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
洛雲清哭了,余秋水第一次望見他哭。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哭一哭鬧一鬧很正常,可是余秋水以為他從來不會哭,因為他看起來一直是那麼的天真活潑,厚顏無恥。
「我確實不是洛神匠的徒弟。桃花劍客洛曉峰,他本是洛神匠唯一的徒弟,卻庫愛研究劍術。有一天他問師傅,自己何時能夠下山,因為他想要去這大千世界闖一闖。洛神匠和他說,等有一日,他能夠煉出天下間最強的劍,就可以下山了。」
洛雲清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著,兩行清淚掛在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顯得弱小而又可憐。
「那時的洛曉峰還不到三十歲,年輕氣盛。他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最強的劍,只有最強的劍客。於是有一天,他執意下了山,拋棄了妻子,拋棄了剛剛誕生的孩子,並且帶走了劍爐里自己打造的第一柄鐵劍。那一年,正是劍仙榜初成的一年,無數劍客前往萬都城,想在劍仙榜上留下一足之地。洛曉峰自然也是如此,他想證明自己說的是對的,他持著一柄鐵劍便上了路,信心滿滿的他在桃花村外便吃了敗仗。一個酒鬼,一根桃枝,卻讓他拿下了當年的劍仙榜魁首。」
「他不該去,他不該去的,我和他說過,當他遇到真正的高手和寶劍,他手裡的那把劍會成為他最大的弱點。」余秋水抱著頭,眼神遊離似星火,嘴裡喋喋不休地說著。
「是啊,肖如意便是這樣擊敗了洛曉峰,那時的洛曉峰沒有死,卻和死了沒有區別,不能碰劍的日子對於一個嗜劍如命的劍客簡直就是煎熬。就在半年前,洛曉峰死了,死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劍客手下,他走的很安詳,臉上掛滿了笑容。」洛雲清瞪著余秋水,眼神莫名哀傷和幽怨。
「沒錯,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哈哈哈哈!」余秋水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周圍的人不多,他們聽到這突如齊來的狂笑聲,無不用著奇怪的眼光看向他。
「當年我在桃花村外和洛曉峰相識,他邀請我一同去往銘劍閣參加劍仙大賽卻被我拒絕了。於是他獨自前往,並且僥倖獲得了劍仙榜的魁首。」余秋水的眼神忽而又空洞起來。
「後來他和肖如意的比試中,那把劍果然斷掉了,他輸了那場比賽,也輸了作為一名劍客的資格,他很痛苦,一直想要重新站起來,直到半年前,他和我說他得了重病,想要死在我的劍下。」
余秋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只有這樣才能使得這個堅毅的劍客不會哭出聲來。
「所以我成全了他,如果你要復仇,就來找我吧,等我擊敗了肖如意,就把命給你。」
「我聽過另一個說法。」洛雲清靜靜地聽著,眼角的淚水漸漸風乾在臉上,褪去了他原本兩頰的緋紅。
「他說當年的你沒有自信,堅持認為只有擁有一柄寶劍才能配得上被稱為一個劍客,所以手持桃花木劍的你不願意去參加比試。於是洛曉峰去了,他想通過自己的實力來告訴你,是劍客成就一柄寶劍,而不是一柄劍成就一個劍客。」
「可是他輸了。」余秋水固執地說。
「他沒有輸,當年的他確確實實沒有接下肖如意的那一劍,他不是輸在劍上,而是真正輸在劍法之上,所以他無怨無悔。」洛雲清立馬打斷了余秋水的話。
「無怨無悔嗎?所以執著了這麼久,都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而已嗎?」余秋水苦笑,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他說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需要守護的東西,肖如意的劍中充滿了自信,而你的劍中,充滿了孤獨,他從未見過如你一般孤獨的人,因為孤獨,所以害怕,因為孤獨,所以強大。大叔,你缺的從來都不是一把寶劍。」洛雲清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已經黑了。
