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抬屍
俄頃,一隊訓練有素的當值士兵便舉著火把圍了過來。素素眼前一下亮了起來,拽著柏舟的胳膊,頗不舒服的揉了揉乾澀的眼睛。
她用餘光覷了眼地上的死人,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時,嚇得一顫,是……是剛才那個耀武揚威,讓柏舟給他洗腳的瘦子?
素素拉著柏舟,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看看。
他們二人已經被突然趕來的士兵包圍,從列隊中走出一個方臉體壯,身穿鎧甲的男人,那男人掃了一眼素素跟柏舟,便差軍醫上前查看屍體。
軍醫上前仔細查看了一下死者情況,死者背後一塊衣衫被撕的碎爛,稍微用工具一撥,便可瞧見上翻的皮肉里透著森白的脊骨。
被軍醫一撥弄,空氣中立馬湧上一陣令人作嘔的血腥。素素就拿餘光那麼一覷,胃裡便是一陣翻騰,蹲在地上乾嘔起來。
軍醫檢查完傷口一陣低嘆,起身對著方臉男人拱手道:「稟秦都尉……看傷口似是犬類異獸啃咬所致,但咱們營中莫說是犬,連只貓兒都不曾有。」軍醫不是仵作,看不出死因也實屬正常。
借著火光,虞柏舟仔細看了眼屍體,發現屍體傷口處少了一塊肉,說不出的奇怪。
秦都尉聞言點頭,似有似無的嘆了聲氣,隨後將銳利的目光落在素素跟柏舟身上,看的素素心裡直打顫。
素素怯怯拽著柏舟的胳膊,忙對著秦都尉理直氣壯解釋道:「都尉,我們只是上茅廁的,沒有咬他……」
秦都尉只是覺著虞柏舟看著眼熟,這才多看了幾眼。素素沒頭沒腦來了這般一句話,倒是讓他愣了愣。
他掃了眼素素,厲聲道:「你當本都尉白痴不成?這點是非都斷不清楚,還當什麼都尉?」他頓了一下,抬手指著素素跟柏舟道:「你們,把他抬去邊上那個軍帳。」
素素哦了一聲,反應過來又啊了一聲:「都尉……你讓我們抬屍體嗎?」
秦都尉覺著這小兵腦子似乎不太靈光,怒斥道:「難道讓我抬么?」
素素一臉委屈道:「都尉……我們是來當兵的!不做軍營里的搬屍工!」她瞥了眼血淋淋的屍體,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漆黑的眼底滿滿都是恐懼。抬屍體什麼的,還讓不讓人興奮的當兵了?
她只是出來上個茅廁,怎麼就這般倒霉踢到死人了呢。踢到死人也就罷了,竟然還讓她跟柏舟抬屍體!
素素抬頭望著黑黢黢的天,眼底滿滿是淚。她想回家啊……
這個軍營里的男人不僅粗鄙,還變態。
秦都尉道:「你們這些新兵,不過是個死人,就怕成這樣!上了戰場,還怎麼打仗!」
見秦都尉有些發怒,虞柏舟忙道:「都尉寬心,我們這就把屍體搬過去。」他跟素素只是低等階層的新兵,並無資格跟都尉談條件。
在軍中,軍令如山。
都尉下令,他跟素素是一定得聽的。否則,少不了挨杖責。
素素見柏舟都說話了,她也不好反駁什麼。她雖有些嬌氣,但柏舟的話,她得聽。
為了柏舟,別說是搬屍體,就是殺人她也干!
素素從小跟柏舟一起長大,她膽兒小,愛哭,柏舟是她唯一的精神依附。她自懂事起,便揚言要給柏舟當媳婦兒,這是她的信念。
柏舟說一,她絕不跑去吃肉!
柏舟說二,她絕不跑去打人!
總之柏舟的話,於她來說比軍令皇命更為重要。
在軍醫的指導下,素素抱著屍體的腳,柏舟擒著屍體的肩胛骨,兩人一使力將之騰空抬起。軍醫在前為他們帶路,他們則抬著屍體往停屍的軍帳走。
素素一路屏住呼吸,她都快要被憋死了。這屍體的腳,咋這麼臭?
走在前頭精神矍鑠的老軍醫見素素這幅模樣,勸慰她:「年輕人,你們日後上了戰場,那場面可比這血腥。缺胳膊斷腿,遍地屍體的還少么?」
素素想了一下遍地屍體的情景,經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想,日後上了戰場,一定要拉著柏舟往安全的地兒躲,戰場上人那麼多,誰分得清是誰呀?
這會素素看了眼暴斃的瘦子,不免感嘆世事無常。入夜前還好好的一人,怎麼就說沒就沒了?
