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朝聖

第10章 朝聖

「怎麼這半晌!」乳娘喋喋抱怨著,「沒有姑娘家在醉酒的跟前侍候的,樂陵殿下的小廝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怎麼好只留下你一個人!」

彌生被她說得直翻白眼,「也沒什麼,殿下難得酒醉,我也不是日日當這個差事。等回了鄴城,太學里多的是孝儒們。想討好,還挨不著次序呢!」

她樣樣不往心上去,開解了乳娘,進園子就叫餓。伙房裡備了胡炮肉和炒青葵,眉壽挽著食盒進來,邊布菜邊道,「明日齋沐的衣裳送來了,大婦說辰時就要出發的,今天晚上別看書了,叫早些睡。」

她唔了聲,「我要參佛去,就和夫子告了假。沒曾想夫子也說要去,還讓明日一定叫上他。」她垂頭喪氣,「夫子跟前,我跑也不敢跑,跳也不敢跳,只怕要活活憋悶死。」

元香倒很高興,「樂陵殿下同行,多長臉的事情!你還挑什麼?」

「你只看他俊罷了!我問你,你可是到了年紀,想出去配人了?」她和眉壽一起哈哈大笑,「敢情是紅鸞星動,怪道整日這個英武那個儒雅的!你點個頭,我即刻回明母親,給你挑個俊俏的郎子,管叫你滿意!」

元香害臊,跳起來追打眉壽,「女郎這樣說便罷了,你還敢笑,反了你!」

她們直鬧到外頭去了,彌生聽見乳娘在耳房門口呵斥,「大呼小叫,不成體統!還不收拾了早些安置,明兒再起不來!」又隔著窗對她福身,「女郎也歇著吧,明日要早起的。」

彌生應個是,踅身吹滅了油燈。

次日天不亮元香就來喚她,往廟裡進香前要沐浴,這是對神佛的敬重,免得把污穢帶入佛門。她糊裡糊塗被她們攙起來,褪下衣裳就塞進浴桶里。打胰子,洗頭凈臉,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算完。出浴的時候已經近辰時,她才想起來還沒有往夫子下處去請安,一下急得什麼似的。來不及料理了,濕頭髮拿絞股釵一綰就跑出去。乳娘在後面急得大叫,「皮膚眼都開著,受了寒要作病的,等等……」

她哪裡顧得了,只唯恐夫子又要不高興。心裡懊悔著,要是早派人過去傳話倒好了,怎麼就忘了呢!夫子眼裡不揉沙,看來少不得一通奚落。

還好這襦服上沒有禁步,她提著裙角一路狂奔。等進園子時,那頭院門已經開了。她頓下來喘了兩口氣,方撲掉身上的雪,整整衣衫進去見禮。

夫子已經起身了,因著要進佛門,挑了件最素凈的衣裳。月白的翻領右衽袍襦,沒有平金綉夔龍,也不是掐絲的貢緞,是最平常的麻布料。領沿和袖緣上盤著黑緞大雲頭,腰上束了套銅帶鉤,腳上穿一雙麂皮靿靴。實在很普通的裝扮,但到他身上,俗也變得不俗起來。雲都活了,有種別具一格的靈秀。

只是他看著她,面無表情的樣子讓她恐懼,「來得這樣早?」

她不敢辯白,弓著身道,「學生疏忽,請夫子恕罪。」

他復打量她一眼,「想是忘了吧!難為你急匆匆的來,這樣大冷的天,要得頭風的。」言罷命園裡的婢女進來,浣了熱手巾給她包頭,自己踱到檐下看,喃喃道,「雪還在下啊!」

彌生坐在炭盆前,身上暖和了些才應道,「下了一夜,園裡是打掃過的。我才剛經過金井那頭,雪厚得連路都找不見了。依我說夫子還是別去了,廟裡人多且雜,萬一衝撞了怎麼好!」

他臉上隱有笑意,「你盼著我不去,你好沒有拘束,是不是?」

她窒了下,忙不迭擺手,「不是的,學生是怕招呼夫子不周,若是有個閃失,學生吃罪不起。」驀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總覺得有點尷尬。當下也不再多言,自己訕訕紅了臉。

他說要去,沒人敢說個不字。沛夫人和嫂嫂們出來的時候都有些驚訝,大門外的紅漆抱柱旁站了他們兩個,都是昂然的模樣。披著猞猁猻的斗篷,冰天雪地里芝蘭玉樹一般。

沛夫人看看慕容琤,又看看彌生,含笑問,「殿下這是要一同前往么?」

「夫子也要瞧瞧陳留的景緻。」彌生笑道,對慕容琤一福,「學生送夫子上車。」

慕容琤回了回手,「還是小王先送夫人上車。」到車門前撩了暖簾,微傾前身子道,「夫人請。」

沛夫人受寵若驚,一迭聲的欠身道謝。客套推辭一番,和謝洵謝朝家的依次都上了高輦。彌生裹著大氅站在一旁,才要說先緊夫子,不想慕容琤沒放下帘子,瞥了她一眼道,「上去。」

她怔怔看他,要是推辭就成了不識時務。忙謙卑的福身,「有勞夫子。」

腳踏高,她的羊腸裙下擺又小,要邁上去真的不容易。眼看著站立不穩,虧得他後頭託了把。那大手在她腰上一撐,果然是男人的力度,穩穩噹噹的,讓人莫名心安。她總歸不好意思,沒敢回頭徑自鑽進了車廂里。待坐定了才回想想,怎麼沒有適時道個謝,倒像是心照不宣的小動作似的。