余秋水一個人坐了很久,終於他似乎想通了什麼,微微笑著將椅子上的洛雲清輕輕抱起,抱起來的時候,他懷裡還捧著那個已經空掉的酒罈,美美地砸著嘴,似乎在夢裡又吃起了滿漢全席。
「你問我那天為何同意讓你跟著我,正是因為孤獨啊!」余秋水貼近洛雲清的耳畔小聲呢喃著。
或許等到明天,一切就都該結束了。
他抱著洛雲清朝著二樓的客房走去。
天很快亮了,還未到午時,福祿客棧照舊人滿為患。
洛雲清起床的時候,余秋水早已坐在窗前,靜靜地透過窗戶望著門外的擂台。
他在等著那個男人的出現。
見到洛雲清起床了,余秋水和往常一樣輕輕點頭,便又恢復了冷漠,他倆都不約而同地閉口不談昨晚的事。
「醒了?」
「嗯。」洛雲清張大嘴打了個哈欠回應。
「我們下去吧。」余秋水背起了那把他每日都背著的劍,照舊將酒壺丟進洛雲清的懷裡。
洛雲清搖了搖葫蘆,裡面的酒似乎已經快空了,余秋水似乎一夜未眠,一直靠在那裡喝酒。
比余秋水來地更早的是看客,不過他們留出了一條道路,好讓余秋水走上擂台。
肖乘風可就舒服了,他包下了整個二層的客棧,只有他一人坐在那裡,居高臨下地望著擂台上的余秋水。
身邊除了兩個替他扇風的僕人,再無他人能夠上來。
「應該,快發作了吧。」他看著擂台之上負手而立站著的余秋水,輕聲喃喃自語。
旋即,肖乘風的目光眺望遠處,四個黑衣男子正緩緩走來,他們所經之處,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道路,因為誰都認識他們衣服上的劍紋。
萬都城銘劍閣劍首,挑戰劍仙榜第一,此等大事需要四名劍首同時見證。
他們沖高台之上的肖乘風點點頭,然後對著余秋水鞠了一躬,分別站在了擂台的四側,人們給他們讓出了一個空間,生怕打擾到劍首執行判決。
完事具備,就等著那個男人出現了。
太陽升到了高空,將擂台照地格外晃眼,在這麼一個炙熱的天氣,穿著黑袍的男子緩緩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手中那柄碧劍似幽譚古井,發著爍目的寒光。
「你終於來了。」余秋水閉著的眼猛然睜開,他能夠感受到鋪面而來的劍氣,很強也很兇猛。
這是一股危險的氣息,肖如意也好久沒有感受到了。
余秋水身上的劍氣帶著無盡的絕望,像是黑夜裡唯一的一顆孤星,耀眼而又孤獨。
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那是一種興奮,連傲來劍都在興奮。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真正遇到過對手了。
肖如意一躍而上,矗立在了余秋水的面前,兩人默然而立。
「昊闕劍,余秋水。」肖如意念叨著這六個字。
「久等了。」
這一個月來,他聽得最多的便是這六個字,以至於他對這六個字充滿了嚮往,或許這便是劍痴吧!
「你終於來了,我知道你也一直在等我。」余秋水沒有太多的廢話,手中握著的劍緩緩在空中劃了一個圈。
「我聽說,你是洛曉峰的徒弟?」肖如意沒有著急,而是問了一個一直在他心頭纏繞著的問題。
如傳聞一樣,余秋水是洛曉峰的徒弟,來找他報仇,這一切也就都說得通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親自來試,不是更好。」余秋水冷冷地回應,他下意識地看向了擂台邊的洛雲清,他有些迷糊,眼神耷拉著似乎沒有睡醒。
不過很快他又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眼前的肖如意身上。
「好,痛快,我肖如意一生未逢敵手,唯一尊敬過的對手就是洛曉峰,今日希望能夠死在你的劍下!」肖如意哈哈大笑,伴隨著一聲劍鳴長嘯。
長劍出鞘,劍式如虹!
