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6章

7第6章

黎檬完全不知道爹媽找他已經找瘋了,也不知道段導和衛鴻叔叔已經牽著狗開車出發了,更不知道半個城的小混混都開始出動找人了。

他坐在棋社裡志得意滿,眼前是一盤將死大龍連起二十三子的大殺局。

棋社老闆此刻的心情簡直如遭雷劈——他在這裡開局多年,遠近聞名的一把好手,當年險些能進國家隊的人物,今天竟然敗在一個十幾歲小孩的手上!

而且他自認沒有輕敵,這小孩不到十手就亮了刀,一下把他的蔑視之心都打消了。隨後真是步步小心招招驚險,好不容易擺出一盤兇悍至極的白子大龍,結果被人一刀屠盡,瞬間連起二十三子!

而且人家還貼了他七目半!

黎檬表現出了典型年輕棋手的特性,思維快,下手快,憑著感覺走,非常果斷利索。更難得的是他很有大局觀,從十幾手前就開始謀算出刀,在完全不長考的情況下渾然天成佔盡江山。

「我……我輸了。」棋社老闆頹然投子,面帶不甘問:「小兄弟幾段?」

黎檬笑而不答,伸手說:「給錢給錢。」

工作人員用目光請示老闆,隨後掏了五十塊錢放他手邊上。

黎檬也不多說,拿了錢就往外走。這時天色已經晚了,他肚子也餓得咕咕叫了,趕緊買點吃的回家是正經。

棋社老闆急忙問:「小兄弟上哪兒去,不再下幾盤?」

「吃飯去!」

「棋社裡有外賣,吃了再走?」

黎檬站定了,充滿希望的問:「有烤辣小龍蝦嗎?」

棋社老闆滿臉堆笑,牽著他的手說:「吃什麼小龍蝦啊,趕緊吃個麵條回來跟我復盤……小兄弟這一步真是神來之筆,跟哥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黎檬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一隻手橫伸過來擋住了他,「小兄弟,且慢。」

黎檬抬起頭,只見是個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無奇的年輕人,小鼻子小眼,理了個平頭,約莫二十多歲,說話口音像是外地的,眼神裡帶著不善。

「……你有什麼事嗎?」

年輕人一擺手,說:「給這位小兄弟買一袋烤龍蝦回來。」

他身後還跟著兩三個男子,又像是同伴又像是隨從,有一個聽了這話立刻點頭,緊接著就走出了棋社。

「你的晚飯算我請了,作為報答,請你跟我下一盤吧。」年輕人頓了頓,說:「我也不欺負孩子,你執黑,只貼四目半。」

黎檬眯起眼睛,只見小平頭說話神態居高臨下,帶著不經意的盛氣凌人,便知道這人可能有些來頭。

他是靳炎的親生兒子,靳炎怎麼跟手下人相處的,怎麼吩咐人做事的,這些東西他耳濡目染,早就刻在了骨子裡。他知道所謂混地頭是怎麼回事,也知道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最好別跟當地一些「地頭蛇」們起衝突。

黎檬一笑,說:「好啊。」

小平頭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倒是有些意外。

「我人小,不經事,萬一衝撞了大哥,大哥千萬別跟我計較。」黎檬往棋盤一伸手,爽快道:「——請!」

周圍人覺察不對,早就清出棋盤來看著他兩人入座。棋社老闆在附近也有年頭了,沒見過那理平頭的年輕人,又聽他口音有異,便怕出情況,此刻也駐足在邊上不走。

黎檬深吸了口氣,執黑走了個星。

小平頭走了個小目。

開局平平無奇,兩人都不是初學者了,走得都很穩重。黎檬走了二連星,小平頭則是兩個小目,黎檬隨即掛角,白子跳,黑子飛,動作都毫不遲疑。

十手不到,黑子開始打雪崩,白子連壓帶斷,一時上角變化莫測,圍觀眾人都有點跟不上。第十一手黎檬佔了個地,小平頭拿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小兄弟反應很快啊。」

黎檬面無表情問:「我餓了,小龍蝦為什麼還不來?」

小平頭不答,隨即連下幾手佔滿了角,被黑子連著斷,最後只能長。

然而黎檬年少手狠,連連打吃,小平頭一個不慎走了個點,結果兩手過後被黎檬狠狠斷掉,局面一下陷入僵持。

圍觀棋友有的偷偷問棋社老闆:「白子還能活嗎?」

老闆沉吟半晌,低聲道:「苦活。」

果然小平頭也有兩把刷子,這個時候走了個單長。

黎檬執子長考,眉頭微微皺著。

「這有什麼好長考的,直接就壓了啊?」邊上有人嘀咕,然而話音未落,黑子卻沒有壓,而是搬去了另一個角!

小平頭心裡一震,面上表情也不再不以為然。

如果黎檬此時還壓,那麼白子就可以飛,黎檬必定要擋。然而這麼一擋,白子就回去搬起來了,黑子頓時落了下風。

所以黑子不壓,黑子直接往回搬。

這一手既防了下角,又照應了腹地,更堵死了白子在邊路上封住黑子的路,堪稱妙手!