彌生從窗口看著他上了前面一輛車,幾位小嫂子也陸續登上各自的輦,車隊緩緩行進起來。雪比先頭小了點,風也停了。檐角銅鈴搖曳,清脆的鈴聲在琉璃世界里回蕩,愈發顯得曠遠悠揚。山水都被覆蓋住了,路旁蒿草傾斜,只露出頂上半截枯黃。車轍疊著車轍,圍子刮過去的時候,簌簌蹭落了草間大片的雪。

沛夫人把手爐塞給她,在她臉上撫了撫,「這兩天倒難為你了,起得早,看著臉色不大好。」

大嫂子探過來看看,「我瞧眼睛有些兒腫,想是昨兒在梨園外頭等久了。這麼冷的天,做什麼親自候著?叫個小子留意,宴罷了去通傳你就好了。我聽說殿下昨日吃醉了,可難為你么?」

她搖搖頭道,「沒有。不算醉,不過有些糊塗罷了。」

沛夫人笑笑,「都說九殿下是如玉君子,我看著也是的。嚴厲是嚴厲,倒一點不拿架子。對學生是該厲害些,玉不琢不成器,何況像我們細幺這樣的!你父親那日回了後院還說,說你大了,在夫子面前知道克己收斂。當初送你去鄴城還萬般不甘願,如今看看成效,又反過來誇這個決定下得好呢!」

嫂嫂們賠笑,「咱們大鄴開國以來,還沒有過進太學讀書的女子,細幺可算是開天闢地第一人了。巾幗不讓鬚眉,說出去也長臉子。」

「可不!」沛夫人道,「就是不知道將來姻緣落在哪裡,回頭見了青燈法師要好好求一求,請大師指點迷津。」

說話到了郊外,那宗聖寺在陽夏盡西頭,出城再走三里路便到。因為廟宇有了年頭,香火較之別處都要旺盛。逢年過節的時候更是了不得,各地朝聖的人都彙集起來。還沒到三道拱橋呢,就已經被車馬擋住了去路,寸步難行。

沛夫人吩咐眾人下車,看見樂陵王站在路邊,忙撐著傘迎上去,無奈的欠身道,「委屈殿下了!這地方常年是這樣的,再往前馬車過不去,只有靠兩條腿走。」

慕容琤和煦一笑,「夫人客氣了,佛門清凈之地,原就該懷著崇敬虔誠的心。若是代步到了門上,未免有些不尊重了。」

他踅過身往三眼橋上去,眼梢瞥見身邊打傘的無夏被彌生替了下來。他走得略快,她的碎步便蹣跚。沒法子只得放緩些,陪同那些婦人腳下蹭著,一路款款而行。

若說宗聖寺有什麼特別之處,確實是沒瞧出來。一樣的佛堂和焚香爐,一樣的木魚聲聲禪經繞樑。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正殿里那尊釋迦牟尼佛像吧!三尺八寸高,寶相莊嚴,是拿黃銅包金鑄成的。

謝家女眷進了廟門見佛就拜,他也捻上三支香祝禱一番。如今不比從前,反倒是運氣更重要一些了。盼著佛祖保佑,過得今年,諸樣都能順遂起來吧!

沛夫人領著彌生到香火僧人那裡登賬造冊,叫小廝搬來二十吊五銖錢。沉甸甸的上百斤給沙彌過目,然後換回來一方開好光的玉牌。就算從佛爺這裡贖了身,長到及笄,以後可以自行婚嫁了。

謝家不同於別家,這廟宇一大半是謝氏出資興建的,幾乎有點家廟的性質,所以對於謝家人是特別優厚的。十來個僧人在寶殿後的甬道上合什迎接,專門辟出個院落來安置他們。眼看午飯時候到了,素席都備得差不了,便由一眾小沙彌伺候。每人挑兩個白木食盒,一個接著一個的從伙房往院子里運。

樂陵殿下是貴客,沛夫人正商議著打算外頭叫葷席來,慕容琤卻說不必,「我也是香客,不好壞了規矩。」

齋菜送來了,各人面前食案上鋪排好。一碟素雞,一碟豆腐,一盤炒椒,還有佛家講究的無心羹、黃粱飯。說味道談不上,倒是比較輕淡,也不算難吃。草草打發下肚,娘子們便開始盤算著找住持搖卦算命。

說起命理,也是比較*的東西,不是親近的人不方便聽。他同底下交代了聲,自己慢慢踱出了庭院。

站在一片開闊地,耳邊梵音陣陣,心裡奇異的平靜下來。然而不過一瞬,仍舊沉淪在泥潭裡。他自嘲的笑笑,做不到心如止水,他終究是個俗人。沽名釣譽,並且*無邊。

沒有山的地方,稱不上靈秀。但透過頭頂上的松針望過去,遠處的密檐十二角佛塔造得委實好。每層都有浮雕,看不真切,大抵是佛祖涅槃的故事吧!他嘆息,終歸是冷,眼前噓氣成雲。雪落在眼睫上,頗有些不堪重負。他抬手掖掖,才發現一把油紙傘擋在他上方。轉過身去看,是彌生。臉上一副自矜的表情,一板一眼,像幅工整的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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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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