「肖如意的劍很快,他練劍七年,七年有得,從此獨步天下。因此他的劍式又被稱為七步流星劍,快且兇猛,一共只有七劍,卻萬劍不離其宗。」
面對肖如意蓄勢而來的一劍,余秋水的神色有些恍惚。
他的耳畔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是半年前,洛曉峰在一個夜晚來找他,對他說的話。
「前三劍快而中氣不足,可以硬接,后三劍注重力而行動緩慢,卻不可強行突襲,否則會被他周身的劍氣所傷。你的止水劍我領教過,對上他的前六劍沒有任何問題,而他的第七劍,則有萬馬奔騰之力也有龍吟九霄的快意,切不可直面他的最後一劍,當年的我正是因為接下了這第七劍,這才落敗下來。雖然他的七劍都沒有絲毫的破綻,但是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在他揮出第七劍之後,會有一個間隙,而這個間隙,就是你出招的最好時機!」
當時的洛曉峰是這麼說的,所以肖如意殺不了溫兆辰,因為他太快了,有形的劍又怎能跟的上無形的魅影呢。
他這第七劍縱使威力再大,只要不和他硬碰硬,便不會受傷。
這充滿驕傲的一劍,當年的洛曉峰自信能夠接下這一劍,卻磨去了他曾經的銳氣。
第一劍,第二劍,第三劍。
余秋水一邊數著一邊招架,他的劍法名曰止水。
水輕至柔,無態無形。風發與聲,劍如止水,每一劍都極為淡雅,卻又有著大海浪濤之力。
第四劍,第五劍,第六劍。
肖如意步步緊逼,眉頭緊鎖,他見自己的七步流星劍安奈不了余秋水分毫,早已有些著急,腳下的步伐雖然錯綜卻依舊穩健。
普天之下能夠接住他六劍的能有幾人?這麼多年過去,恐怕也就只有洛曉峰了,不過這樣也好。
余秋水,你能接下我這最後一劍嗎?肖如意的嘴角緩緩揚起,他感受到了無盡的快意,這一戰,縱使是死也值了。
第七劍!
余秋水在心中默念。
不要和他正面硬鋼,在他第七劍揮出會有一個破綻,抓住這個破綻,你就贏了!
可是當他望著這滔天而來的一劍,身為一個劍客的他,又怎麼甘心就這樣躲過去呢?
余秋水的心一橫,他似乎已經將洛曉峰的話忘地一乾二淨。
所有人的心都不約而同地提起,他們都想看看余秋水究竟能不能接下肖如意的這最後一劍,三年前的洛曉峰沒有接住,他手裡的鐵劍被劍氣撕扯地七零八落。
而現在,有一個人比他們還要緊張,那就是肖乘風,他不知道為何余秋水身上的毒還沒有發作,倘若他真的戰勝了肖如意又該如何,肖乘風的半個身子都快從椅子上脫離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擂台,縱使是身邊的兩個小僕拚命地扇風,他的額角還是浸滿了汗珠。
碰!
昊闕劍對上了傲來劍,火星四射,對撞擊起的狂風從擂台中央炸開,如同龍捲風一樣捲起狂沙細石,迷得眾人睜不開眼。
「接,接住了?」人們嗟嘆,他們眯起眼。突然,余秋水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了,肖如意只覺得劍突然一空,整個身子朝前撲去。
下一秒,余秋水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後,劍身狠狠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傲來劍脫手而出,一道藍色的弧光閃過,傲來劍在空中生生斷裂而開,碎成了兩半,沒入石地。
狂風止住,擂台之上恢復了平靜,砂礫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待到塵煙散去,人們只看得見余秋水的劍直指肖如意的咽喉,而被劍指之人閉著眼,似乎已經做好了劍破穿喉的準備。
「殺了他,殺了他!」台下的觀眾興奮地吶喊著,不可一世的肖如意終於吃了敗仗,三年了,肖如意在劍仙榜上獨佔了三年,他們早看膩了。
新王的登機往往伴隨著舊王的鮮血,不是嗎?他們想要看到這大快人心的一幕。
「不要,不要。」肖乘風緊緊地握住木質的椅把,他喃喃自語,甚至沒有發現自己的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了木椅之中。
肖如意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他昨日本想和自己的弟弟再多說兩句,因為那或許是他倆最後的一次對話了。
沒有遺言,再無遺憾。
可是他等了許久,依舊沒有等到冰冷的劍劃破自己咽喉的傷痛。
肖如意睜開眼。
余秋水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劍,亦如他面對溫兆辰和常風時一樣。
「為什麼?」肖如意不解。
「當年你沒有殺洛曉峰,今日我也饒你一命,只是此後你不能再碰劍。」余秋水的聲音冰冷,於一個劍痴而言,不讓他碰劍比殺了他更難受。
「你不殺我嗎?」肖如意似乎沒有聽到余秋水的話。
「殺了你又能如何,殺了你,你劍下的二百七十名亡魂就能重新活過來嗎?」余秋水冷笑,他收起了手中的劍。
肖如意獃滯地望著余秋水手裡的劍,厚實的嘴唇突然裂了開來,他彎腰撿起了陪伴自己多年的那柄傲來劍,輕輕撫摸著它殘缺的劍身。
他的眼神無比溫柔,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確實,傲來劍如他而言,正是他的孩子。
「真是好鋒利的一柄劍啊!」
「現在的你滿足了嗎?」肖如意酣暢淋漓地大笑,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輸瘋了。從天下第一論為一個普通的百姓,任誰都會瘋掉吧?
