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願無歲月可回頭03
赫饒深呼吸,試圖甩開擾人的情緒,然後,在這樣的夜色喧囂中撥通邢唐的電話。
和他說話從來都不需要鋪墊,赫饒開門見山:「雜誌的事情,我知道了。」
這份冷靜幾乎給邢唐一種錯覺:他先前交代西林親辦的事情,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她根本不在意那篇報道,包括照片。
幸虧是了解她的,否則他肯定會發火,但還是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西林會處理,你只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真的,如果什麼都沒發生過,多好。
昏黃的路燈射下來,淡淡地籠罩在赫饒身上,照得她臉上的歉意一覽無疑:「抱歉,害你被誤解。」
一句「抱歉」讓邢唐落在雜誌封面上的目光陡然凝住,可細聽之下,她嗓音低緩,微有些啞,終是於心不忍:「上頭條而已,只當是我升副總的賀禮吧。所幸都是側面,只能認出我。而且我保證,這家雜誌社會在三天內停牌封印。」
不過是為了提升銷量,停牌封印的後果實在嚴重了。赫饒有心勸他算了,可他殺伐決斷的姿態豈是旁人輕易可以改變?只能繼續接下來的話:「我最近也在考慮要不要把楠楠接過來,現在看來,媒體替我作了決定。」
這個決定根本就是邢唐夢寐以求的。可她從事的職業危險性太高,並不適合暴露太多的個人*,包括家人。所以終究還是壓抑住了心底那絲渴望:「不過是一篇報道,還沒嚴重到影響你的生活,不要想太多。」
赫饒明顯地嘆了口氣:「不是我想太多,而是我的我行我素給你添亂了。」
「我絲毫不覺困擾。」邢唐的聲音和語氣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不是我,你根本不會被媒體關注。這次還把楠楠牽連進來,該有歉意的是我。」
到底是誰牽連了誰?
赫饒的目光定格在熠耀大廈的方向,忽然不知該如何繼續這通電話。
回到家,赫饒沒有開燈,她拿起遙控器打開唱機,在滿室的柔情繚繞中沉默。多少年來,多少個夜晚,她都在這樣的環境下思考和回憶。
前者和現實有關,後者則是滿腹無處可藏的辛酸。
本想給楠楠打個電話,可想到這個時間孩子肯定睡了,於是作罷,轉而進浴室洗澡。等她洗完出來,手機提示有簡訊來。
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號碼,問她:「明晚有時間嗎?」
赫饒的手機通訊錄里沒存這個號碼,但通話和信息里有數不清的和這個號碼的聯繫。甚至是在兩天前同一號碼還發來信息,告訴她:「a市有事需要處理,我過去一趟。」
每條簡訊前總會有一個她未接的電話,今晚也一樣。
赫饒很想視為錯發簡訊刪除,可是,太清楚那邊是誰了,而這些與他有關的消息和聯繫,從前都是她想要獲知的,如今夢想成真,居然沒有半分喜悅之意。
如此矛盾,連自己都覺討厭。
於是針對簡訊她所做的是:既未刪,也未回。
偏偏那邊非要她的回答,很快就追加了一條信息過來:「赫饒,我們說好的,從朋友做起。」言外之意,這只是一個朋友式的邀請。
如同邢唐所言:不要想太多。
但還是一如繼往地拒絕:「有約。」
想到雜誌的報道,愈發地不想見他。
片刻,那邊回復:「好。晚安。」
寂靜的夜晚,赫饒打開筆電,在文檔中敲下一行文字:
「那些你生命中該出現的人,終究會與你相遇,無論時間和地點是否恰如其分,都絕非偶然。請善待每一場相遇,因為在相遇之初你未必知道他是你的——等候多時。」
不對,他怎麼可能是我的等候多時?赫饒自嘲一笑,然後刪除,重新再寫:
「我期待過,希望這是一個溫暖的故事,故事的結局如我所願。可事實證明,那些我心懷期待的日子,只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的必經之路。」
人生若只如初見,願無歲月可回頭——
自找的痛,何必喊疼?赫饒的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許久。
次日傍晚,g市微雨。
時間掐得准,邵東寧到機場不久,蕭熠乘坐的航班降落。從專用通道出口接到人,他把車子直接駛向蕭氏本部。途中經過南苑大道,浩瀚的霖江旁,富麗奢華的熠耀大廈如同海市蜃樓,在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中脫穎而出,氣勢磅礴。
這座成為g市新地標的超白金酒店即將在下月初正式開業運營,城中名流都在翹首以待受邀出席慶典酒會,然而,蕭氏的邀請函卻遲遲沒有派發。
車子平穩行駛在雨霧裡,蕭熠的視線投向窗外的霖江,神色淡而靜。休假歸來的邵東寧判斷老闆心情不壞,活潑地詢問:「蕭先生,酒會女伴還是姚南嗎?或者,給太後娘娘一個驚喜,邀請向小姐?」
後座的蕭熠視線一偏,琥珀色的眼眸透過後視鏡看過來,沒說話。
對於他慣常的否決姿態,邵東寧心領神會,可仍舊嘴欠地說:「身為總秘,這種場合姚南自然是如魚得水,不過那位向小姐,您似乎有些失禮。」說到這,他還煞有介是地嘆了口氣:「被太後娘娘知道的話,只怕旨意很快就來了。」
太後娘娘自然是指蕭母,向姓小姐則是老人家為蕭熠安排的相親對象,向晚。為了安撫母親,蕭熠倒是與對方見過一面,可他人雖去了,心卻不知道擱哪兒了,連向晚的樣子都沒了印象,只隱約記得對方是個並不拘謹,也不多話的女人。
應該是個懂事不讓人操心的。可相比眼前這個聒噪多事的高級助理,蕭熠依然對向小姐喜歡不起來。即便如此,車子在蕭氏大樓前停下時,他定奪的結果居然是:「向晚吧。」
向晚就向晚,還「吧」,真勉強。
邵東寧因跟在蕭熠身邊多年依然揣摩不透boss的心思,陷入了深深的深思。
總裁室在三十九樓,電梯直達。秘書辦公區座位上空無一人,只是亮著的電腦和桌上未收的文件召示,姚南只是暫時離開。蕭熠原本已經抬手去推自己辦公室那扇厚重的精雕木門,動作又陡然停住。
邵東寧循著他的視線,看見姚南辦公桌上擺著一本雜誌,未及細看內頁,目光已被封面那張大幅的照片吸引:事件的男主角在遮天蔽日的梧桐樹下側身而立,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右手輕撫在與他迎面而立的女主角耳際,由於孩子是趴在男主角另一側的肩膀上,女主角也是以側臉面對鏡頭,讓人看不清五官。
照片顯然是偷拍,可角度又恰到好處,夕陽西下,親昵的姿態形成一幅溫馨的畫面,美的一塌糊塗,只是,那高挑纖瘦的女主角的身影隱約像是——邵東寧有心細看內頁報道,才把雜誌拿起來就被抽走了,再抬頭,蕭熠已經走進了總裁辦公室。
簡約大氣的班台上有姚南整理後送來的等待簽批的文件,他卻沒像以往那樣先處理公事,而是斜倚桌沿,站在玻璃牆前翻看雜誌:
「在房地產景氣指數偏低,樓市低迷時期,大唐集團憑藉「藍海國際」項目逆襲成功,晉陞地產界新貴……具備繼承大唐掌舵權資格的邢唐正值而立之年,近日,這位年輕副總現身霖江岸邊,懷抱可愛女童,與神秘女子牽手漫步梧桐樹下。浩渺的江面,煙波蕩漾著山形人影,此情此景羨煞旁人。只是不知,這一幕會令多少城中名媛芳心破碎……」
華燈初上,忽明忽暗的霓虹頹靡了繁華都市,萬家燈火的溫暖與遍地的燈紅酒綠相較,黯然失色。蕭熠把雜誌放下,狹長的眼眸里透出細碎的光,隱約——含笑。
「邢唐,呵。」男人低沉清冽的聲線在寂靜的空間顯得異常清晰,傲慢又慵懶。
