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死亡
八月十五,姑蘇城頭,一片繁華昌盛的景象。
在這喧鬧的集市中,有挑著擔,販賣新鮮果蔬的農民,有在牆角擺著兩張桌椅賣茶的茶農,自然也有從各地流浪而來的江湖藝人。什麼胸口碎大石,什麼吞火吐火,耍猴的,舞劍的,真是好不熱鬧。
不過這些人只會些花架子,真比試起來,他們絕不是那些老練劍客的對手,為了混口飯吃罷了。
在這群外來客中,有個披頭散髮的俊美男子,約莫二十四五,眉眼細長,硃色嘴唇似乎染了輕砂,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濃密到真是叫女子看了都要羨煞。
他身上穿著一襲青衣,是極為罕見的丹青色,腰間一束深青色的飾帶垂下,看上去富貴而又華麗。
這位男子獨自一人坐在鬧市裡,周圍的觀客圍成一個圈將他包裹在內,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密閉空間。
他面前放著一個半人高的竹簍,竹眼細密,看不清楚裡面裝的是什麼,周圍的人充滿了好奇,卻又不敢走近,遠遠地細細打量著這個神奇的簍子。
男子從懷中掏出一支玉蕭,輕抿朱唇。蕭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像是涓涓流淌的溪水趟過寂靜的山河,在無人的山洞裡鳥兒的清啼,如裊裊的炊煙縈繞在眾人的耳畔,令人如痴如醉,聽客們有的微閉雙眼,輕輕頷首,有的眼神微醺,指尖輕跳。
伴著悅耳的蕭聲,那竹簍的蓋子竟然翕動起來,似乎裡面的東西聽見了蕭聲正要破巢而出。
蓋子猛地被掀開,這竹簍里的神秘生物終於出現在了眾人面前,不是猴子,更不是牛羊豬狗,它出現的時候,周圍的觀眾們無不發出刺耳的驚叫,退後數步,幾個膽小的孩子甚至嚇得癱軟在地上。
因為這竟然是一條蛇,一條赤色的蟒蛇,它渾圓的軀幹足足有碗口那麼大,猩紅的蛇芯子在空中吞吐。
不過眾人很快就安靜下來。
因為順著蕭聲,它竟然跳起了舞來。赤紅色的軀幹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人移不開眼。
它一會兒似龍騰雲架霧,一會兒似魚兒雀躍歡騰,一會兒綿軟細膩,一會兒如弓似箭,眾人紛紛被它的舞姿所吸引,紛紛忘卻了它的本性。
一曲過罷,常風將蕭握在手掌中,那條赤紅色的蟒蛇也退入了巢穴之中,眾人熱烈的鼓掌,臉上洋溢著驚嘆和笑容。
「好。」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喝彩,一大一小的父子兩人撥開眾人走了出來。
常風的面色已經淡定從容,他已經猜到了二人的身份,也猜到了在不久的將來,自己會碰上他們。
畢竟整個江湖都已經知道了。
「你就是余秋水嗎?」掌聲伴隨著常風溫和的聲音戛然而止,人群里再次炸開了鍋,他們議論紛紛。
余秋水輕輕點頭,身後的洛雲清怕怕實實地躲在他後面,剛剛看到那條赤蟒的時候,他也著實嚇了一大跳。
「溫兆辰是你殺的?」
余秋水依舊點頭,不置可否。
「那可是個非常固執的孩子。」
常風望著手裡的玉簫,輕嘆了一口氣。劍仙榜排名第三的他自然也上過鬼市的名冊,溫兆辰追著他殺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以失敗而告終。
因此常風對這個孩子印象頗深。不知為何,他死了,常風覺得心裡有些難受。
劍仙榜前十,如他一樣不看重名次的人不多,但這溫兆辰著實算一個,所以不知道多少個夜裡,不知道多少次挑戰之後,常風都會記得那個清風雨夜裡的火熱少年。
「是的,我這次來,是為了挑戰你。」余秋水拔出了身後的劍,這柄劍又一次出現在眾目睽睽,引發了無數人的驚嘆。
「你能殺了溫兆辰,說明你很快。」常風眯起眼,和溫兆辰比試過的他知道,縱使是自己也奈何不得溫兆辰分毫,身形如鬼魅般的他,天下間當真有人能殺死他嗎?常風常常這樣想,可是現在殺死他的那個人出現了。
自己是他的對手嗎?
「是,你可以選擇棄權,拋棄你手中的劍,這樣還可以留下一條性命。」余秋水用犀利的眼神看著他。
這是劍客的權利,面對挑戰,他可以選擇棄權,但也意味著他要拋棄手中的劍,拋棄成為一名劍客。
當年的洛曉峰便是這樣,但是當一個人從劍仙榜第十名一直向上挑戰,那麼最後的劍仙榜第一名將必須應戰,無論生死如何。
這便是余秋水的目的,他鬧得天下皆知,正是因為他定要與那肖如意決一勝負。
「既然那個少年都接受了,那我有什麼理由不接受你的挑戰呢?」常風輕笑。
「我以劍仙榜第三的身份,接受你的挑戰。」常風突然認真起來,面露慍色,飄逸的長發迎風飛揚。
「出劍吧!」余秋水點頭,手中的劍凌空一指。
全力以赴,是他對這些真正的劍客最好的交代了。
「我的劍可能你從未見過。」常風說著再次揚起了手中的玉簫。
「人人都叫我蛇劍仙,因為我的劍,是它。」
蕭聲再次響起的時候,人們的耳膜如同被鼓點震動,急促的蕭聲如同戰場上的弓弦,又如急雨落入湖中的叮咚。
洛雲清忍不住和眾人一樣趕忙捂起耳來,與之前的天籟之音不同,這次的聲音,是死亡之音,他們這些毫無修為的凡人太難抵禦這來自地獄的怒吼。
竹簍瘋狂搖擺起來,碗口大的赤蟒破簍而出,它第一次完全展露在眾人面前,足足有十丈!
