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瑟走到搭好的戲棚內，看到那些熟悉的大型搖臂、攝影機、威壓、燈光、軌道，不由得感慨萬千。
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東西，對她來說是致命的誘惑。林蘇亞看到白瑟走進來，這個女孩清瘦如菊，甚至沒有刻意地打扮自己，長得也並非很出彩，但是卻有一種吸引人目光的沉靜內斂。
導演助理在一邊輕聲說了句，「這個是秦落衫介紹進來的。」
他下意識看了眼白瑟的簡歷，沒有任何出彩的履歷，四年演藝生涯內清一色的龍套角色，他有些失望，看來又是一個通過關係進來的人，不會有太大驚喜。
他是一個認真嚴謹的人，即使是三秒鐘鏡頭的龍套也必須精益求精，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在偶像劇的市場上打開那麼大高度的原因，大家都以為偶像劇就是一群帥哥美女親親愛愛的沒有內涵，其實偶像劇也可以拍出高的逼格，前提是要有一個好導演。
這是一部古裝偶像劇，叫做《穿越之笑傲江湖》，是講一個千金小姐穿越到笑傲江湖之中的各種趣味軼事，以及各種無厘頭的事情最後改變了江湖格局成為一代女俠，還和令狐沖成為了神仙俠侶，這幾年穿越劇著實火爆，不管是偶像劇，正劇，古裝劇還是現代劇都流行穿越。
徐艾樓扮演的就是那位千金小姐，她穿著一身水粉色的流蘇黛螺長裙，襯得她整個人粉嫩細緻，臉上的妝容精緻俏皮，表情也拿捏得恰到好處，刁蠻可愛，和她的本性倒有幾分符合。
白瑟則是被套上一件飄飄欲仙的白色拖地長裙，沒有過多的修飾，遺世而獨立，和魔教聖女的身份很符合。
化妝師給白瑟上了妝，整個人就清冷高傲了起來，徐艾樓在一邊瞧著，懶洋洋地說道：「表情這麼僵硬，也敢來試鏡。」
白瑟瞥了她一眼，便走了出去。
徐艾樓看到這個來試鏡的人竟然這麼不給面子，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火氣。
試鏡正式開始。
這一幕戲，是在魔教的祭壇前面，在眾人的跪拜之下，魔教聖女將魔教的至寶毒蠱交給刁蠻女俠徐艾樓，一共只有三秒的鏡頭會停留在白瑟的臉上，其餘都是徐艾樓的鏡頭。
按道理說，徐艾樓覺得這種角色根本不需要試鏡，連表情都沒有的角色誰不會做，只要找個漂亮女人站在那兒不就行了。
可是白瑟並不這麼認為，她豐富的經驗告訴她，在冷漠的人即使面無表情，眼神也是會不一樣的，不同的眼神營造出來的氣場也就不一樣了。
兩人迅速入戲，林蘇亞倒是感嘆了下這女孩入戲速度如此之快，之前的幾個人都要醞釀一會才行。
徐艾樓一身藕粉色衣裙，伸出一隻手對著白瑟笑盈盈地說道：「聖女大人，說好的至寶，你可帶來了？」
從角落的地方，白瑟拖著長長的裙擺走了出來，她一身白衣身姿輕慢，一步一步往前走著，手裡捧著至寶毒蠱。
她的神情冷漠，彷彿九天落下的玄女不食人間煙火，她的眼神由其誘人，彷彿美杜莎那魅惑眾生的眼眸，只一眼，就可以把人震懾住，彷彿墮入黑暗的崖底，再也忘不掉那雙冷靜自持的眸子。
她沒有表情，沒有言語，周圍的冰冷氣場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讓林蘇亞驚訝的地方是她的走位，她走的每一步，不偏不倚，正正好好都踏在了鏡頭的最中央，這可是連徐艾樓都做不到的，除了身經百戰的老演員，因為他們對鏡頭實在太過熟悉了。
林蘇亞嘴角不知不覺彎出一個弧度，「有點意思，可是徐艾樓也不是吃素的。」
「自然是希望姑娘好生保管這明月教至寶。」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冰冷有力。
徐艾樓被白瑟那一眼看過來，良久沒有動作，直到聽到白瑟的聲音，她才從震驚中醒了過來，她心中不由得暗自驚嘆，難道這就是白瑟一眼的威力，把她震得片刻沒回過神。
白瑟聲音冰冷至極，聽者彷彿墮入萬丈冰窟，而她依舊睥睨眾生，她就站在徐艾樓的正面，好似下一秒她披上龍袍就能君臨九州，戴上鳳冠就能母儀天下。
這是一種何等的氣場！
徐艾樓當然也有兩把刷子，她回過身之後，迅速地轉過身站在了白瑟的側面，這個角度卡的不偏不倚，正好把攝影機的位置給擋住了，這個在表演的專業術語中叫做搶鏡。
