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17.第十七章

楚瑜站在棺木前不動,曹衍眯眼:「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不成?少夫人,你可睜眼看看,你們這棺木,是什麼木,雕刻的,是什麼紋,用的,是什麼漆?」

楚瑜沒有回頭,平靜道:「我公公小叔所用之木,所刻之紋,所用之漆,均按他們所對應官職爵位所用,並無不妥。」

「少夫人此言差矣,」曹衍冷笑:「衛忠等人乃戴罪之身,應按庶民規格以葬,怎能用得起這樣的棺木?來人,去東街給我買七具普通棺木來。少夫人,」曹衍轉過頭去,嘆了口氣:「曹某生性慈悲,衛府今日淪落至此,這七具棺材就當曹某送給衛府,少夫人不必言謝。」

說著,曹衍指著那棺木道:「煩請少夫人讓一讓,不該呆的地方,一刻也不該呆。」

「曹大人,我大楚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庶民葬?」

「那我大楚又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公爵葬?!」

說話期間,越來愈多大理寺的官兵趕了過來,曹衍不願與楚瑜多做糾纏,直接道:「給我將衛忠等人請出來!」

說著,曹衍帶頭帶著士兵涌了上去,楚瑜立在衛忠棺木前,一動不動,士兵上前來開棺,楚瑜抬手按在棺木之上,竟就紋絲不動。士兵愣了愣,曹衍怒道:「怕什麼,將她拉走啊!」

士兵反應過來,衝去拉扯楚瑜,楚瑜趴在棺木之上,無論誰來拉扯,都死死抱在棺木之上。

她果真如她所言,沒有反抗,沒有還手,只是誰都拉不開她,她就用自己身子,去攔著那些士兵。周邊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曹衍見他們久久拉不開楚瑜,怒吼向其他人:「動手啊!」

說罷,他便朝著楚瑜衝去,一鞭子甩在楚瑜身上。

鞭子在楚瑜身上見了血,旁邊人驚叫出聲,而這時,周邊士兵也在曹衍驅使下沖向了其他棺木。

王嵐率先沒忍住,大著肚子撲向自家夫君的棺木,嚎哭出聲:「六郎!」

「將六少夫人拉回去!」

蔣純大吼出聲:「護住六少夫人!」

「不準還手!」

楚瑜抬起頭來,揚聲開口:「我衛府並非謀逆之臣,絕不會向朝廷之人出手。誰都不許還手!」

說著,楚瑜轉過頭去,盯著謝玖。

她張了張口,反覆念著一個名字。

謝太傅。

謝太傅。

謝玖注意到楚瑜的目光,她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周邊是哭聲,是喊聲,士兵們努力想打開棺木,然而衛府的人卻衝上去,拚命抱在棺木上。

他們如楚瑜所言,沒有反抗,只是拚命扒在那棺木之上,被一次次拉開,又一次一次衝上去。

「三郎……三郎你莫怕……」

張晗不會武,便整個人都趴在了棺材上,又被士兵拖下去。

王嵐因為懷孕,被下人拖著,一個勁兒哭喊著想要上前。

蔣純面對著棺木,整個人死死按住棺木,指甲都扣在了棺木之上。

而楚瑜就趴在衛忠棺木身邊,背上鮮血淋漓。

衛府滿門都是哀嚎聲,是哭聲。

姚珏咬著牙,眼眶通紅,她渾身顫抖,想要做什麼,卻不敢上前。

而楚瑜盯著謝玖,一動不動,謝玖神色冷漠,然而眼中卻是浮光掠影。

她彷彿是看到自己剛嫁到衛家那一天,衛雅坐在她身邊。

衛雅小她兩歲,他低著頭,小聲道:「聽聞謝家百年書香門第,我的名字你或許會喜歡,我單名雅,叫衛雅。」

說著,他顫抖著,握住她的手:「我雖比你年紀小,卻很可靠,我以前見過你,春日宴上,那時我四哥尚未娶親,我還不能去求娶你,所以我總催著四哥趕緊成親,就怕你沒等著我……」

少年說著,舒了口氣,抬頭看向她:「還好,你沒嫁得這樣早。」

那時她很詫異,謝家人心薄涼,她從未見過一個少年,單純至此。

嫁他是權宜之計,她本庶女,能嫁到衛府,也算不錯。她早做過他身死改嫁的準備,只是她以為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從未想過這樣早。

五郎……

謝玖聽著周邊人的哭喊,感覺喉嚨間有什麼湧上來,她捏著拳頭,慢慢閉上眼睛。許久后,她毅然轉身,姚珏一把拉住她:「你去哪裡?」

謝玖苦笑了一下:「去找死罷!」

說罷,她猛地推開她,轉身跑進了雨里。

姚珏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大雨中和官兵對抗著的衛家人,咬了咬牙,她猛地沖了進去,怒吼出聲:「曹衍,你心裡真是沒有王法了嗎?!」

「姚四小姐?」

曹衍抬起頭來,頗為詫異:「我以為,四小姐是聰明人?」

姚珏不說話,她咬著牙,喘著粗氣,曹衍看著她,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姚小姐,也同少夫人一樣有骨氣呢?你說這衛家的公子有什麼好的,那個衛四郎,我記得還是個斷指……」

