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死一搏 2
郭衍神色凝重,認真道:「母親,如今的局勢,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希望你不要阻止。」
郭夫人神色愕然,隨即便沉默了。郭家的每一個人,都靜靜的等待著。此刻在這大廳之中,是一片的死寂,就連那福兒也是瑟縮在那裡,一個字都不敢說了。不多時,便聽見輕輕的腳步聲,納蘭雪出現在大廳門口,她滿身白衣,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她只是向廳中的眾位長輩從容行禮,隨後她便向郭衍道:「找我來有什麼事么。」
郭衍深深地望著她,目光之中是說不出的複雜,他開口道:「是,我今日有話要說,你坐下吧。」
納蘭雪坐到了一邊,卻是離陳家人遠遠的,神色十分的平靜,讓人絲毫也瞧不出那一雙靜謐的眸子里到底在想些什麼。人都到齊了,元烈的目光在眾人面上環視了一圈,卻是輕輕一笑,來這一場戲,今天終於演到了最高潮。
在眾人的沉默之中,郭衍終於道:「那一年,我在戰場上受了傷,又和自己的副將失散了。不得已,只能喬裝打扮,化妝成普通的士兵,想要找一戶人家養傷,後來收留我的,就是納蘭雪。在那三個月之中,我逐漸喜歡上了她,並且向她表白,原以為她不會喜歡我這麼一個刀口舔血的人,可是最終她的回答卻讓我欣喜若狂。短短的相處,我們就已經私定了終生,這件事情,後來被納蘭家發現了,讓我意外的是,納蘭老爺並沒有責怪我,他默許了我和納蘭雪的婚事,只不過特意囑咐我,不可以負了她的女兒。為了讓納蘭家放心,我寫了一紙婚,保證一年之後,將會來迎娶納蘭雪,後來因為戰事緊急,我就匆匆回到了軍營之中。這件事情十分的隱秘,除了寫信報給父母親知曉外,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但是後來因為母親生病,所以我急忙趕回了大都,也就是在那時候我才知道,冰冰非要鬧著嫁給我的事情。」
當郭衍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神情已經帶了一絲說不清的自嘲:「當時我鬧得很兇,死活也不肯迎娶冰冰。有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意圖想要離開郭家,去尋找納蘭雪,可是就在那一天卻是被母親發現了。我以為她會責怪我,甚至告訴父親,可她只是替我整理了行裝,又塞給我銀票,告訴我以後要好好的對待納蘭姑娘,不要辜負她,不管在何處生活,都不要再回到大都來。等我策馬走出了二百里,到了天亮的時候,我才猛地驚醒,不能就這樣離開大都,母親可以放我走,是得到了父親的默許,他們是出於一片愛子之心,同樣的,我對郭家也負有責任,我不能那麼自私,我必須為他們著想。我愛納蘭雪,可是我也愛郭家的每一個人,我不能眼睜睜著我的親人,因為我而受到責難。所以,我給納蘭雪寫了一封信,告訴她,我已經不能再娶她了。而後我就回到大都,迎娶了冰冰,後來發生的事情,其實你們都已經知道了。」
陳冰冰著郭衍,那神色之中似乎有說不清的痛楚。
納蘭雪神色平靜,她可以理解郭衍當時的心情,也可以想象他做出這個決定是多麼的艱難。可是,她依舊不能原諒他。正因為這份不原諒,才促使他們走到了今天,如今,已經再也回不了頭了。
李未央著郭衍,忽而笑了,她五官十分的美麗,鮮少有尖銳的表情,可是此刻唇角輕輕一揚,卻是笑得異常冷酷。在那冷酷的笑容之中,薄唇扯出優美的弧度,一字字儘是冰涼:「二哥,害你的人是誰?」
郭衍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他垂下了眸子,一言不發。
「二哥,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我猜你就知道了一切,可是,你卻什麼都不肯說,是因為你對這個人十分的愧疚。你——早就猜到是誰吧。」
郭衍嘆了一口氣,他幾乎不能抬起頭來向自己的妹妹,其實,他知道的並不多,是直到今天,他才敢確定心中的猜測。
李未央緩緩地走了過去,長長的裙擺在地面上劃過,她平視著對方,冷聲地道:「二哥,我希望你將一切都說出來,將你心頭的懷疑說出來!」
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李未央,就連郭衍也不禁顫動了一下。
郭夫人充滿疑惑地著李未央,她根本不明白李未央為什麼突然這樣逼問郭衍,她開口道:「嘉兒,你究竟和你二哥說什麼,為什麼我都不明白呢?」
李未央轉過了頭,她的聲音變得極為冰冷,甚至隱隱壓抑著一絲從未有過的憤怒,她開口道:「能夠讓二哥如此愧疚的人,能夠讓他明知道一切卻不肯說出來的人,這大廳上,還有第二個么!」
眾人的目光全部唰地一下落在了納蘭雪的身上,納蘭雪並沒有被李未央的氣勢嚇到,她只是微微一笑道:「郭小姐的意思,是在懷疑我嗎。」
郭夫人吃了一驚,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地道:「嘉兒,你這懷疑是不是也太匪夷所思了。」
