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悅來客棧
「你們聽說了嗎,這次在升仙大會上拔得頭籌的弟子可是蜀山的。」
大興城外二里地,悅來客棧,三個身穿灰衣的男子正坐在一方小小的桌前閑談著。客棧里的人不多,只寥寥坐了兩桌,幾個跑堂的小二依靠在門框上,桌子上,無所事事地看著門外的陽光。
只有一個小二例外,他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膚色白凈,眉眼清秀,看上去應該是個心明眼亮的聰明孩子,卻總是板著一副冷冷的面孔,好像別人欠了他很多錢。
倘若不是他身上穿著跑趟的深藍色短打,露著瘦長的胳膊,別人說不定還以為他是哪家的貴公子。
此刻的跑堂少年正靠在一張桌上,離著他們兩個人不遠不近,如果細心的人會發現,這個少年正對他們三人說的話聽的津津有味。
「這次居然不是天山派的弟子嗎?就算那個誰不在了,他們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樣子啊!」一個嘴角張著黑痣的人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們不敢提起那個名字,餘子清三個字,在江湖中可謂是大忌。
他們身邊都擺著幾把鐵劍,這些劍和布囊能夠證明他們散修的身份。開始那個挑起話題高高瘦瘦的叫章絕是大哥,這個嘴角有痣的叫張亮是二哥,還有一個看上去又黑又壯的叫張黑,他們三個人皆是散修,相逢有緣,早已結拜兄弟,修仙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不過他們三人的修為自是不高,能入金丹就已是不錯了。
「那當然,我聽說那場比試可謂是驚天動地,這李宗盛的對手可是碧空谷的小和尚無念,這無念和尚又是誰,金蓮台上一手不滅金剛身震懾住了四大門派的掌門,要知道這不滅金剛身可是比那金剛佛魔體厲害百倍,得虧得九龍寺那個小心眼的法葉主持當時正在閉關,否則看到這不滅金剛身非得氣得吐出一口老血來不可。」張黑哈哈大笑著,給自己面前的酒碗斟滿,然後又給大哥和二哥添上。
「得了,好像你真在現場一樣。」章絕白了一眼張黑,「這升仙大會可不是我們這些尋常散修能夠去的地方,對那些掌門什麼的話,我們還是少說點,以免被別人偷聽了去。」
他壓低了聲音,小聲告誡自己的兩個同伴。他們這些散修在江湖上沒有依靠也沒有實力,倘若要是被小人聽到了,或者是哪個碧空谷的弟子聽到了,他們三人從此在江湖上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是啊,是啊。」嘴角帶痣的張亮膽子很小,小雞啄米似地點頭,他好歹也是個元嬰級別的,可是在碧空谷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宛若螻蟻。
白白凈凈的小二垂眼細聽著他們的談話,這大興城是青孤城旁的一個中轉小城。兩日前的升仙大會剛剛落下帷幕,就有眾多修仙者慕名而來。這座平日里很少會有修仙者光顧的四大主城也只有這幾天會顯得格外熱鬧,離青孤城二十裡外的大興城自然也是如此。
很多的修仙者都會選擇在客棧落腳,因為客棧是能夠打探到情報的最好地方,可這悅來客棧卻不同。它雖距大興城只有二里地,離青孤城也不才十餘里,但正是因為距這些主城太近,平日里吃飯的客人多,投宿的卻很少,畢竟住在大城裡總比露宿野外要安全的多。
「切。」張黑有些不悅,他向來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大哥,我們今天晚上宿在何處,悅來客棧,還是去大興城?」張亮又問,外面的天色已經不早了,雖然太陽還在天空,但明顯已經西斜,不出一個時辰便會落山。
「這兒離大興城也就兩步路,咱還是去大興城吧,我聽說之前青孤城外的那伙強盜們又回來了,雖然我們不怕他們,身上也沒什麼錢財好劫的,但還是要小心駛得萬年船。」
「是啊,是啊,我聽說這伙賊人可凶地很,還記得兩年前青孤城換了個新太守嗎?這新太守一家人剛走到青孤城外,就被這伙兒強盜給滅門了,那一個個,死像極其凄慘,嘖嘖嘖,真是可憐啊!」素來大大咧咧的張黑在談到這件事的時候也忍不住連聲可惜。
