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153章
魏清平處理完事情走出來的時候,顧楚生已經冷靜下來,他從楚瑜懷中接過孩子,孩子已經在楚瑜安撫下睡了過去,他靜靜看著那孩子,卻是道:「你對孩子,倒的確有一套。」
楚瑜笑了笑,沒有回答,然而顧楚生卻驟然想起來,不管如何說,楚瑜畢竟曾經是一位母親。
曾經是他孩子的母親。
他抱著孩子,垂著眼眸,楚瑜知曉他在想什麼,笑著道:「給孩子取個名吧,日後無論你有沒有孩子,這都是你的第一個孩子。」
顧楚生靜靜看著懷裡熟睡的孩子,他笨拙抱著他,好久后,他抬起頭來,看著楚瑜,慢慢道:「我可以叫他顏青嗎?」
楚瑜微微一愣。
這是他們兩個人,上輩子的孩子的名字。
那個孩子她甚至沒有聽到過他叫她一聲母親。
她離開他時,這個孩子還在牙牙學語,她再見到他時,他與她已如陌路。
楚瑜獃獃看著顧楚生,顧楚生垂眸看著他,聲音平和:「我兩輩子來,虧欠最多的,就是你和顏青。為人丈夫,我沒能好好待你。為人父親,我對顏青太過疏忽。這一輩子我賠給你,可顏青卻不會再次出現。」
顧楚生抬眼看向楚瑜,認真許諾:「這個孩子,我會好好養他,我會親手教導他,我會陪伴他長大,當年我沒做好一個父親,這一輩子,我會好好當一個父親。」
「我欠顏青的……」他聲音頓了頓,然而最後,他卻還是道:「我想還回來。」
「楚生,過去的事情,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夠彌補。」楚瑜聽到他的話,聲音溫和下來:「往前走就可以了,這個孩子,你本就該如此對他,這不是對顏青的彌補,這本就是他應得。」
顧楚生沒說話,他的手緊了緊。他覺得楚瑜的話意有所指,她不願意他將感情放在她身上,然而他沒有回話,沒有爭辯,他沉默下來,回頭抱緊了孩子,只是道:「你如今送了糧食和草藥過來,不要在青州停留太久,該回去趕緊回去。」
顧楚生猜測著道:「趙月此人陰險,我怕他對你動腦筋。」
「你放心,」楚瑜擺擺手:「我來這件事幾乎沒有人知道,我也就是過來看看你和清平,如今你們好,那也就沒事了。」
顧楚生點點頭,魏清平在旁邊道:「我們無妨,你若無事,趕緊回去吧。」
楚瑜應了聲,魏清平看了一眼顧楚生道:「你先給他找個奶娘,就算沒有奶娘,也先找只牛羊過來,先把孩子養活。」
顧楚生被魏清平提點,這才反應過來,他忙吩咐了人,先去處理陳九兒的屍體,又去給孩子找奶娘。而楚瑜則和魏清平一起回了房。
魏清平給楚瑜大概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淡道:「如今災情差不多都已經控制了,我如今比較擔心的,就是後續的瘟疫。我們經過的地區倒沒什麼瘟疫,但是一般大災之後多少會有一些瘟疫感染的情況,如今一天沒有報上來的消息,我心裡就不安。」
楚瑜點點頭,她將上輩子的情況回憶一下,上輩子地震之後,的確連發了一段時間瘟疫,於是她道:「我會讓人仔細打聽各地消息,你別擔心。」
魏清平應了聲,同她進了屋,想了想道:「你如今,倒很是威風。到處都是你的事兒,我的耳朵都快聽成繭子了。」
「那不正好嗎?」楚瑜笑起來,她開始脫外面的外套,隨意道:「我便不用同你重複了。」
魏清平看她脫衣服,沉默了片刻后,終於道:「你有見到時月嗎?」
楚瑜含笑轉過頭來,頗有些得意道:「我便知你要問這個。」
魏清平面色平靜:「他是我情郎,不問他,問衛韞嗎?」
「是是是,」楚瑜從衣衫里抽出信來,這些信都是之前她讓人同秦時月要的,就想著哪一日她要見魏清平時,便將信轉交過去。她將信扔給魏清平,便轉身往屋子裡走:「你情郎的信,我讓人同他要的,你收著感激我吧。」
