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妓女殺手」
第二章「妓女殺手」
長田市,常住人口100多萬,是東遼省內人口最少的地級市。多年來,由於地理位置和資源所限,城市建設與經濟一直處於發展緩慢的落後狀態,與周邊一些發展迅猛日新月異的城市相比,這座小城彷彿是被遺忘的角落,透著一派老氣橫秋的滄桑感。
顧菲菲一行三人在傍晚時分抵達,隨即不顧路途勞累,第一時間與專案組召開碰頭會,聽取案件簡報以及最新的調查進展。
案件發生在4月7日(周日)凌晨,一名計程車司機在一條巷口解手時,發現一具女性屍體,隨即撥打了報警電話。
死者唐倩,26歲,歌廳坐台小姐。屍檢報告顯示:腿部有拖拽傷,右側面部顴骨嚴重骨折,死亡時間為屍體被發現一小時前,致死原因為喉頭連帶頸動脈被割破導致失血過多。從脖頸處由右至左的環形刀口走勢判斷,兇手是由背後行兇,且是一個左撇子。死者的短裙被撕碎扯到腰間,下腹部遭銳器剖開,大腸被扯到右側肩膀上,子宮和兩個腎臟被切走。由創口和血流情況判斷為死後切割,兇器可以確定為一把長約30厘米的鋸齒形單刃刀,擊中顴骨的硬物經反覆試驗,確認來自一根圓形的鈍器,所有證物中未發現屬於兇手的證據……與落後的城市發展相應,長田市的社會風氣也相對保守閉塞,民風淳樸,治安情況一向良好,這樣一起兇殘的殺人案,可以說是幾十年不遇。案發後,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了命名為「4·7」案的專案組,局長親自挂帥任組長,副組長由刑警隊長吳斌擔任。
吳斌隨後介紹了專案組成立后的整個調查思路:「鑒於兇手在逃離作案現場時未帶走任何財物,首先排除了搶劫動機;而分析兇手在殺人後,附加切割屍體這一行為特徵,專案組認為是一種泄憤行為,由此判斷案件可能是一起情殺案或者仇殺案,於是布置大批警力對死者的社會關係進行調查,不過至今未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目前案件已經給本市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社會上流言很多,恐慌氛圍日漸濃厚……」
吳斌說到這裡的時候,悶聲聽了半天的顧菲菲突然插話說:「按規矩,影響穩定的案子,媒體不是應該迴避嗎?」
「跟主流媒體無關,消息是從監管相對寬鬆的網路上流出的。」吳斌具體解釋說,「案發後一個星期左右,本市一家門戶網站的論壇上突然出現一個帖子,發帖人自稱是『4·7』案的兇手。我們毫不懷疑這個帖子就是兇手所發,因為他在帖子中詳細描述了死者的慘狀,那是我們從未對外公布的信息。令我們更憂心的是,兇手在帖子中揚言還會繼續殺人,這也是我們請求支援的原因。」
「追查帖子的源頭了嗎?」顧菲菲問。
「查了,帖子是從兇案現場附近一家網吧的電腦上發出的,但沒人能提供發帖人的信息。」吳斌說。
「網吧不是都有監控嗎?」顧菲菲又問。
「壞了。」吳斌答。
「壞了?怎麼會那麼巧?」艾小美追著問。
「其實也算不上巧合,常去網吧的人都知道,有些網吧的攝像頭基本就是個擺設,老闆要麼把它關掉,要麼就故意弄壞,因為網吧里有很多未成年人上網,他們怕留下證據。」吳斌解釋說。
……
碰頭會結束,吳斌張羅著要給支援小組的同事接風,顧菲菲以在飛機上吃過為由推辭了,她催促著吳斌要去案發現場實地勘查一番。
案發地屬於玉山街道轄地,位於城市西區,是長田市低收入者和外來人員聚居最為密集之地。放眼望去,街區內是一片荒涼敗落的景象。低矮破舊的建築、簡陋的街道、荒草雜生的廣場,讓剛從大城市來的顧菲菲等人,恍如穿越到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這裡是名副其實的貧民窟。
案發現場在一個巷口,周圍密布著幾十間狹小得如方塊盒子的平房,緊鄰街邊的一排房子是各種門店,大多數看著好像都倒閉了,招牌歪歪扭扭的,裡面都廢棄著。巷子與一條能同時通行四輛車的大馬路相交,馬路另一邊的風景截然不同,可謂燈紅酒綠,練歌廳、按摩店、桑拿洗浴中心等娛樂場所一字排開,熱鬧非凡。透過玻璃窗,在時隱時現的霓虹燈光下,模糊地能看到裡面走動著一些穿著暴露的女孩,案件中的死者,曾經就是她們中的一員。
顧菲菲正站在小巷口四處打量著,突然由巷子深處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讓她著實吃了一驚——很長時間沒見,他變化不大,只是略顯清瘦,鼻樑上還是那副黑色粗框眼鏡,臉上也一如既往地掛著他招牌式的溫和淺笑,略帶憂鬱的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淡然和文氣,看起來那麼熟悉。