圍觀眾人頓時發出嘖嘖的聲音,還有人說:「果然高明!」

小平頭卻知道這一手不僅僅是棋路上的高明——在邊角被吃、白子佔先的情況下,黑子明明能下刀,卻硬是忍住了往回搬,可見眼前的少年不僅僅能殺,他還能忍!

小平頭見過很多職業少年高手,九零后這一批大多殺氣四溢,動輒就亮刀猛殺。跟他們下棋,要麼設個陷阱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要麼就被他們殺得落花流水,這也是當今很多成名高手被十幾歲小孩折戟的原因。

然而眼前這個少年不同,他的心思謀算非常深沉,給人一種完全不符合年齡的感覺。

小平頭收起輕蔑之心,倒是在邊角上糾纏了兩招。黎檬不動聲色,第二十三手,突然變故橫生,下手直接尖了個三三。

小平頭心說果然年齡小,於是走了個靠。

接下來幾手黎檬也不知道是實在餓了,還是年少不喜糾纏,走得都非常敏捷。他這樣其實很符合現在中國少年棋手的大流,而小平頭彷彿專門克他,連下了幾個妙著,在實地上佔據了明顯優勢。

棋社老闆吸了口氣,心說這個外地人是高手啊。

他曾經跟韓國棋手打過交道,小平頭的棋路跟韓國流很像,都善於作戰,能糾纏,搶實地,有種特別頑強的味道。尤其當他往中間走的時候,走勢非常兇悍,黎檬思索幾秒,走了個飛。

小平頭笑了。

這孩子確實穩妥,只是穩妥得太過了。

「小兄弟,你不殺可不行啊。」他這麼說著,往中路上輕輕擱下一子。

棋社老闆失聲道:「好棋!」

——這一步下去,白棋隱約形成大龍之勢,而且直接和開局時上邊的小目相連,瞬間佔據了八成優勢!

「黑不利,黑不利啊……」幾個觀戰棋友同時喃喃的道。

小平頭輕輕靠在椅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黎檬問:「——如何?」

黎檬根本不理他,隨手丟出一子。

小平頭掃了一眼,只覺得那棋隱約有做劫的樣子,心裡不由得「咦」了一聲——他為什麼要做劫呢?

再仔細一看,這步棋和先前走的那個飛遙相呼應,原來也是要做大龍。

這龍要是做起來,棋盤上黑白雙龍爭殺,來個大劫就精彩了。小平頭臉上笑容更深,他剛才在心裡猜測眼前這少年是五、六段的水平,眼下一看估計也就三、四段,面對棋社老闆這樣的人還能殺兩下,面對自己這樣步步緊逼的棋,就明顯弱了下來。

小平頭於是沒在意,隨手搬了個子,想要隔斷黎檬未成形的大龍。

誰知黎檬臉色不變,甚至連眼睫都沒抬一下。

小平頭的手剛離開棋秤,他便從棋缽里摸了個子,淡淡道:「你不是說我不能殺嗎?」

小平頭一愣。

「我啊,其實最喜歡殺了。但是一點點殺不過癮,我喜歡把白子養肥了,然後揮刀一下——」

黎檬輕輕落下黑棋:

「——殺盡你全家。」

小平頭臉色劇變!

一著落棋,之前看似毫無章法的黑子便瞬間出鞘,悍然一刀屠進白龍中腹——如此剛猛如此老到,彷彿王者之劍凌空而下,簡直殺得水銀瀉地勢不可擋!

小平頭久久僵在原地,半晌才勉強道:「怎、怎麼可能……」

「接著下,還沒完。」黎檬抬眼微微一笑:「——看在你請我吃晚飯的份上,今天黑子貼你八目半。」

2.

靳炎開車回家的時候,在樓下就看見公寓里一片漆黑。

蔣衾抱著最後一點希望上樓看過,確定黎檬沒回家,當即就站不住了。

靳炎看著他坐在沙發里一動不動,心裡非常難受,走過去半跪在沙發邊,輕聲問:「一天沒吃東西了,給你下碗麵條好不好?」

「……」蔣衾看他一眼,沒說話。

「明天帶你去配個眼鏡吧,是我的錯,我手太重。」

「……」

「蔣衾,」靳炎握著他的手,沉聲問:「你再等一夜好嗎?明天,明天我怎麼樣都把黎檬給你找回來。來乖,去吃點東西睡一覺,乖。」

蔣衾輕輕掙脫他的手。

他的表情充滿疲憊和沉重,彷彿在不堪重負的情況下又被殘酷的事實迎面重擊,如此殘忍如此直白,彷彿靜默而血腥的啞劇。

「沒有。」

靳炎一時沒反應過來蔣衾在說什麼:「——沒有?」

「我沒在外邊有人。」

靳炎愣住了。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我是從不說謊的。雖然早年在時星的財務報表上……」蔣衾頓了頓,低聲道:「可那也是為了你。」