也是一個成熟的演員最本能的反應，當白瑟在徐艾樓面前表現出強大的演技之時，徐艾樓覺得自己的領域被侵佔了，那麼她作為一個前輩演員，能做的就只有打壓新人了。
徐艾樓這一站，把導演和攝影機都擋住了，就是神仙都看不見白瑟的演出了。
白瑟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徐艾樓這次做的也太明顯了，連導演和副導演都對她不滿意了，因為她很精確地瞄到林蘇亞眼中掠過一絲不滿。
隨後，徐艾樓一把搶過白瑟手中的毒蠱，轉身對著鏡頭高高舉起毒蠱帶著刁蠻任性的嬌笑，那眼神似乎是看著遠處的小情郎，甜蜜又帶著一些炫耀的成分，把一個千金小姐表演的淋漓精緻張弛有度，她開心的說著：「沖哥哥，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雖說白瑟本來的特寫也就區區三秒鐘，但是被徐艾樓這麼一卡，人們已經完全看不到白瑟的人影了。
只是忽然的，白瑟的聲音響起，林蘇亞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白瑟的聲音伴隨著輕輕的冷哼，卻又是那般飄渺如煙，她慢條斯理卻高不勝寒地說道：「少小姐，你莫要得意太早。」
徐艾樓一個轉身死死盯住白瑟，伸出手指著她毫不講理地說道：「你住口，妖女！」
最後這一吼，難免有些自己情緒參與其中的味道，徐艾樓是真的被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妖女給怔住了，也弄怕了。
「卡！」林蘇亞很正確地喊了停。
白瑟換下身上的那件戲服，走出化妝間的時候，她又準確地捕捉到了林蘇亞的目光，他正看著她，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白瑟以為他要問自己一些話，但是林蘇亞很快就轉移了目光，什麼都沒和白瑟說。
反倒是林蘇亞把徐艾樓叫了過去，誇了幾句，「演得不錯，進步很大。」
徐艾樓驕傲地笑了笑，「謝謝導演誇獎。」
隨後場助就把白瑟請了出去，把這個驚艷了整個劇組的女孩給帶了出去，因為林蘇亞沒有特別地說什麼，白瑟的簡歷也被很快翻到了下一位。
徐艾樓心有餘悸，白瑟的演技究竟有多麼震撼只有她才知道，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需要用搶鏡去打壓的後輩了，這個女孩太可怕了。
白瑟換回自己的羽絨衫背心藍色牛仔褲離開了大樓，她的眼神很寧靜，卻詫異地看到等在門口的顧決，驚訝地眨了眨眼。
顧決替她拉開車門，「走吧。」
「說了不用等我的。」
「我媽燒了一桌子菜，等你回去吃呢，快走吧。」
白瑟眼中露出了一絲暖意，「恩。」
***
待今天所有試鏡演員都結束了之後，劇組也開始散場了，熙熙攘攘地人慢慢都搬著道具走了，導演林蘇亞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看著伸了一個懶腰的徐艾樓，說道：「艾樓。」
徐艾樓側目說道：「導演，怎麼了？」
林蘇亞眼眸藏在鏡片的反光之後，看不見神色，他說：「那個女孩，你壓力大嗎？」
徐艾樓吐了吐舌頭，「有兩把刷子。」
林蘇亞將攝影機的顯示屏轉過來給徐艾樓看，原來他剛才一直在看那段對戲，徐艾樓走過去湊到鏡頭前說道：「怎麼了？」
林蘇亞推了推眼鏡說道：「還記得我誇你演技進步了嗎？」
「是啊。」
「你看你，確實進步了很多。」
徐艾樓摸了摸手指，說道：「進步不好嗎？」
林蘇亞非常準確地判斷出了一點，他說：「並非你演技好了，換個人和你演，你還是以前那副樣子。」
徐艾樓被導演說的不樂意了，她撅著嘴說道：「導演你什麼意思嘛。」
林蘇亞指著屏幕上，白瑟那平靜的臉龐說道：「你是老演員了，應該知道有差距的兩個演員在一起對戲，較差的那個會被較好的那個誘導出潛意識裡的戲感，進而爆發出高水平發揮的演技，你就是被眼前這個女孩誘導著飆高了演技，換個人，你明天又回去了。」
徐艾樓不服氣得咬了咬嘴唇，說道：「我不信，導演我們正式開機在看。」
林蘇亞當然不指望嬌氣的徐艾樓認清這個現實，他只是繼續沉默地盯著屏幕，徐艾樓見導演不太願意和她說話了，便收拾東西氣鼓鼓地離開了。