對!顧菲菲看到的就是韓印!本以為他隔日才會到,沒料到竟然在案發現場不期而遇。原來,韓印與顧菲菲通過電話之後,立即找領導協調了工作,然後便趕到機場,搭上最近的一班飛機。一路上非常順利,飛機起飛降落都很準時,反而要比先出發但因臨時空中管制延誤在機場的顧菲菲等人,早到長田一段時間。他下飛機后,撥打顧菲菲的手機,發現她關機了,猜想她可能還在飛機上,便乾脆打車來到案發現場。
高傲不羈的顧菲菲,遇到性格內斂沉穩的韓印,便註定了他們無論何時,都很難表露出真實情緒,尤其當著眾人的面就更加不可能。於是久別重逢,只有一個瞬間的凝視和簡單的握手。
顧菲菲將韓印介紹給組員以及吳斌,互相寒暄一陣,便開始進行犯罪模擬。在模擬的過程中,顧菲菲向韓印介紹了死者的具體身份以及疑似兇手在網路上發帖的情況。
在這起案子中,綜合屍檢結果和現場方位情況,案發情景其實很容易還原:死者走在街邊,兇手尾隨在後,聽到身後有動靜,死者回頭張望,隨即被左手持鐵棒的兇手擊中右側臉頰昏倒;兇手隨後將其拖到巷口處割破喉頭,在其完全停止呼吸的情形下,對屍體進行切割,最後帶著切割下來的器官逃離現場……但是,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還原過程,卻透露出複雜的案件特徵:一、兇手有充分的時間,卻沒有對死者實施性侵犯;二、作案方式為先以閃電襲擊令死者失去抵抗能力,之後再實施割喉;三、選擇作案地點缺乏隱蔽性;四、有嚴重的虐屍行徑;五、有帶走死者器官作為戰利品的傾向。
聽罷韓印對兇手作案特徵的歸納,吳斌心急地問道:「那麼,我們應該如何解讀這些特徵呢?」
「是啊,是啊!韓老師您分析出什麼了?」一旁的艾小美和杜英雄忍不住齊聲附和,看來這倆孩子早把顧菲菲的叮囑拋到腦後了。
見顧菲菲狠狠瞪著眼睛,韓印笑笑敷衍過去,以免她當著吳斌的面發火,然後說:「第一,從作案方式上,可以解讀出兩點:『閃電襲擊』表明兇手與死者是陌生關係,而割喉看起來有點像一種儀式——兇手完全可以用鈍器直接將死者砸死,卻偏偏要費一道工序,顯示割喉是他在行兇中必須要訴諸的一種行徑。
「第二,兇手在作案中分別運用了圓形鈍器和刀具,而除了分屍現場,周圍並未發現滴濺型血跡,說明兇手還提前準備了裝兇器和器官的容器,由此可以看出,這是一起有充分預謀的犯罪。
「第三,血跡情況表明,巷口處即是第一分屍現場,而我剛剛稍微往巷子深處走了走,發現裡面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鮮有人經過,那麼兇手為何不在隱蔽的巷子深處分屍,而是選擇可能會被目擊的巷口呢?這裡面同樣也可能有兩個原因:一是,兇手當時處於癲狂狀態,意味著他可能有某方面的精神病症;另一點,有可能也是一種儀式行為,是他刻意的。
「第四,將沒有強姦行為、有虐屍行為以及收藏器官行為綜合起來看,兇手應該是一個性變態。如此殘忍地殺人,也許是為了滿足其變態的性幻想。
「第五,兇手通過網路表明身份,目的很明顯是想引起關注,表明現實中他是個毫不起眼的人,藉助對警察的挑釁來獲得身份感,這種行為特徵在變態犯罪的『歷史』上……」
韓印其實本想說的是「在變態犯罪的歷史上非常多見」,但當他說到「歷史」這個詞時,腦海里突然閃出一幅畫面,隨即他停下話來,用食指推了推眼鏡,目光怔怔地望向遠處……韓印話頭戛然而止,不明就裡的吳斌自然要緊著催促他繼續說下去,可他剛要有所表示,卻被顧菲菲抬手示意打住了——韓印這個姿態她太熟悉了,當它出現時,往往意味著他發現了某個關鍵性的線索,她不希望吳斌打斷他的思路。
「吳隊,今天先到這兒吧,有些情況咱們明天再討論。」沉默良久,韓印對吳斌淡淡地說道,然後不容分說兀自邁步向警車走去。眾人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也只好跟上。
吳斌將幾個人送到招待所,將房間鑰匙分發到各自手上便告辭了。
四人住在一個樓層,房間也是一個挨著一個,韓印打開房門,甩甩頭,沖大家示意一下,說:「你們都到我房間來吧。」
進到房間,韓印徑直走到寫字桌前卸下雙肩背包,從裡面拿出筆記本電腦,啟動,然後打開自建的「案例資料庫」瀏覽起來,身後的幾個人都坐在床邊悶不吭聲地等著他解開疑問。