她蹙著一對兒煙眉喃喃道:「入夜前我還見他活蹦亂跳欺負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達停屍的營帳,老軍醫走在前頭掀開帳子,側身讓開一條道,素素柏舟則抬著屍體走了進去,他們一進去,便傻了眼。
里處停了十幾具血跡斑駁的屍體,滿帳子的腥臭,刺鼻之極。
待他們將屍體依次擺好,一旁的老軍醫才到:「他們的死法跟這具屍體一樣,也不知兇手是安了什麼心,這些新兵連戰場都不曾上過,死於非命,實在可惜。」
虞柏舟掩住口鼻,蹙眉沉聲問軍醫:「什麼時候開始的?」
老軍醫道:「第一具屍體是今日酉時發現的,之後便在新兵營各個偏僻處發現了其它幾具。」
短短几個時辰,新兵營便出了十幾具屍體,然這些人的死法又都是一樣,難免讓人覺著奇怪。虞柏舟從老軍醫手中借過一隻白布手套,像模像樣的查看了幾具屍體。
虞柏舟發現,這些屍體脊背後都少了一塊背闊肌肉,缺口處方方正正,像是被人刻意切走的一般。
幾具屍體皆是一樣,極具規律性。
他思忖片刻,又問:「這件事虞大將軍知道么?」
老軍醫嘆息一聲:「怎會不知?他已下令戒嚴新兵營。」
不知哪裡吹來一陣涼風,讓素素打了個寒顫,她朝虞柏舟跟前擠了擠,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不住的瞟著四周。
待他們從停屍的營帳出來后,虞柏舟愈發覺著不對,他豁然轉過身看著素素,嚇得素素啊了一聲。
素素癟癟嘴,拽著柏舟的胳膊,憋著嘴,忍著眼淚弱弱道:「柏舟,我晚上再也不出來上茅廁了,怕妖怪吃人。」
「……」虞柏舟倒是很淡定,他問她:「素素,你覺著什麼樣的妖怪,只咬人,而不吃人?」
素素一時頓住,不知如何回答。她拿一雙晶瑩清澈的眸子看著柏舟,頓了片刻才說:「大師傅說,妖怪吃人不吐骨頭。」
虞柏舟點點頭道:「不是妖怪,是有人蓄意為之。」
素素驚訝,隨即抿唇,神色一凜冽:「那些死了的士兵,好可憐……我習武的時候受傷,我娘都會心疼半天呢。那些士兵也是有爹有娘的人,他們爹娘得多傷心啊?柏舟,為什麼會有人想殺人呢?」
虞柏舟看著她,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只道:「可能是為圖某種利益。」
「兇手好殘忍。」素素憤憤然,又問:「可是柏舟,剛才那傷口,不像是人為。師傅們教我認過很多兵器,也沒見過有什麼兵器能將人背脊上的皮肉撕開。」
柏舟拉著她走到營帳后,躲過一隊巡查的士兵。待巡邏的士兵走遠,虞柏舟才說:「素素,你跟我去找爹。」
素素以為虞柏舟要把她送回家,登時坐在地上,盤腿耍潑不走了。她的嘴噘的老高,撒嬌道:「不!我不回家!」
「誰要讓你回家了?」柏舟輕聲哄她:「你跟我去找爹,我們得找出兇手,素素,你也不想再有人死,對不對?」
素素將信將疑看著他,她還沒來得及質疑他這話的真假,虞柏舟便蹲下身,拾了一把泥,不由分說往她臉上糊。
等素素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柏舟糊了一臉泥。素素有點委屈,她沒有奶敷臉已經夠可憐了,現在柏舟還拿泥糊她的小白臉。
素素不高興了。
柏舟解釋道:「這樣我爹就認不出你了。」
素素聽了他的解釋,才勉強接受自己這幅醜樣。現在是子時,周遭光線昏暗,柏舟應該也看不清她的臉。這麼一想,她心裡又得到幾分安慰。
一夜之間,新兵營連死了十幾個新兵,此事不容小覷。現下出征在即,如若新兵營內人心惶惶,新填充的幾千新兵如何還有信心上戰場打仗?
只是讓柏舟費解的是,新兵營守衛森嚴,兇手是如何悄無聲息的連奪十幾人性命,而不被發覺的?
就在柏舟蹙眉思考的時候,素素的肚子不爭氣的咕一聲叫喚。
她揉著肚子道:「柏舟,我們先去找點吃的吧?」
柏舟看了她一眼無奈嘆息一聲,見周遭無人便帶她先去了伙頭營。
伙頭營里空無一人,外頭有兩排泥土堆起來的灶,上面擺著十幾口鐵鍋。素素手腳麻利跑過去,她不需看,只需拿靈敏的鼻子一聞,就知道哪口鍋里有熟食。
素素聞到香噴噴的肉味兒,雙足踩著腳下土堆一點,身子輕巧的躍過了半人高的灶台,穩穩噹噹到了對面。她一系列的動作輕飄飄的,起身飛躍時跟輕巧的小燕兒似得。
素素靠著靈敏的嗅覺找到那口有肉的鍋,蹲在灶台上時,她意外的發現灶面兒還熱乎著。素素搓搓手,迫不及待敲開鍋蓋,頓時一股子香噴噴的熱氣在她面下氤氳開去。
由於光線昏暗,素素看不清鍋里的到底是什麼肉,只能隱約瞧見一坨坨巴掌大的方塊肉在蒸籠里有次序的擺放著。
素素伸出手指戳了戳,方塊肉軟軟的,不燙手,她拿起一塊就要放嘴裡。
虞柏舟繞過第一排灶台走了過來,吹燃火摺子,往鍋里看了一下,頓覺頭皮一麻,伸手拍掉了素素手中的方塊肉。
素素心疼的看著掉在地上的那塊肉,嗷了一聲:「柏舟,我覺得我可能不會再喜歡你了。」
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