她雖然不是實力派演員，但是偶像演員里她還是獨佔鰲頭的，如今被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龍套逼到需要搶鏡的這個地步，她雖然心裡知道，但是又不願意承認。
走進電梯的時候，她因為太過沉靜在自己的思維中，和走出電梯的人正好裝了個滿懷，她皺眉看去正準備罵人，卻看到一個漂亮的下顎，是一個非常高的男人。
等她回過神在看去，那個男人就只剩下一個背影了，他穿著修身的西裝，腦後的被修的零碎的短髮，她可以斷定這個男人的正面一定很好看，但是她驟然又發現了一件事。
那個男人走路有些偏跛，他的腳似乎不太好，徐艾樓原本打算去搭訕的心情頓時被澆滅了一半，原來是個跛子啊……那還是算了。
溫初晗走進戲棚，看到林蘇亞還在聚精會神地盯著攝影機的屏幕看，他輕輕敲了敲門框，林蘇亞這才抬起頭看著他。
溫初晗斜歪著頭含笑說道：「林大導演，你借租我們公司的場地時間可是十二個小時，如今都超過兩個小時了，你怎麼還在啊。」
林蘇亞拖著下巴說道：「一場戲看入迷了，你還和我算這些時間，算什麼老友。」
溫初晗倒是被吊起了好奇心，「什麼戲，給我也看看。」
「熠影太子爺這是挖牆腳要挖到我這裡來了？」林蘇亞鏡片下的眼睛瞪了溫初晗一眼。
溫初晗一步一步緩慢地走進來，他因為腳不好所以走路非常緩慢，隨後他坐到林蘇亞身邊看著鏡頭說道：「別廢話了，有什麼好的乾貨趕緊拿出來。」
林蘇亞忍不住抱怨道：「果真是經紀人公司的老闆。」
溫初晗不去理他，他的目光已經被這段戲中的一個眼神給吸引住了，那是一個冰冷決絕卻又略帶嘲弄的眼神。
林蘇亞把半截香煙擱在煙灰缸里，吐了口煙圈說道：「不是明星，只是個龍套演員。」
溫初晗沒有說話，他沉默地把這段戲給看完了，雋秀的眉頭微微擰在了一起，「她竟然把徐艾樓的演技帶到那麼高的地步，徐艾樓平時的演技可沒這麼好。」
林蘇亞把眼睛脫下，靠在椅子上用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他說：「沒錯，所以我一直在想，這個女孩的未來，也許會很可怕。」
溫初晗忽然眼睛一亮，她發現在短短是三、四秒鏡頭中，白瑟雖然面無表情，但是她眼神中那冰冷的感情卻也換了三個層次，從一開始沒有走近時候的不屑，到走近徐艾樓面前的感興趣，到最後轉變成容納，她開始接受徐艾樓這個刁蠻女俠。
這時候，林蘇亞說了一句話，也就是他看了許多遍之後得出的結論，他說：「她的眼睛會說話。」
溫初晗拿起桌子上一瓶礦泉水，看了一眼包裝又放下去，林蘇亞說道：「喝吧，我這沒更好的礦泉水了，我的太子爺。」
溫初晗這才有些勉強地擰開蓋子喝了幾口，他說：「你留下她好了，我挺期待她的表演。」
看到這裡，溫初晗終於想起來這個女孩是誰了，怪不得就是覺得眼熟，今天在哈瑞大街看到的那個掉手機的甜心。
林蘇亞說道：「你再看一遍。」隨後他把鏡頭又重新放了一遍。
一邊看，他一邊說道：「這個女孩，不止演技好，她的鏡頭感在我看來也已經暴表了。你看她一開始的腳步，每一步不偏不倚都正好踩在鏡頭的正中央。她似乎對鏡頭無比熟悉。」
這時候，白瑟開始說話，她每說一個字都讓人不得不去注視她的眼眸，可是溫初晗忽然發現，有哪裡不對經，這股真實感是怎麼來的，白瑟的眼神逼真到就彷彿有人在他耳邊對他低喃那般。
林蘇亞笑了笑，「發現問題了沒？我也是看了幾遍才找到原因，你看她，她的目光和徐艾樓的不同，她並沒有看著鏡頭，而是直接看著屏幕外的你和我，這是一種對鏡頭超強的掌控力，這個女孩，真的是新人嗎？」
溫初晗用手抵著下顎撐在桌子上，眼眸一直注視著鏡頭，隨後舔了舔上嘴唇，他說：「果然很甜，你把這甜心留下。」
林蘇亞狠狠吸了口煙，然後把它熄滅在煙缸內，說道：「我可留不下這尊大佛，我這是古代偶像劇，基本都是偶像演員，沒人頂得住她，要是她來了，我這劇估計都要被她給壓塌了。」
隨後他轉過眼對著溫初晗邪邪笑道：「我覺得溫大太子爺，你到可以考慮把她留在你們經紀公司。」
溫初晗的側臉很漂亮，此刻被月光染上了幾層白色暈染，越發柔美了起來，但是他的笑容總是狡黠的像一隻狐狸，這大概就是商人的真面目。
他說：「她還不足以讓我覺得我需要得到她，不過我記住這個甜心了。」
林蘇亞盯著屏幕中暫停的畫面，那雙眼睛實在太過美輪美奐了，「她的眼睛太會說話了。」說完他搖了搖頭，十分惋惜地關掉了電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