其實,起初看到案件資料時,韓印就有似曾相識之感,好像先前在哪起案子中見過相同的作案手法,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剛剛在現場說到變態犯罪歷史時,他突然醒悟到這是一起「模仿犯罪」,但當時他覺得有必要再仔細核對一下案件細節,再向大家公布。
默默地划動了一陣滑鼠,韓印轉過身沖艾小美說:「小美,你之所以想到支援小組當一名刑警,是不是受到一些影視劇和罪案小說的影響?」
「呀,韓老師你好神啊,你怎麼知道的?」艾小美驚訝地說,「我是特別喜歡看罪案類小說啊,尤其是連環殺手題材的。」
「我說幾個特徵,你想想有沒有在哪裡看過。」韓印笑笑,繼續說,「這是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一起連環殺人案,案發地是當地有名的貧民窟;兇手作案時間都選擇在周六和周日晚間或者凌晨;受害者全部為妓女;兇手是一個左撇子;行兇地點都在街邊,不刻意隱蔽;手法同樣是先施以閃電攻擊,再進行割喉,也同樣有剖割屍體和帶走器官的舉動;還有在連續作案的中間,也曾寄信給報館進行挑釁。」
韓印話音剛落,艾小美正努力思索著,顧菲菲皺著雙眉,脫口說道:「你說的應該是1888年,發生在倫敦東區白教堂附近的連環殺害妓女案吧?」
「對啊!咱們的案子可不就是『白教堂血案』的翻版嗎?難道兇手是『開膛手傑克』的粉絲?」在顧菲菲的點撥下,艾小美茅塞頓開,緊跟著興奮地說道。
韓印點頭道:「有這種可能。『開膛手傑克』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連環殺手』,但他確實是第一個被西方社會和全世界矚目的連環殺手,可以說他就是連環殺手的代名詞。在一些反社會人格的群體里,他是一個殿堂級的罪犯,至今都擁有眾多粉絲。」
「如果是模仿作案,兇手的犯罪行為只是依照『開膛手傑克』的方式進行的,並非他本人特有的狀態,那麼我們分析他的行為特徵,是不是就沒有價值了?」杜英雄插話道。
「不,當然有價值。所謂走過必留痕迹,任何行為都有它特定的信息,就算是模仿,有的可能流於表面,而有的則會深入骨髓,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兇手的智商和邏輯思維水平。」韓印接著解釋說,「在這起案子中,無論時間、地點、手法乃至犯罪標記行為,兇手對『開膛手傑克』的模仿,都稱得上是嚴絲合縫、如出一轍,沒有任何遺漏。這表明,兇手是一個思維成熟、性格嚴謹、行事細膩縝密的人,他的年齡應該在30歲以上。
「另外,既然是模仿犯罪,兇手又刻意追求細節精準,那意味著作案地點尤其是受害者身份是特定的——必須是生活在『貧民窟地區』的『妓女』。由此推斷,兇手可能事先反覆踩過點,而且一定近距離觀察過死者。他知道死者的身份,知道她下班的大概時間,知道她住在哪裡,回家要走哪條路線,他甚至有可能曾經光顧過死者,但不會是熟客。
「至於作案動機,有兩種可能性:第一,兇手是『開膛手傑克』的粉絲,渴望得到如偶像一般的知名度;第二,他極度仇恨妓女這樣一個群體,可能他曾經被妓女冷落和侮辱過,又或者因嫖妓染上性病等。當他想要懲罰她們,便決定採取最著名、最殘忍的妓女殺手『開膛手傑克』的方式。總之,我們所面對的很可能是一名『妓女殺手』。」
韓印話未說完,杜英雄急著插話說:「我覺得兇手沒有咱們想象的那麼嚴謹吧?『開膛手傑克』主要在白教堂附近活動,而「4·7」案的案發地附近並沒有教堂,而且前者是發信給報館,而後者是通過網路發帖。」
未等韓印解釋,顧菲菲接下話道:「這兩點恰恰證明,兇手有相當成熟的思維,並且對『開膛手傑克』的案例有很深的研究。他不發信給報社,是因為他深知以我們目前的體制,報社是不可能把他的信公之於眾的,這樣他就無法得到他所期望的關注度;而所謂的『白教堂』,是指位於倫敦東區東部,倫敦塔和倫敦港北邊,靠近懷特切伯大街的一個區域,並不是指一座教堂。」
「噢,原來如此啊!」杜英雄使勁點著頭,憨笑兩聲,說,「顧姐你和韓老師真是太默契了。」
「簡直是天生一對啊!嘻嘻!」艾小美跟著說。
「胡說什麼,皮癢了是吧?」顧菲菲使勁瞪了她一眼。
「今天就到這兒吧,時間也不早了,大家都趕緊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咱們和吳斌再深入討論一下。」韓印為了化解自己和顧菲菲的尷尬,適時結束了談話。
此時的韓印,以為自己對案子的認知已經很清晰了,豈知所謂的「妓女殺手」,只不過是冰山一角,接下來他將會遇到更加詭秘兇險的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