍,可是每一次到納蘭雪,對於情敵的恐懼又讓她變得咄咄逼人。她壓抑著情緒道:「我相信你是個明白人,知道該怎做,如果你還有一點在意他的話,請你儘快離開這裡,即便郭家人讓你留在大都,我卻沒有辦法容忍,若是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立刻嫁人,只有這樣,你才能躲過裴家的險惡用心,也才能夠從我的生活之中徹底的消失!」
「夠了!」李未央突然截斷了陳冰冰的話,突然站在納蘭雪的身前,目光直挺挺地與陳冰冰對視,陳冰冰驚訝地著李未央,像是沒有料到她會開口說話。
她開口道:「嘉兒,這是我和納蘭雪之間的事!」
李未央目光堅定:「這不僅僅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今天二嫂你要怎麼說怎麼做都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能因為自己的私慾就逼迫納蘭姑娘隨便的嫁人,你已經妨礙了她的婚姻,難道現在你還要毀了她的人生嗎?」
陳冰冰著李未央,神情瞬間驚惶,突然變得歇斯底里起來:「難道你就眼睜睜的著這個女人毀了我的人生嗎,嘉兒,過去我對你不好嗎?為什麼你要站在外人那裡……」
她的話沒有說完,李未央一抬手止住了她,淡淡一笑道:「二嫂,你對我的好我都會記得,但這不是讓我不分是非黑白的理由!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你已經進了郭家的門,就要遵循郭家的規矩,父母親是不會贊同你這麼做的!」
陳冰冰冷聲道:「我這麼做都是為了郭家!」
李未央句句如刀,言辭鋒利;「不,你是為了你自己!明知道納蘭姑娘不想再進郭府,也不想和二哥有關聯,可你卻咄咄相逼,非要逼著她嫁人不可!難道你真的是為了讓郭家除去這個後患嗎?不,你只是為了讓二哥對納蘭雪永遠死心而已。」
陳冰冰著李未央,完全呆住了。李未央嘆了一口氣,著陳冰冰道:「二嫂,再沉重的鎖鏈也無法鎖住人的心,相反,哪怕是再小的一根情絲,也能夠讓人無法自拔。若是二哥一直愛著納蘭雪,你這麼做只會徹底寒了他的心,再也沒有挽回的可能了。」
陳冰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她慢慢地坐回了凳子上,目光之中卻是絕望,喃喃地道:「那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呢?」福兒連忙扶住她,低垂的眼睛對李未央投過憤恨的眼神。
李未央不再她一眼,轉身對納蘭雪道:「納蘭姑娘,我送你出去吧。」
納蘭雪了陳冰冰一眼,點了點頭,隨即便和李未央步下了台階,李未央竟然親自將納蘭雪送到馬車之上。納蘭雪道:「郭小姐,你就送到這裡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李未央心頭一動,終究下定了決心:「原本我並不想將此事告訴你,可是目前來,你們也該做一個了斷。」
納蘭雪心頭一跳,隨即雙目閃過一絲異樣:「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二哥的事情,想必你已經聽說了。」
這件事情早已經滿朝風雨,納蘭雪不是聾子不是瞎子,當然知道,她立刻道:「是,我知道。」
「我帶你去見他。」李未央踏著腳凳上了馬車,語氣平靜得彷彿去春遊一般。
一所十分尋常的民居之內,男子獨自一人坐在屋子裡,滿桌子的佳肴他未下一筷,眼著散失了熱氣,原樣變得冷透,他忽有警覺,猛地站起,向房門外問道:「誰?」
「二哥,是我。」李未央輕輕一笑,從門外推門出來,郭衍瞧見她風塵僕僕,面上還帶著微笑,不禁一怔。
李未央神色如常道:「二哥,今天有一位客人到訪。你們長話短說。我很快就送她離去。」說著她走了一步,現出了身後的人,不是納蘭雪是誰呢?這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都是愣住了。李未央步出了房門,隨即將門替他們帶上。
郭衍著納蘭雪,幾乎不知道說什麼好,納蘭雪卻是在驚愕過後,淡淡一笑道:「沒有想到我這一生還能見到郭二公子。」這句話已經是說不出的諷刺了。
郭衍著納蘭雪,目光湧現出巨大的痛楚,良久,他才嘆息了一聲道:「我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了。」
納蘭雪瞥見那一桌完整的菜肴,原封不動的杯和筷子,心頭哀傷,眼前這個男子還是和以前一樣,丰神俊美,只不過他神情十分憔悴,一瞬之間也變得十分的觸目了。她著對方,終究忍不住道:「這一次的事情你能夠平安的度過嗎?」
郭衍不願她擔心,只是一口咬定:「我相信沒有問題。」