一門之隔的秘書辦公區,姚南核對完酒會客人名單,又把明天的會議資料整理完畢,發現邵東寧還杵在總裁辦公室門前:「邵助理什麼時候轉崗成門衛了?」
原本正專註思考問題的邵助理聞言湊到姚南的辦公桌前,神秘兮兮的:「你猜蕭先生會有什麼應對措施?」
姚南開起玩笑:「降你工資,扣你獎金,取消你假期,畢竟我們蕭氏都是執行以崗定薪的薪金體系,門衛的待遇可不能和特助相提並論。」
邵東寧似乎並不介意她的不同頻,「你不覺得女主角很眼熟嗎?」
姚南的思維方式不變:「你有女朋友了?我認識嗎?蕭總給你介紹的?」
「那個小美人很搶鏡啊。」邵東寧忽然就有決定,右手成拳在左掌心擊了一下:「我必須要幫蕭先生查一下她的身份來歷,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姚南被他的舉動逗笑了:「看來你是遇到情敵了,不妨請教一下蕭總。」
「情敵?」邵東寧想到雜誌封面上意氣風發男主角,又很苦惱,「以蕭先生敗給『厲』姓情敵的血淚史,他這方面經驗欠缺啊。」
姚南拍拍他的肩膀,頗有同情的意味:「始終處於感情空檔期的你,這方面的經驗才是不足呢。」
「雖說失敗是成功的媽媽,但親媽只能有一個。」所以,失敗的經歷一次就夠了。邵東寧握住姚南的手,正色道:「謝謝你提醒了我,我會向蕭先生為你爭取加薪的。哦,別忘了準備一份向小姐的邀請函,蕭先生欽點了她作為酒會女伴。」
姚南似乎沒有掩飾好情緒,略顯意外:「向晚?」
這場對話直到結束似乎才在同一頻道上。等邵東寧行色匆匆地走了,姚南把目光移回辦公桌,停留在先前放雜誌的位置,然後關電腦準備下班。
這時,總裁辦公室的門打開了,蕭熠從裡面出來。此時,男人的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手臂上,白色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袖子也向上挽起了一點,忽略他眉眼間的倨傲犀利,看上去那麼的平易近人。
姚南起身:「蕭總。」
蕭熠微微頷首:「給我一份邀請函。」
姚南當然不會問他是準備親自邀請誰,只是從抽屜里取出一份清雅精緻的邀請函遞過去:「根據工作排期,媒體的邀請函明天開始派發。」
蕭熠接過邀請函,「給周末期刊發一份。」
「那邊,」姚南停頓了一秒,才答:「停牌封印了。」
發刊才一天就——蕭熠意外之餘彎了彎唇,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效率挺高。」
姚南是聰明人,自然明白「效率挺高」這四個字是評價那位剛剛上任的小邢總的,至於其中的褒貶之意,她應該還分辯得出:「聽說邢唐得知被偷拍大發雷霆,以最快的速度收購了雜誌社,只是,在大唐開始回收市面上的雜誌時,已經有一部份雜誌到了消費者手裡。」
回收雜誌的速度,不太符合那位的行事風格。
是屬下辦事不利,還是——
蕭熠似乎懂了。
他抬眼看姚南,以玩笑的口吻說:「沒想到我的秘書也喜歡這種娛樂雜誌。」
姚南輕笑:「別的同事午休時落在休息室的,我隨手翻了翻。」
蕭熠神色不動,「有什麼讀後感?」說話的同時俯低身,在邀請函上筆鋒剛勁地簽下一個名字。
目光掠過那熟悉的人名,姚南直言不諱:「報道中的女子和赫警官有幾分神似。」
赫警官——蕭熠眼神微變,然後,他把邀請函收在外套內袋裡,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向晚那邊你邀請一下。她有時間的話,歡迎出席酒會。」
卻不是作為女伴。
這麼明顯的意思,姚南怎麼會不懂,她說:「我明白了。」
而她的所謂「讀後感」似乎就這樣被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