話沒說完,姚珏氣頭上來,沒有忍耐住,一腳就踹了過去,怒喝道:「你個王八蛋!」

曹衍沒想到姚珏居然真一腳踹過來,當場被姚珏一腳踹翻了過去,他瞬間暴怒,讓人拉住姚珏,抬手就是一巴掌。姚珏被人按著,還拚命掙扎,怒罵出聲:「你個王八蛋,你他娘以為自己算老幾?我表哥手下一條走狗……」

「好,好的很……」

曹衍捂住臉,不住點頭:「你等著,我第一個就開你丈夫的棺!」

說罷,曹衍就朝著衛風的棺木走去,他走得又急又狠,誰都攔不住,姚珏紅著眼嘶吼:「曹衍,爾敢!你今日敢動衛風的棺材一顆釘子,我都讓你碎屍萬段!」

音落的瞬間,曹衍已經一劍狠狠劈下去,瞬間將那棺材辟出一條裂縫,旁人瘋狂湧上,想去拉扯曹衍,然而曹衍卻是瘋了一般,根本不在意會不會砍到人,一劍一劍砍在衛風棺木之上,姚珏們拚命掙扎,楚瑜撐著自己,艱難站起身來,蔣純抬起頭來,看向衛風棺木的風向,隨後聽到姚珏一聲驚呼:「不要!」,那棺木終於支撐不住,碎裂開來。

棺材板七零八落,衛風的遺體露了出來。

那屍體已經處理過,放了特製的香料和草藥,雖然已經開始生了屍斑,卻也沒聞到腐爛的味道。

曹衍大笑出聲來,指著旁人道:「看!看看傳說中百發百中的斷指衛四郎!」

沒有人說話,棺材裂開那瞬間,所有人都愣了。

全場安靜下來,死死盯著那棺木。

棺木里的男人,已經被處理過了,他穿得乾淨整潔,臉上的鮮血也已經被擦乾淨,然而卻仍舊可以看出,有一隻手已經沒了,可見他死前,也經歷過怎樣的殘忍。

而也是在這屍體漏出來的瞬間,哪怕是跟著曹衍來的士兵,這才想起來這棺木里的人,經歷過什麼。

他們是死在戰場上,哪怕七萬軍被滅是他們的責任,可在他們這些人待在京中安逸度日的時候,也是這些人在沙場,浴血廝殺,保家衛國。

楚瑜撐著自己,站起來,看著地面上的衛風,沙啞出聲:「曹大人,您所求,到底是什麼呢?」

姚珏哭著衝過去,撲到了衛風身邊,她跪在地面上,捧起衛風失去手的袖子,嚎哭出聲:「你的手呢?王八蛋,你的手呢?!」

曹衍看向楚瑜,見楚瑜一步一步朝著衛風走去。

「我衛家,自開朝追隨天子,如今已過四世。我衛家祠堂,牌位上百,凡為男丁,無一不亡於戰場……」

「我衛家如今滿門男丁,僅餘一位少年歸來,這份犧牲,難道還換不來我衛家一門,一個安穩下葬嗎?!」

楚瑜抬頭,看向遠處站在牆角下一個老者。

那老者穿著一身黑衣,雙手負在身後,平靜看著楚瑜。

謝玖立於他身後,為他執傘,楚瑜身上血與泥混在一起,衛府所有人順著楚瑜的目光,看向那角落,只有姚珏還抱著衛風,哭得撕心裂肺。

楚瑜盯著謝太傅,猛地揚聲:「太傅!天子之師,正國正法,您告訴我,是不是滿門忠血,是不是百年英魂,還不如宵小陽奉陰違溜須拍馬,還換不來唯一那一點血脈安穩存續,還得不到一具棺木,安然入土?」

謝太傅沒有說話,他看著楚瑜的眼睛。

那女子眼睛里彷彿有光,有火,她審視著人的良心,拷問著人性。她讓陰暗滋滋作響,讓黑暗狼狽逃竄。

見謝太傅不語,楚瑜轉過身去,她身上鮮血淋漓,卻還是張開雙臂,看向那些看著她的百姓。

「元順三十一年,陳國突襲邊境,圍困乾城,是衛家三公子衛成雲守城,他守城不出足足一年,牽制住陳國二十萬兵力,讓我大楚以最小傷亡得勝,但他四個孩子,卻均在乾城死於飢荒。」

「平德二年,北狄來犯,是我衛家四公子領七千精兵守城,戰到只剩兩百士兵,未退一步。」

「平德五年……」

楚瑜一個人一個人說,慢慢走向百姓。

她目光落在百姓身上,直到最後,她終於哭出聲來。

「平德十九年,九月初七,衛家滿門男丁,除卻那位十四歲的衛七郎,均戰死於白帝谷!這其中——」

楚瑜抬手,指向衛珺的棺木,因痛楚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衫,嚎哭出聲:「包括我的丈夫,鎮國侯府的世子,衛珺。」

「他如今年僅二十四歲,他本有大好年華。他本可像華京眾多公子一樣,當官入仕,享盛世安穩!」

「可他沒有,他去了戰場,他死在那裡,而如今歸來……」

楚瑜閉上眼睛,轉過身去,朝著謝太傅,俯身跪拜下去:「謝太傅……我只求他能安穩下葬,我只求一份屬於衛府的公正,求太傅……給我衛府,這應有的尊嚴罷!」

「太傅!太傅!」

百姓跪下來,哭著出聲:「太傅,幫幫衛家吧!」

謝太傅站在人群中,背在身後的手輕輕顫抖,他慢慢閉上眼睛,捏起拳頭,似乎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曹衍,」他沙啞出聲:「跪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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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長嫂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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