余秋水抬頭望著藍天,長舒了一口氣。天上的雲朵飄散聚集,彷彿映著一個笑臉在對他微笑。
「噗!」一口鮮血染紅了擂台。
洛雲清再也支撐不住了,他仰天噴出一口血,鮮紅中帶著黑色的結塊,隨後瘦小的身軀緩緩向後倒去。
余秋水猛然驚醒,一躍而下,眼疾手快地接住正要倒下的洛雲清。
「怎麼回事?你這是,中毒了?」余秋水看見洛雲清的嘴唇微微有些發黑,突然想起起床的時候他的面色就格外憔悴,原本是以為是酒喝多了脫水的他沒有在意。
「大叔,我的胃好痛。」
洛雲清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他回頭看著擂台上的肖如意,眼裡滿是恨意。
「五石散。」肖如意看出了洛雲清的病態,他恍然明白了什麼,再度轉身看著高台之上的弟弟。
因為這五石散是肖家的秘制毒藥,更何況這種事,也只有肖乘風能夠做得出來。
五石散會侵入人的五臟六腑,致使他器官破裂而死。余秋水是習武之人,這五石散會讓他器官老化,繼而全身無力,然後慢慢地死去。而洛雲清只是一個孩子,他的肝臟經過一夜毒藥的浸泡,早已經變得脆弱不堪。
肖乘風有些心虛,他不敢直面哥哥的眼神,於是低下頭去看著地面,紅木雕制的椅把早已千瘡百孔。
「不要死,不要死。」余秋水將洛雲清緊緊摟在懷裡。
「我要你幫我,幫我,殺了他!」洛雲清用盡全身的力氣,他指著擂台之上站著的肖如意,憤怒地咆哮。
余秋紅了眼眶,是因為昨晚的那壇酒嗎?他突然明白了為何洛雲清昨晚那麼的自私。
「好!」余秋水握緊了手中的劍,白是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青黑色的筋脈清晰可見。那柄湛藍色的劍此刻居然狂放著血色的紅光,如同魔神降世!
「不要!不要!」肖乘風從高台之上一躍而下,飛一般擋在了肖如意的面前,他張開雙臂,死死地護住了自己的哥哥。
「毒是我下的,你要殺就殺我吧!」
「弟弟,你這又是何苦呢?」肖如意苦笑著,他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肖乘風的胳膊,還是如他記憶里的那般瘦弱。
他突然想起了小的時候,自己不也是這樣擋在他的面前嗎?
弟弟,你長大了啊!