李未央卻沒有向其他人,她只是盯著納蘭雪:「納蘭雪,每一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是當一切的真相被拆穿的時候,至少要有承認的勇氣。怎麼,你敢做卻不敢當嗎。我剛才所說的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心裡最清楚了!」
她輕輕的一句話,卻令得納蘭雪呼吸一窒,隨後靜了下來。納蘭雪望著李未央,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笑意,只是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淡漠。很久之後,她才開口道:「你果然是個很聰明的女子,世上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好,那我想你究竟知道了些什麼,說吧,將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李未央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是以為自己很聰明,所以我才相信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欺騙我,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錯了,從一開始你遇到我,為我治病,就已經是一個圈套了。不,或許還更早一些,從太醫在我的葯中動了手腳,到我的病情加重,到你遇到我,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戲,是么。」
郭夫人完全震驚地著李未央,就在不久之前,李未央和納蘭雪感情還是十分的要好,如同至交好友一般,可是現在李未央口口聲聲的指責,讓郭夫人根本就沒辦法反應過來。隨即,她的表情一瞬間就變成了憤怒:「納蘭姑娘,嘉兒所說的是不是真的?」
納蘭雪輕輕地一嘆:「郭小姐錯了。」
李未央揚眉:「我錯了,哪裡錯了。」
納蘭雪只是平和微笑道:「事實上早在草原之行前,我就已經注意到了你。」
她這樣輕輕的一句話,將整個大廳的氣氛變得十分的陰沉肅殺。
李未央的眼底閃過一絲異色,然後慢慢地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納蘭雪靜靜地望著她,臉上從始至終是帶著笑意的。
李未央又繼續說下去,她的表情起來十分的鎮定,但此刻縮在袖裡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的握緊了,聲音宛如纏繞在地底多年的種子,掙扎著終於浮出了地面:「你替我治病,然後尋來郭家,明明知道二哥已經娶了妻子,卻還是轉身就走,故意引起我對你的好奇,誘我追蹤而去。然後,還安排了與裴徽的相識,故意和他聯合起來演了一場戲,讓我以為裴徽意圖利用你來打擊二哥,打擊郭家。接著,我信以為真地去收買你、安撫你,你接受了我的好意,又在我面前撕毀了婚,自然是為了博取我的信任。可笑,我竟然相信了你,還送給你一座葯堂,這樣,你便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大都。」
就在李未央說話的時候,外頭卻突然轟隆隆的一聲,突然響起了雷聲,驚動了所有人,緊接著雨水轟然而下,像是要傾倒所有的憤恨一般。整個大廳都靜悄悄的,所有的人都詞窮聲啞,唯一一個說話的人,則是滿腔惱怒。
這時候李未央只覺得心頭十分的憤怒,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可以欺騙她!從來沒有!可是偏偏她卻相信了納蘭雪,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還能保持這樣的平靜,平靜得就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她的聲音越發冷凝:「為了取信於我,你確實花費了一番心機,甚至不惜讓那裴徽來陪你演戲,好一出苦肉計呀,使得我主動將你留在眼皮子底下監視。然後,便是五哥的受傷,甚至連那逍遙散都在你們的預料之中,你們的計劃一步一步地推動著我,讓我鬼使神差地去請了你,一點點地主動去靠近你。這心思的把握,分分寸寸絲毫不差,如此縝密,實在是叫我嘆服!」
郭夫人完全愣住,她著納蘭雪,實在想不到這一切竟然都是一個陰謀,一個陷阱,而且這納蘭姑娘,根本不像是這樣心急叵測的人啊!然而,李未央要說的不止如此。
「等你為我五哥治好了病,我自然會對你感激涕零,原本的三分好感,也變成了八分。這時候,你再故意設計陳寒軒上門挑釁,讓我二嫂知道一切,依照陳冰冰的性格,她會做出什麼來,其實早就已經很明顯了。你讓這個丫頭——」說著,李未央的手指指向了旁邊一直不做聲卻面色慘白的福兒,道:「你讓這個丫頭在二嫂的身邊不斷的挑撥離間,疏遠二嫂和郭家之間的關係,把我們每一個人都變成她的敵人!然後便可以誘使二嫂對你動手!我早該想到這一點,二嫂只是驅逐你出京,她並沒有想要你的性命,如果她真的想殺你,憑藉陳家的財力,哪怕有我護衛的保護,你也未必能逃出生天,更何況還那麼巧合,居然讓你遇見了元烈!一次一次逃脫!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的事情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才能安排的如此天衣無縫,不露痕迹!」