「唉,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這種惡霸總會有人收拾他們,咱們的實力還不夠強,等到有一天,我們的實力夠強了,就可以匡扶正義了。」章絕為了迎合張黑,也嘆了口氣。
這幾個修仙者的心地倒是挺善良的。
他們的話盡數被不遠處的少年收入耳中,聽聞此事,少年的頭越發低沉了,如果有人看得見他的眼睛,會發現他的眼裡湧現著晶瑩的淚珠。
「掌柜的,掌柜的,這銀耳湯里怎麼有隻爬蟲?嗯?老子就想喝點清淡的東西,你還給我加葷呢?快出來給老子解釋清楚,信不信老子把你這悅來客棧給拆了?」隔壁桌有人高聲喊道,把張黑一行人的聲音給壓了下去。這四人穿著黑衣,頭戴高帽,身邊放著厚重的行囊,看上去像是路過的商客。
但如果細看他們腳上穿的鞋子,會發現他們穿的是官靴。
在這裡能穿這種官靴的只有兩種人,一個是捕快,還有就是捕頭。
捕頭負責抓捕修仙者,他們才沒閑工夫來這城外找茬。而捕快們則大多是貪蠅頭小利的普通人。
要問這悅來客棧的掌柜為何要將客棧開在城外呢?原來這客棧的老闆叫何霜,是位修仙者,實力已有元嬰,在尋常的百姓中已是不俗。官府有明文規定,修仙者開鋪擺攤案例要收取高額的租金和各種稅收,還要多加上一筆保護費。
說了也是好笑,普通人倒是要問修仙者們收取保護費。
因此何霜不願意把客棧開在城裡,只要在城外,不就不用租金了?
可是青孤城的捕快們可不願意放過這樣的機會,在他們眼中,修仙者普遍很有錢,如果這筆錢他們賺不到,也絕不會讓何霜的客棧開下去。可他們錯了,尋常散修又哪裡會有什麼閑錢呢?他們買丹藥需要花錢,打造兵器要花錢,何霜也正是處於這樣的目的,悅來客棧的酒水都很廉價,這也正是為何很多修仙者都會選擇在城外住宿吃飯的原因。
因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幾個「客官」是故意來找茬的。
「今天的銀耳湯是誰熬的?」一個個子稍大一點的小二慌忙走上前來,斜眼問旁邊幾個自由散漫的夥計,還有一個握著掃帚的小二都快睡著了。
悅來客棧包括羅天陽在內一共有五個小二,負責端茶倒水,為首這個個子大一些,看上去有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叫王曉,可以稱得上是個小主管,平日里另外四個夥計全歸他管,因此就算明知道這群人是來找茬的,他現在還是要追尋責任的由頭。
「不是我,不是我。」兩個小二連忙搖頭,快睡著的也從夢中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好像是小陽熬的。」
「小陽!」王曉高喊一聲,聲音中滿是責備,皺著眉頭的他眼裡甚至透著些許的怒氣。
羅天陽慢悠悠地從靠著的桌角走了,卑微地站在桌角,眼神飄忽。
「是我。」
「你是怎麼做事的?連個湯都看不好,罰你今天晚上不許吃晚飯。」王曉的聲音又高了一層,旋即舒展眉頭轉頭沖那三個客官笑道。
「三位看這樣如何,今天這頓飯錢就當小人請各位爺的,各位爺就這樣算了如何?」
他們點了很多菜,值錢的蝦,牛肉,山珍野味被他們點了個遍,吃的零零落落,剩了許多,這一桌菜絕對價格不菲。
可哪有你怎麼辦,這伙兒官差來店裡吃霸王餐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何霜也不生氣,只是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由他們放肆。
不遠處,章絕,張黑,張亮三人也止住了筷子,眼神向這裡飄來。
修仙者們風餐露宿,餓了沒東西吃,吃些山間的蟲子什麼的也不足為奇,所以他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
「你請?你看看我們幾個像沒錢的樣子嗎?還要你請?」幾個「客官」不樂意了,嗤之以鼻地笑著,有意沒意地將手往腰間的官刀摸去。
官靴,官刀,除了官服,官帽,他們全都佩戴齊全,意思彷彿在說,就算你知道我是當差的,你又能把我怎樣,我就是要找你們的茬。
那隻臭蟲想必也是他們故意放進去的,幾隻腿兒還在湯碗里抽動呢!