「我是他的哥哥,他犯下的罪皆該由我來承受,你還是殺了我吧。」
「今日你們二人,都得死!」
余秋水怒不可遏,他剛剛起身,向前邁出一步,卻發現洛雲清的手還死死地攥著自己的衣襟,他的力氣很弱,卻讓余秋水再也無法向前邁出分毫。
因為他忽而又笑了,被鮮血染紅的嘴唇看起來是那樣的明艷,像是抹了唇脂的少女般鮮艷動人,嬌艷欲滴。
「噗。」他再度噴出一口血,染紅了余秋水灰色的衣擺。
「我騙你的,不要再枉造殺孽了。」他慢悠悠地閉上眼,眼珠子在眼皮下咕嚕嚕地轉動著,看起來無比安詳。
「雲清早就該死了,醫生說我活不到十二歲。洛曉峰自那一戰歸來,每日渾渾噩噩像是死了一樣,終於有一天他將自己的孩子送到了洛神匠那裡,請師傅照顧那個孩子,然後便獨自一人離開了。那個孩子知道他要去幹什麼,於是趁著師傅不注意,他偷偷下了山,之後便一直跟著你。為什麼呢?因為洛曉峰和他說啊,如果你不是自小體弱多病的話,便可以做余秋水的徒弟了,那樣你就有了兩個天下間最厲害的師傅。只是這輩子云清是沒有這個福氣了,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當你唯一的徒弟。」洛雲清輕聲咳嗽著,他的眸子愈發清亮起來,似是死前的迴光返照。
「你不能死,你還說,要煉出一把天下間最強的劍,你還沒有完成你的承諾。你要當我徒弟,那你便是我唯一的徒弟,只要你能夠好起來。」余秋水將手中的昊闕隨意地丟在一旁,這柄被世人奉為天下第一劍的寶劍,就這樣被他隨手棄在了滿是泥灰的地上。
「其實,我已經煉成了,在這裡。」洛雲清終於鬆開了余秋水的衣擺,輕輕指了指他的胸膛。
「你就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人人都說昊闕是天下第一劍,但實際上你才是真正的劍。世人不懂你,他們只以為是劍造就了你,其實是你造就了它,劍在你手中,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劍,你在哪裡,天下第一劍就在哪裡。」洛雲清咧了咧嘴角,只略微一抬手,內臟便如撕心裂肺般痛楚起來。
「你心中的孤獨,是一把無堅不摧的劍,而這把劍,就是我一直想要守護的,所以你和我父親的想法都是對的,你們倆之間從來沒有對錯。」
「沒有,對錯嗎?」紅了眼眶的余秋水突然笑了,他執著了那麼久,一直想要證明洛曉峰是錯的,他也曾經懷疑過自己,可是現在他彷彿一切都已經想通了。
「是啊,錯的是這個世界啊!你看看這個台下,有多少你們的仇人,有多少人想要殺了你,有多少劍客想要你手中的劍!」淚水無聲地從洛雲清的眼角滑落,「我多想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陪在父親的身邊,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啊!可是我知道他心中有夢,只要劍一天在他的心中,他就一日不會心安。他殺了很多人不錯,但他也救過很多人,傳授過很多人劍法,他說現在的劍客並不是真正的劍客。一個真正的劍客不該以比武為生,以殺孽為生,一個真正的劍客是應該行俠仗義,維護這個天下的安寧,可是他沒有做到,因為他的能力不夠。但是你可以。」
「洛曉峰是我的父親,而我是他的孩子。」洛雲清終於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一直不肯叫他父親,因為他恨洛曉峰,恨他沒有做到一個父親的職責,可是現在的他突然放下了,在遇到余秋水之後,他突然覺得父親的做法沒有錯。
這個看起來冷漠孤傲,嗜酒如命的孤獨劍客,內心其實柔軟而又深情,而孤獨,恰好是他力量的源泉。
「大叔,我聽說北方一座天山,那裡離天空很近,我一直想去那裡,等我死了,你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看那裡的景色,我相信這個世界有一天會變得很美好,只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好,我帶你去看。」余秋水用力地點頭,他將洛雲清從地上抱了起來。
「我死了之後,你不要忘了喂小紅啊,它是用我的精血餵養的,等它破殼而出之後,你就可以把它當做是我了。」洛雲清指了指一邊硃紅色的蛇蛋,它的蛋殼看起來透明了許多。
「好。」余秋水繼續點頭,他帶著洛雲清朝著遠處的人群走去。
他沒有去管那柄昊闕劍,什麼天下第一劍,什麼人人都想得到的寶劍,都沒有他懷裡的小人兒重要。