魏清平抬手接著信,忙將信打開來,看見信后,便抿唇笑了。
楚瑜瞧了她一眼,撇了撇嘴,站在床邊道:「你晚上是回自己房裡,還是同我睡?」
「你明日走?」
魏清平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信上,楚瑜靠在床邊:「我物資都送過來了,還留在這兒做什麼?」
聽得這話,魏清平將信放入自己懷中,朝著她走了過來,高興道:「那我同你一起睡,我們還能說會兒話。」
楚瑜環抱著胸笑而不語,魏清平上下掃視了她一眼,突然道:「你最近打了這麼久仗,怎麼還胖了些?」
「嗯?」
楚瑜愣了愣:「我胖了?」
「你沒覺得?」
魏清平落到她的小腹上,她的小腹微微凸起了些,稍微注意一下,便會發現,她似乎的確是胖了。
然而她面頰卻極其消瘦,全身上下僅就小腹胖了些,魏清平認真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道:「來,轉一圈。」
楚瑜有些發懵,然而楚瑜對魏清平醫術的絕對信任,她便轉了一圈,魏清平皺起眉頭,拉著她坐下來,將手放在了她的手腕上。
楚瑜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她屏住呼吸等著魏清平的話,等了許久后,她聽到魏清平突然道:「你上一次來葵水是什麼時候?」
楚瑜愣了愣,她沉默著想了很久,魏清平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知道了結果:「忘了?」
楚瑜趕忙賠笑:「近來事情發生太多……」
「你上一次同房什麼時候,喝過避子湯嗎?」
魏清平換了一隻手給她診脈,楚瑜聽到這話便愣了,她開始認真思考著魏清平的問題。
一直以來,她和衛韞都很小心,衛韞不願意她吃藥,幾乎沒有留在裡面,而她知道自己體質極陰,不易受孕,上輩子費盡心機才有的顧顏青,所以衛韞已經小心之後,她也沒有太過上心。
唯一一次……
楚瑜認真思索著,似乎就只有衛韞封王那天晚上了。
那晚上她和衛韞都有些失態,等到後來反應過來時,也已經過了吃藥的時辰。只是她一向對她體質太過自信,倒也沒想過,運氣會這樣好。
只是上輩子她和顧楚生要個孩子這樣艱難,怎麼和衛韞……
這樣開始思索,楚瑜不由得想,莫非上輩子,主要是顧楚生的問題?
她那亂七八糟的想法魏清平是不知道的,她只是確診了之後,慢慢道:「還好你習武身體好,真氣護體保住這孩子,要是尋常人早就沒了。」
「等等,」楚瑜終於緩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我當真有孩子了?」
「不然呢?」魏清平抬眼看她,隨後站起來,去抓了紙筆,隨後抬頭看她:「這孩子是留還是不留,你給個數。」
楚瑜整個人是呆的,好半天,她忙道:「不對啊,我這個體質不該有孩子……」
「你什麼體質?」魏清平皺眉,楚瑜不解道:「我……我不是極陰的體質,不易受孕……」
「你喝了五年的葯,食補也補了五年,」魏清平有些不耐煩道:「之前衛韞還讓我給你看過方子,你只是宮寒陰虛,五年早就調養好了。」
魏清平抬眼看她,有些奇怪:「你怎麼這麼肯定自己不易受孕?你這身體,好的不得了。」
楚瑜獃獃坐著,她才恍惚想起來,她的確已經調養了很多年。一開始是自己要求,後來這些湯藥變了味道,不再苦澀難喝,就像是其他夫人都會飯後喝一碗銀耳湯燕窩桃膠之類的滋補品一樣,她每日一碗,便幾乎都忘了自己還在調養的事。
再等後來衛韞回京,戰亂再起,這麼多事疊加在一起,又哪裡來的時間思考這些?
楚瑜花了好久,才消化了這個消息。而後她笑出聲來。
如果是以前,她或許還要顧忌柳雪陽和衛家,如今她自己獨身出來,又需要顧忌什麼?