「那你們意下如何?」王曉知道這件事今天不能這麼輕易結束了,吃夠了霸王餐,他們想要再探一探何霜的底線。
「這臭蟲不是在碗里嗎?你讓這小子給我把它吃下去,連著他煮的這銀耳湯,一滴不剩地給我喝下去。」一個瘦削的官差摸著自己烏青的下巴,不懷好意地笑道。
「是啊,喝,把這東西給喝下去,我們就不追究了。」另外兩名官差在一旁附和著。
「等等,我再來給他加點兒料!」其中一個官差突然又說道,他彎腰從地上捻了些許灰塵,把它們洋洋洒洒地揚在那碗銀耳湯上,放在羅天陽的眼前。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王曉氣得臉都在顫抖,一抹紅怒泛上臉頰,他是管理者,平日里也是這些小二的哥哥,怎麼可能讓羅天陽把這碗湯給喝了。
「他不喝,那就你喝啊!要是你們不喝,老子今天就把你們這客棧給封了。」瘦削的官差猥瑣地笑著,眯起的眼裡有絲絲寒氣,他把腰間的官刀擲在桌上。
「這。」王曉有些為難,再怎樣他也不敢拿悅來客棧的生死來做主,更何況眼下掌柜的根本不在客棧里。
他扭頭望了望羅天陽,猶豫著自己要不要伸手把碗給端起來,因為他在眾人面前一直是大哥哥的形象。
王曉比其餘幾位都要早來很多年,他們大多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被何霜收養,因此他們都把這裡當家,而王曉就是他們的哥哥。
可他的手剛剛準備伸出去,就有一隻纖細的手一把抓住了碗口。
羅天陽將桌上的碗猛地端起,仰頭就往嘴裡送,大有一股壯士斷臂的瀟洒。
「小陽!」王曉失聲驚叫一聲,伸手想去他手裡奪走那個碗。
一碗有蟲子有石灰的銀耳湯或許不會要他的命,但卻是他的尊嚴。羅天陽還是個孩子啊,他以後還有大好的人生,王曉不想讓他以後有所背負,有所陰影,儘管他們沒人會瞧不起他。
張黑幾人皺著眉頭,他們顯然也看出了這裡面的蹊蹺,但是他們也知道眼前的這幾個人不是好惹的,饒是一向愛出風頭的張黑也忍不住了,他的手已經在桌上的劍鞘按了許久。
客棧里的氛圍極為詭異,但是他們都不希望這個孩子喝下這碗滿是「配料」的湯。
而羅天陽,他不希望麻煩別人,更何況這是他姐姐最愛熬給他喝的銀耳湯,就算它被玷污了又怎麼樣?
「碰!」一枚不知從何而來的石子兒不偏不倚擊中了瓷碗。
羅天陽的手不自覺一松,那個碗掉落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白色的碎片,裡面的塵土自然也回歸大地,乳白色的銀耳上透著黑土地的顏色,猶如被灰塵沾染了的白蓮。
「幹嘛,欺負我們悅來客棧沒人是嗎?」清亮的女聲在門外響起,人未至,聲先到,還有石子兒。
「小姐!」幾個小二喜出望外,原本畏縮害怕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用看著救世主一般的眼神看著門外。
一個身著白衣的清麗女孩兒竄了進來,她真是竄了進來,如同猴子一般風風火火,挑著一對細長的柳眉,望著面前比她高半頭的三個官差。
之所以說她是女孩兒,因為她是何霜的女兒。與她身上穿的衣服一樣,名曰何白玉,聽起來很溫文爾雅,應該是一個端莊賢淑的姑娘。可她的性子和她的長相迥然不同,何白玉從小就愛打架,每日和幾個小二廝混在一起,上樹掏鳥蛋,下河裡去撈魚,無所不能,今年方才十五,修為卻也是達到了金丹,不出十年,怕是就能超過她的父親,何霜也只當自己養了個男孩子。
「真是個傻木頭,他讓你喝,你還真喝啊?怎麼不見你跟我在一起時候那麼聽話?」何白玉白了一眼一旁矗立的羅天陽,眼裡柔情似水。
羅天陽來這悅來客棧已有兩年,雖然比不上自幼在這裡生長的孩子,但不知為何這何白玉卻格外喜歡他,對他也總是格外溫柔,和別的男孩不一樣。明眼人都看得出何白玉對羅天陽有意思,王曉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但是他也喜歡何白玉,所以王曉一直很糾結,他不知道對於何白玉的喜歡,究竟是一種對妹妹的疼愛還是其他的感情。
面對何白玉的嗔怪,羅天陽沒有說話,繼續冷冷地看著地上的銀耳,這些銀耳似乎化成了兩年前的羅玉琴,勾起了他深深的回憶。