納蘭雪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見到你平安,就已經很好,我要走了。」說著她轉過身向門外走去,郭衍並沒有留她,他慢慢地走到了桌旁,艱難地坐下,只覺得左腹一陣疼痛,不由伸出手觸摸這裡的傷痕,就在他逃亡的時候,被人一刀砍傷了左腹,若不是砍得不深,他早就去見了閻王爺了,此刻他輕輕一碰,指尖已經染上了血,可是他神色陌生,彷彿不是從他身體中流出的血。
再怎樣痛,也抵不過心口的劇痛。
納蘭雪走到門邊,猛地轉過身來,著他道:「你受傷了?」
郭衍強壓住傷處,只是神色淡然:「我沒事。」接著又擰結了眉毛,「你快走吧。」
納蘭雪瞧了一眼對方青色衣服之下迅速滲透出來的斑斑血痕,而這個身姿挺拔的男子竟然抑制不住的在顫抖。她迅速走了回去,對著他道:「我來替你醫治。」
郭衍卻一把將她推開,道:「不,此事與你無關!你有多遠,就走多遠。」
納蘭雪愣在原地,半天都沒有說話,她著對方,終於忍不住問出一直想要問的話:「我一直沒有問你為什麼,我以為你會給我一個答案。」
郭衍低下頭:「既然已經做了,便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是遺棄了你,若是問我是否會後悔自己的決定,我的確會後悔,可是再讓我做一次選擇,我也絕對不會改變當初的決定。」
納蘭雪的手指在顫抖:「郭家對你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嗎?」
郭衍淡淡一笑:「郭家生我養我,自然重要。我不能捨棄全部的家人,更不能為了你讓他們傷心難過。」
納蘭雪忍住痛苦:「那麼,你是為了他們而捨棄了我嗎?」
郭衍著對方神色中的痛苦,心中想道,不管你如何的恨我也是無妨,只要你活著,並且平平安安的,這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他在艱難呼吸的過程之中輕輕一笑道:「你是不該來到這大都的,這樣的地方並不適合你生存,縱然當初你嫁給了我,也不會幸福,因為你不會喜歡這裡的勾心鬥角,更不會喜歡這裡的人和事。」
納蘭雪突然厲聲道:「這不過都是借口!你只是自私,你不敢面對自己的選擇,所以你才會逃到邊疆去!」
郭衍卻抬起頭,大聲道:「不!你想錯了,或許剛開始我對你情深一片,可是現在冰冰已經感動了我,她是我的妻子,從今以後,我會一心一意對待她,絕不會辜負她,而在我的心中,只會將你當做一個朋友!」
納蘭雪震驚地著他,良久才道:「你是騙我的!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快就變心,那時候你明明說過……」納蘭雪裝的再淡然,她的內心也不可能全然放下此事!可是郭衍卻是搖了搖頭道:「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承諾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著嬌妻在身邊,我怎麼會想念一個已經見不到面的女子?苦苦守著一個連我自己都摸不到的承諾呢?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納蘭雪著他,像是在一個陌生人,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對方要這樣說,哪怕郭衍告訴自己當初他的選擇是出於無奈,或者說一句他還挂念她,從來沒有忘記過她,那麼不管對方如何對待自己,她都不會怪他。
但是他現在這樣說,分明是要自己怨恨他,永遠的忘了他。納蘭雪著郭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趕我走,對不對?」
郭衍著她沒有說話,眼眸之中是壓抑到幾點的痛苦,納蘭雪咬牙道:「我到大都來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想和你做最後的告別,離開你之後我會回到我的故鄉去,在那裡找一個適合我的人,好好地過一生。」
郭衍著她,似釋然似痛苦:「這樣我才能夠放心。」
納蘭雪點了點頭:「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你為我吹奏的那一曲少年游,你說過若是有可能,你情願不做大將軍,只陪我周遊天下,做一對神仙眷侶。」
郭衍怎麼會忘記,午夜夢回中,他總是縈繞於心:「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如此,只是你知道,我沒有那一天了。」
納蘭雪微笑:「有時候不要去想那麼長遠,既然是最後的訣別,你可不可以為我再吹奏一曲少年游呢?我希望留下最後的回憶。」
郭衍了一眼身邊一直隨身攜帶的玉簫,點了點頭道:「好,這一曲當時為你送別。」說著他取下了玉簫,輕輕的為她吹奏了起來。