靳炎心裡突然產生一個很不妙的預感,「……是,我知道。」

「你還記得趙承強吧。」

靳炎眼皮一跳,說:「記得。」

「那是我這輩子除了時星娛樂之外,唯一一件不能與外人道的事。」

靳炎從小混混掙扎到今天的地位,野獸般的敏感和直覺曾經多次救他於危難之中。衛鴻曾形容他是長了獠牙的野獸披上了人皮,可見他對危險的嗅覺是多麼敏銳。

此刻這種嗅覺就在不斷發出警告,他剎那間覺得非常危險。

「蔣衾你要不等到明天再說,今晚實在是……」

「你讓我說完。」

靳炎不敢說話了。

「如果沒有我,今天坐在時星娛樂掌權位置上的不會是你。如果沒有我,當年趙承強事發的時候你就已經死過千萬次了。靳炎,這兩件殺頭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今天你就當發發善心,放我一條生路吧。」

蔣衾抬起手覆在眼睛上,說話聲音帶著嘆息:「時星娛樂百分之四十的股權歸你,如果能找回黎檬,黎檬也歸你。我只要我名下的百分之十二和一半存款,我的車我開走,這套房子留給你,西邊正出租的那套歸我。」

靳炎傻了,滿腦子就一句話:他還來真的!

「古董和收藏品我要拿去折現,因為我現在需要現金。這個你也別不理解,萬一哪天我進去了,你也知道裡邊是怎麼樣的,那真是喝口水都需要錢。」

靳炎失聲道:「別開玩笑!我怎麼能讓你進去!」

蔣衾不理他,只盯著空氣里漂浮的某個點,半晌才聲音虛浮的道:「我實在是太累了,靳炎……跟你這麼多年,我實在是太累了。」

一陣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靳炎的心,他頓時口不擇言起來:「別他娘的跟我廢話!我是有缺點但是絕對沒到那個地步!當年的事情早過去了,就算再提起來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現在什麼都別說了,我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來睡覺,別他娘的東想西想!一切還有我呢!」

蔣衾默然不語。

靳炎如同困獸一般在房間里來迴轉了兩圈,突然厲聲道:「你不就是恨我在外邊跟那些人瞎鬧,年初又有個不長眼的打電話來說她懷孕嗎?我都知道,你他娘的這點心理潔癖就是改不了!蔣衾,大不了我以後天天晚上七點鐘準時回家,再有下次我就把自己手給剁了!老子說到做到!」

蔣衾這下倒是抬眼看了看他,正當靳炎忍不住要發毒誓的時候,卻只見他笑了一下,說:「不是。」

「……什麼?」

「不是因為這個,」蔣衾說,「至少最開始的時候,不是因為這個。」

靳炎皺起眉頭,最開始這三個字讓他想起九個月前的某天,蔣衾最初開始推拒他,並對他不假辭色的時候,「——那你是因為……」

蔣衾沉默半晌,剎那間靳炎幾乎覺得他的目光是痛苦的。

這可稀奇了。

一向萬事盡在掌握、從不慌張出錯的蔣衾,沉穩深重極度理智的蔣衾,竟然也有被什麼東西折磨,沒有辦法作出決定的時候。

作為經常被蔣衾糾正錯誤的一方,如果不是時機不對,靳炎就幾乎要欣賞起他這種姿態來了。

「我……不可以告訴你。」蔣衾說,「我沒有辦法……告訴你。」

房間里一片靜寂。

黑暗的河流從落地窗外席捲而入,慢慢把他們都淹至沒頂。

就在靳炎剛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他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衛鴻的號碼:

「喂老靳,告訴你個好消息!剛才段導用手機刷圍脖的時候看到有人拍了黎檬的照片,在永慶路一家棋社裡跟個韓國人對弈!」

靳炎厲聲問:「哪個棋社?!」

「清泉……輕泉……哎媳婦,是哪家棋社?」

手機那邊響起段寒之標誌性的親切聲音:「你叫誰媳婦呢衛鴻同志,跟靳炎混久被他拉低了智商嗎,直接把微博轉發給他對你來說難度好高好複雜喲?」

衛鴻:「……」

「早跟你說過別擔心靳炎看不懂微博,蔣衾還沒正式甩掉他吧?蔣衾的智商我放心。轉發吧,記得艾特他一下。」

衛鴻:「……」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一直堅持更整章的,但是昨天寫了一章半,今天實在寫不完一章,所以這章又成兩次更鳥,明天是真的不知道有沒有時間了,如果明天等到晚上還沒有,就不要等了,早點睡覺吧!!!!!

感謝沒骨花,athena,白衣蒼貓,九睡,jkjyuhsts,浣熊天然呆,開開,引魂曼珠沙華,jackwhaaa,阿繻,靜待輪迴,vicky,丁丁,奈奈易,mr_qrl,pretty,啦啦啦,lele,靜逸若思,引魂曼珠沙華,蘆薈,兔子,蘇蘇,蜂窩,白帝,雙雙,木子于格格,的地雷!!!!!!話說*抽了吧為什麼有些地雷是連投的?留言一下俺能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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