於是她抬起頭來,果斷道:「留。」
魏清平倒也不意外,只是道:「想好了?」
「想好了,」楚瑜盤腿坐下來,認真道:「我想好了,要是我和衛韞沒有緣分,我就把這個孩子帶回去,我自個兒養他,他要是個男孩子,我就給他取名叫楚……」
「好了好了,」魏清平見多了這些知道自己懷孕后高興壞了的婦人,趕忙抬手阻止她道:「我對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個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打算要這個孩子,我就給你寫個房子,回去路上別騎馬了,也別太趕。別仗著自己底子好作死。」
「行。」楚瑜很是高興,她等著魏清平寫藥方,接著道:「我得給小七寫信……哦不,」她又頓住聲音:「我要親自去告訴他!他知道我有孩子,一定很高興……」
魏清平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猶豫了片刻,她終於猜道:「叔嫂相戀,未婚先孕,阿瑜,」她抬眼看她:「你要面對的,你都想好了嗎?」
楚瑜聽見這話,卻是笑了:「我要面對什麼呢?」
「我若怕人言,我便不會同衛韞在一起。我同衛韞既然在一起,罵我是一個罪名,還是兩個罪名,又有什麼區別?而且,這不僅是衛韞的孩子,這還是我的。這輩子哪怕沒有衛韞,我有一個孩子,我也很欣喜。」
「女子的悲哀,主要在於無能。如果我養不活這個孩子,如果我下輩子指望著再嫁一個男人給我下半生的富裕生活,我指望依靠家族、依靠任何人,那我當然要在意人言,在意其他。可是我現在不需要,有沒有衛韞,有沒有楚家,我都能養活這個孩子。」
說著,楚瑜笑出聲來:「再不濟,我也能當個山大王,你說是不是?」
魏清平點點頭聽到楚瑜這番話,她也就放心了。而楚瑜也並不奇怪魏清平的態度,上輩子魏清平便是未婚先孕,只是秦時月戰死沙場,囑託了衛韞,衛韞為了兄弟情義,想要保住魏清平名譽,才同魏清平成親。
可是若不是秦時月和魏王,魏清平怕也不會在意這些,自個兒一個人將孩子養大,也並沒有什麼。
人生從來不會因為某一個點萬劫不復,真正讓一個人萬劫不復的原因,只有自己放棄了自己,讓自己淹沒在淤泥里。
魏清平給楚瑜開了藥方,又囑咐了許多,兩個人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楚瑜很興奮,然而她的確也太累了,她想著衛韞,想著孩子,手不由自主放在腹部,揚起笑意,慢慢睡了過去。
她在睡夢中夢見自己回了白嶺,衛韞跪坐在書房裡,燈火落在他身上,她站在門口叫他:「懷瑜。」
衛韞執筆抬起頭來,目光里落著星辰和她。
她在夢裡想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展現自己的喜悅,於是她就是將手放在自己腹部,高興道:「我有孩子了。」
沒有半分害怕,也沒有什麼不安,當孕育的是愛情時,一切風雨都變得無畏。
楚瑜在夢裡慢慢睡去時,衛韞正在白嶺卧室中熟睡。
他在半夜聽見雨聲,被雨聲催醒,他慢慢睜開眼睛,聽見雨落在樹葉上、落在樹枝上、落在泥土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就覺得自己內心裡空蕩蕩的,他從床上走下來,散披長發,袖垂雙膝,赤腳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他看著雨落在樹枝上,驚訝發現那樹枝不知是什麼時候,抽出了嫩綠的新芽。
衛秋走到衛韞身邊來,恭敬道:「王爺可有什麼吩咐?」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那一抹嫩綠,好久后,他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說完,他關上窗戶,回到了書桌前來,他提起筆,突然很想寫些什麼給楚瑜。
然而落筆時,卻又不知該寫些什麼,才能讓自己的筆觸顯得沉穩從容,不將這深夜驚醒的失態流露出去。
他不願讓自己這份狂熱的思念成為她的束縛,他只想告知她,這天寬地廣,她可從容來去,不必擔心無處可歸,因為他在。
他在,便任她獨行萬里,回首即是家鄉。
於是他將筆頓了好久,終於告訴她。
阿瑜,門外樹枝又添新芽,不知你那裡,可是春暖花開?
阿瑜,我欲取渝水,你接下來又要去哪裡?
若無他事……
衛韞的筆停住,好久后,他才問:
可能於渝水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