它用深邃的赤色眼球看著面前的這個渺小人類,鼻息如馬兒般噴吐,它芯子的長度就足以和余秋水手中的劍相比了。
余秋水的臉變了色,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巨蟒,第一次,他居然感到了一絲害怕,巨蟒身上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壓,撲面而來的陰風夾雜著濃腥味,讓人不寒而慄。
「我的媽呀!」原本想看兩大劍仙比試的觀眾們被嚇得魂飛魄散,他們連滾帶爬地跑向遠處,離著幾十丈遠,深怕會被余秋水所波及。
洛雲清沒有跑,這個膽小的少年蹲在一旁的牆根處,抬頭仰望巨蟒,渾身哆嗦著。
「怎麼?怕了?」常風的嘴離開了玉簫,似乎在嘲諷余秋水。
「倘若這就怕了,你有什麼本事去挑戰這天下的劍客?」
刀光劍影,余秋水以劍回答。
他一劍劈在了巨蟒的尾部,赤蟒吃痛,可是它並沒有受傷,就連昊闕劍也只是在它的尾巴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劍痕。相反,它身軀盤旋,張開血盆大口朝著余秋水猛地撲去,兩枚暴露的銀牙在陽光下顯得尤為可怕。
余秋水慌忙舉起手中的劍招架,但是二者身材太過懸殊,這巨蟒的雷霆一擊足以撲死一匹駿馬。
尖銳的牙齒碰撞在了昊闕劍上,狠狠地將余秋水頂飛出去。
余秋水的身體在空中翻轉,雙腳用力抵在身後的牆上,這才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只是這一擊過後,他剛剛借力穩住的牆面竟然開始分崩離析,一片片的碎磚瓦淅瀝瀝地掉落一地,余秋水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劇烈顫動,好不容易才壓制住胸口的甜腥。
這麼強的撞擊力,溫兆辰究竟是如何接下來的?自己的劍法又不管用,只能在它的身上留下劍痕,根本無法重創它。余秋水暗想,又或者溫兆辰壓根兒就沒有和他硬碰硬,而是用凌空步和這巨蟒糾纏嗎?
巨蟒一擊得手,並沒有再度發起進攻,似乎是在給余秋水喘息的時間。他們一人一畜生相隔不足三丈,遙遙相對,彼此都在試探著對方。
「打蛇打七寸啊,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知道,笨!」就在余秋水正在思考該如何對付這條巨蟒之時,蹲在牆角的洛雲清突然提醒道。
「還用你說,我早就想好了。」余秋水不屑地沖他翻了個白眼,手裡的昊闕劍在空中轉了一圈,剛剛的那一劍讓他手腕都有些麻了。
對,只要和不和它硬碰硬,貼身打它七寸,就可以了,余秋水在心裡暗想。
或許是洛雲清給了他提醒,蕭聲再次響起,巨蟒在地上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勢遊動,瞬息就到了余秋水的面前,它張開大口,想將余秋水吞入肚中。
此刻的余秋水在巨蟒的面前暴露無遺,他已經被逼在牆角,無處可躲,只有葬身蛇腹!
常風的蕭聲沒有停止,他微微皺眉,看著束以待斃的余秋水。
余秋水,你當真只有這樣嗎?
巨蟒的嘴狠狠地咬合,連牆面都被洞穿了一個大洞,屋裡的人驚叫著跑出來,生怕自己被這巨蟒給吃了。
可是它卻依舊咬空了,它是本著余秋水的咽喉而去,卻只咬住了一塊巨石。
下一秒,余秋水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它的背上,手中的劍凌空劈下。
這是,凌空步!常風的神情突然恍惚了,他見過這鬼魅一般的步伐,在溫兆辰的身上,本以為他再也見不到了,但此時此刻他又見到了。
就在他分神的時候,蕭聲有一剎那的停留,巨蟒的身形猛地一滯。
一劍,斬落頭顱。
赤紅色的血從碗大的傷疤里噴涌而出,那顆猙獰的蛇頭噗通一聲掉落在地上,激起了一地的塵埃,周圍死一般寂靜。
常風手中的蕭再也沒有發出聲來,他望著倒在地上屍首分離的赤蛇,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簫。
「這步法,是他教你的嗎?」他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憤怒,卻有著淡淡的憂傷。
「是。」余秋水點頭。
二人久久默立,余秋水擦去了劍上的血,好一柄寶劍,只是一擦,便立刻通透無比,犀利逼人。
「你贏了,殺了我吧!」常風苦澀一笑,閉起眼來,看著余秋水朝著自己步步逼近。
他培育的赤蛇已死,再也不是余秋水的對手。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帶著濃重的劍氣和血腥味。
卻沒有死亡的痛處,常風忽地睜開眼睛,只看見余秋水將劍收回了背後。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只是和你比劍,又沒有拿你的性命做賭注。」余秋水轉身就走。
「只是,比劍嗎?」常風喃喃,他望著余秋水離開的背影有些失神,隨後倏地從懷中掏出一柄小刀,刷地一聲,利刃出鞘,帶著寒芒。
「小心,後面!」洛雲清看見余秋水得勝歸來,剛想奔過去好好高興一番,卻看見常風突然掏出一把短刀,急地朝著余秋水撲去,一邊撲一邊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