納蘭雪淡淡地一笑:「不是天衣無縫,不露痕迹,而是剛開始,你就對我產生了同情,所以你相信我,不是么。」
李未央想要冷笑,可惜唇角還沒有揚起,就變成發不出聲音的一記嘆息:「是,接下來就是你受了重傷,讓我對你的同情一下子攀到了巔峰,與此同時,我也就更加的怨怪二嫂,不能原諒她。站在我的角度,我本可以不參加這樣的事情,可是人都有憐憫之心,都有義憤之心,或許,你正是挑動了我那一顆心的人,以至於我完全站到了你這邊,甚至一葉障目,不到二嫂的痛苦和掙扎。再然後,就發生了二哥的事,他被人構陷,說是他殺了主帥,又帶著十萬人意圖叛逃。是你們逼著他回到大都,又一步步地逼著他藏回郭家。」
「哦,對了,上次那一件事,在別院里你剛剛見完了二哥,隨即便有人搜查了那座別院,這事情做得太過明顯,二嫂當然會懷疑你,誤以為是你所為。你正可以反過來利用我的多疑,利用郭家對你的善意,將一切推到二嫂的身上,說她是因為嫉妒,才會誣陷於你。這樣一來,我們對於二嫂的耐心也就消失殆盡了。等到二哥發現一切,知道你的委屈你的無奈你的痛苦,他當然不可能再和二嫂繼續這段婚姻,等到二嫂離開,就是你動手的最好機會,我說得對么?」
李未央一字一字,而那福兒卻像是被勾起了什麼恐怖的記憶一般渾身顫抖著,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
納蘭雪輕輕地一笑,就在這時候,只聽見轟隆隆的一聲,電閃雷鳴的瞬間,閃電幾乎照破了窗紙,彷彿連每一個人的心也跟著裂開了一般。傾盆大雨嘩嘩而下,只聽見納蘭雪的聲音極為沙啞,每個字都是從齒縫裡逼出去的一般:「你說得不錯,可是,你有證據么。」
李未央笑了,笑容里是比納蘭雪更為鎮定的冷漠:「其實早在太子搜查了郭府卻是一無所獲之後,你不就應該知道事情早已敗露了么,又何必問我證據呢。」
齊國公開口道:「嘉兒,你到底有什麼證據?」
李未央向旭王元烈,元烈微微一笑,從袖中甩出了一封信,「啪」的一下落在齊國公面前的桌子上。齊國公抽出了信,仔仔細細地完,面色卻是一下子變得極為蒼白,他著元烈,聲音有一絲顫抖道:「這……這是何物?」
元烈只是一笑,眼神冰冷道:「這封信本該在齊國公的房被太子的禁軍搜出來,好在我及時下手,悄悄地藏起了信,以至於他們一無所獲,你說,若是被太子發現了這封信,郭家會如何呢?」
郭衍咬著牙,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不任何人,也不想聽見任何的聲音,彷彿已經變成了一尊石像一般。
齊國公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郭夫人充滿疑惑地上前了一眼那信紙的內容,陳留公主連忙道:「究竟是什麼?」
郭夫人的聲音也在顫抖,道:「是國公爺和赫赫國君之間來往的密信,還有印信……」
陳留公主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摔裂在地上,聲音整個都在打顫,不敢置信:「你們說的是什麼,怎麼可能!」
陳靈卻是明白了一切,他目光冷凝地向了納蘭雪,冷冷道:「來,是這位納蘭姑娘將這封信放在了齊國公府的房,意圖誣陷國公爺和赫赫有勾結。」這樣就能解釋郭衍為什麼要謀殺主帥,甚至帶兵叛逃了,這等於是昭告了天下,齊國公府有叛國之嫌!
這句話說完,大廳之中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極端的凝重,每一個人都用極端陌生的眼神著納蘭雪。尤其是郭夫人,她根本就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地步,所以,她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身體搖搖欲墜。
只聽見李未央輕聲道:「若要藏這封信,這個人必須在郭府,若要知道二哥藏在地道里,這個人也必須在郭府!往日里房守衛森嚴,尋常人很難得手。而事發之時,太子帶著人來搜查刺客,所有的郭家人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去保護二哥,絕不會想到有人會趁亂在房藏下這封信,以至於給了納蘭雪可乘之機。她正是趁著這個機會,將信藏在了房,意圖讓禁軍找到!我們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二哥身上,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舉動,這就是最大的漏洞。我之所以不懷疑二嫂,是因為她並沒有機會這樣做,因為她早在數日之前就離開了郭府,試問她如何藏下這封信呢!能夠這麼做的人,只有納蘭姑娘一個了!」
李未央說到這裡,聲音已經是冰寒到了極點。此時窗外的風雨像沒有明天一般的肆虐著,豆大的雨點敲打著窗戶紙,讓人覺得下一刻那風雨就會破窗而入。這個夜晚,整個大廳陷入一片死寂,空氣變得徹骨的冰寒,所有的人都久久不言。
突然的,納蘭雪笑了起來,笑聲悠然,接著一點點變成了自嘲,冷笑,最後是放聲大笑,所有人都向她望了過去,只見到納蘭雪笑得幾乎都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