李未央一直在門外站著,透過窗子她可以清屋子裡發生的一切。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見細微的腳步之聲,轉過頭來,只見到滿壁的月影花束,隨著他翩躚而來,墜落的花瓣隨著他翩翩飛舞,彷彿一幅靜謐無聲,唯有暗香縈繞的畫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我二哥在這裡,還多虧你照應了。」
元烈冷哼一聲,彆扭道:「只要是你讓我去做的事情,我有哪一件辦不好了?我瞧你二哥也是心思鬱結,今天這一首曲子可真是哀傷的很哪!」
李未央卻是感慨頗深:「明明有情卻要裝作無情,明明有愛卻要裝作冷淡,這樣的人實在是過得太過壓抑了,也沒有什麼意思。」
元烈著李未央,笑容將每一分的魅力都綻放到極致,猶如罌粟花般,引誘人上前:「你說他壓抑,難道你不壓抑嗎?」
李未央瞪了他一眼道:「我有什麼可壓抑的?跟他比起來,我算是十分幸福了。」喜歡的人一直在自己身邊,這才是最大的幸福,她從納蘭雪的身上,到了這一點。
元烈微微一笑,握緊了她的手道:「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留在你身邊。」
李未央微微一笑,並不言語,她的目光同情地向了屋中的郭衍和納蘭雪,這兩個人明明是相愛的,卻要裝作雲淡風輕。
屋子裡,郭衍依舊在吹蕭,並沒有停止,可是他的兩道眼淚卻無聲的落下,這泣笑不能,欲前還止的深情最是動人。李未央聽著那纏綿刻骨曲子,彷彿能聽到對方的相思和煎熬,彷彿到了郭衍向前便要迎娶陳冰冰,後退便可以和納蘭雪暢遊天下的痛苦抉擇,他的簫聲漸漸的低沉下去,持續的是幽泉淙淙一般的微音。
納蘭雪心碎淚落,而郭衍的簫聲彷彿在嗚咽一般。
李未央的心思也不禁隨著那激動的曲音高低起落,終究慢慢平息。她嘆了一口氣道:「既然他們都沒有死,未來的路還要慢慢走下去,說不准他們還有機會的,對不對?」
元烈著李未央,面上卻是露出了一絲驚訝道:「從前你是絕對不會這麼說的。」
李未央自言自語:「哦,我會怎麼說呢?」
元烈神情溫柔:「你會說,這樣的事情早就該一刀兩斷了,免得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李未央,面上有一絲茫然:「我的心……是變得柔軟了嗎?」
元烈點點頭道:「是的,我沒有想到你會幫助納蘭雪,更沒有想到你會讓他們見面,我以為你會以大局為重,就此斷絕他們的念想。」
李未央思忖片刻,卻搖頭道:「對待敵人自然要冷漠,可納蘭雪不是我的敵人。更何況,避不見面並非最好的方式,讓他們見一面就此了斷,反而能讓事情的傷害壓到最低。不管納蘭雪會不會離開,我都會派人一直保護她,直到這件事情徹底的終結。」
元烈笑了笑道:「你處事的方法比以前柔和許多,照我,一刀殺了納蘭雪才是最安全的。」
李未央瞪了一眼元烈道:「你這法子真是粗暴,反倒會將麻煩變得更大,人心怎會是你搓來揉去的東西呢?」
元烈滿不在乎,卻是走上前去抱著李未央,李未央掙脫也掙脫不開,便由他去了。元烈溫香軟玉抱滿懷,壓低聲音道:「你還未答應我,以後都留在我的身邊。」
李未央微微一愣,轉過頭來著元烈的一雙眼睛,轉念一想,莞爾一笑道:「你是怕我因為郭家人而捨棄你嗎?」
元烈點了點頭,靜靜望著她,眼神里有一絲令人心疼的恐慌:「若是真的那了那一天,你會這麼做嗎?」
李未央良久都沒有開口,她望著元烈的眸子,那琥珀色的眼睛里沒有一絲的懷疑,沒有一絲的試探,只有真誠,只有認真到了極點的情意。
這個人,到底有多愛她,才會這樣的驚惶不安?
李未央輕輕捧起他的臉,淡若清風的吻落在他的額上,笑道:「不會,任何人都不會比你更重要。」
他一愕,隨即驚喜,蜻蜓點水的吻瞬間滑過她的鼻尖、下頜、唇瓣,輾轉吮吸,並不深入,只是親昵的磨蹭著。
「未央。」他輕聲嘆息,極盡滿足。李未央心念微動,道:「讓你擔心,對不起……還有,我愛你。」
到底是說出了口,藏在心裡那麼久的話。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的清晰,一下子進入元烈的耳中,讓他幾乎懷疑自己在做夢。隨即,他猛地驚醒過來,狂喜湧上他的心頭,一下子摟住李未央,不容分說的深深吻住,這個吻激烈而深情,幾乎讓李未央連靈魂都一下顫慄了。這一刻沒有猜忌,沒有懷疑,沒有恐懼,她只是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
愛就愛了,有什麼是不能承認的呢,她眼睜睜著納蘭雪和郭衍有情人不能眷屬,還不夠嗎?明明是眼前的幸福,她要抓住,牢牢握在手心裡,不容許任何人奪走。這會賦予她更多的勇氣和力量,將這個男人,永遠的留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