不,不是回憶,他從來沒有忘記,他要復仇,那伙賊人回來了是嗎?他一定要將手中的刀插進那個賊人的胸膛。
何白玉見羅天陽不說話,也不感激自己,微微有些失望,她絕了噘嘴,再次把目光投向三人。
「喲,何家的大小姐回來了,怎麼不見你們家的掌柜呢?」幾個官差依舊陰陽怪氣,「就算是修仙者也要講道理對吧,你們家的銀耳湯里有蟲子,我們是客人,還不能發點脾氣了?」
何霜和何白玉一起進城買菜去了,可是愛玩的何白玉卻先一個人回來了。
「蟲子?哪裡有蟲子?」何白玉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她的眼角水靈靈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很容易迷惑別人。
「哦,你說的是那個啊,紅棗銀耳湯沒聽說過嗎?那是我家的紅棗,給你們這些周扒皮補血的。」
「你說誰是周扒皮呢!」一個官差突然暴怒起來,幸好另外的兩個人攔住了他。
「紅棗,誰家的紅棗身上還長毛?」
「我家的紅棗身上就是長滿怎麼了?土狗沒吃過毛棗子?別和我講什麼道理,老娘向來不講道理。」何白玉越說越氣,伸腳重重地踩在自己的條凳上,一不小心把它從中間踩裂了。
幾個小二心疼地倒抽一口涼氣,看著她雪白的大長腿從厚實的裙擺下露出誘人的弧度,還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還客人,你們付錢了嗎就客人?老娘忍你們很久了,今天要不留下錢,要不就留下命。」何白玉霸氣地一擼袖子,凶神惡煞地看著面前的三人,她的身上突然掀起一陣風,使得客棧的大門猛地關起,屋裡突然暗了下來。
章絕,張黑,張亮三人也忍不住心中一驚,這客棧老闆的女兒竟然也是位修仙者,實力甚至已是金丹!
三個官差竟然慫了,他們向來是欺軟怕硬的傢伙,何霜成熟穩重,向來不和他們計較這些東西,因此也讓他們忘記了何霜一家是修仙者。他女兒脾氣暴躁,不懂江湖禮數,雖然不至於把他們給殺了,但是難免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這一陣冷風竟然給這三人吹醒了,他們的臉上旋即擠出了一個諂媚的笑容。
「何小姐,你們家的銀耳湯真好喝,我們兄弟幾個下次一定還來光顧。」他們倆你看看我,我擠擠眉,慌慌忙忙地留下幾兩碎銀子,奪路而逃。
客棧重新恢復了平靜。
「好哎,小姐可真帥氣,看得人家都忍不住想要芳心暗許啦!」兩個小二溜須拍馬,一臉的崇敬。
「得得得,本姑娘可看不上你。」何白玉嫌棄地擺擺手,言語中毫不忌諱,因為他們都太熟悉了。
「怎麼樣,小陽陽,受傷沒有。」何白玉焦急地跑到羅天陽身邊,圍著他團團直轉。
小陽陽,真是奇怪的稱呼,羅天陽的眉毛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好在他早已經習慣了,於是慣性地沖何白玉鞠了一躬。
「謝謝小姐。」
「害,這有啥,你還跟我客套什麼,啥時候陪本小姐出去逛逛街,喝喝酒啥的就行了。」何白玉大大咧咧地笑著,眼角一個勁兒地往羅天陽那裡瞥。
可是羅天陽沒有再說話,既沒有推脫,也沒有說好,彷彿剛剛真的只是客套地和他道了聲謝。
於是客棧里再度恢復了剛剛的寧靜,空氣甚至比先前還要凝滯,何白玉氣得手背在身後攥成一個拳頭,恨不得當眾把羅天陽的腦門砸開看看裡面究竟裝的是漿糊還是稻草。自己都這麼明顯了,可他還是什麼表示都沒有。
幾個小二既羨慕又眼饞,不過他們自知沒有插嘴的機會,全都巴巴的在一旁看著他們二人,一個深情嬌羞,一個面無顏色。
「看什麼看啊!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回去幹活兒,王哥哥,晚飯做好了沒有,我餓了!」何白玉氣地直咬銀牙,最後只能把脾氣全宣洩在了另外幾個小二的身上。
「小姐,我馬上去做。」面無表情的王曉快速地朝著后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