「大叔,能把你的酒壺再給我喝一口嗎?」洛雲清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都快死了,他還想著喝酒。
余秋水沒有拒絕,這一次的他沒有吝嗇,將酒壺打開,送到洛雲清的嘴邊。
他伸長了脖子,費力地抿了一小口,舒而暢快地笑了。
「你的酒,味道越來越淡了啊!不過還好,我死的時候還是一個飽死鬼。」洛雲清心滿意足地想再去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卻在空中無力地垂落下來。
余秋水的淚水再也沒有忍住,無聲地流落。
兩畔的路人都不再說話,夾道而行,像是在為他們二人哀悼踐行。
「余秋水!」肖如意突然高聲喊了一句。
「你還會再回來嗎?」
「你知道為何我不殺你嗎?」余秋水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這個世界需要一個王,需要有人來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告訴他們人命不該如螻蟻般那麼低賤,告訴他們殺人應該償命。你不是一直想當這個天下第一嗎?那麼就由你來當這個王,如果有一天我發現這個世界還是一如既往地這樣墮落下去,那麼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殺了你。」余秋水的聲音冷漠而又低沉。
肖如意沉默了,似乎被余秋水的話所嚇到了。
久之,他緩慢而凝重地搖了搖頭。
「我的手上沾過了太多人的鮮血,不適合當這個王,不過我會輔佐這個王,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會為了維持這個天下而努力。」肖如意鄭重地說道。
余秋水沒有再回答他,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肖如意看向了身邊的弟弟,輕輕撫摸著他的額頭,然後疼愛地笑道。
「弟弟,我們回家吧,我們造下的孽,該由我們來承擔了。」
肖乘風抬起頭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這麼的幼稚,而他的哥哥是那樣的成熟和穩重,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像一個孩子一樣天真和任性。他很後悔,正是因為他的自私才害死了洛雲清。
「從此以後,我們二人不再姓肖,改名南宮,我們後代的每一世,都會遵守著這我定下的規則。」肖如意,哦不,是南宮如意當著萬都城所有的百姓宣誓道。
四名劍首矗在原地,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宣判這場比試,天下第一的余秋水消失不見了,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南宮如意撿起了那把斷了傲來劍,將劍仙榜砍成了兩半。
從此天下間,再無銘劍閣。
後來有人相傳在天山腳下看到了余秋水,聽說他於崑崙之上開宗立派,被人們稱為天山派。
為了紀念他,萬都城自此改名天都,守城大將南宮如意遵守著他的諾言,此生再未踏出天都城半步。
人世間有了王,有了法律,有了秩序,而劍客也越來越少了。
三年後,崑崙境之上。
余秋水坐在一個小小的墓碑前,舉起自己手中的酒壺,他將壺中的酒盡數傾倒在了面前隆起的土堆前,他的身邊跟著一條赤色的小蛇,昂著首,眺望著遠處的碧海藍天。
「現在的你看到這個世界了嗎?」
「想不到這麼多年來,最懂我的,還是你這個小屁孩兒啊!」余秋水輕嘆一聲,他從身後掏出一柄劍。
正是他在多年前遺棄的昊闕。
碰!
長風呼嘯而過,寶劍應聲而斷,碎成了兩半。余秋水絲毫沒有心疼,只是淡淡一笑,他將劍插在了墓碑前,然後背靠著赤紅色的小蛇,長夜慢酌。
「小蛇啊小蛇,你那麼通靈性,我就叫你常雲清如何?」
不知道過了多久,余秋水還是沒有被人們忘記,時間愈發流逝,他的名號反而愈來愈大。
人們給還給他起了個響噹噹的綽號。
獨孤劍仙,余秋水。
後記
十年前,桃花村,桃花客棧。
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暢飲桃花酒,一塵不染的衣衫將他的皮膚襯地很黑,可他卻似乎絲毫沒有發現這白色的衣服並不適合他。他的眼裡,只有眼前清冽渾濁的桃花酒。
「喂,蘇太白,聽說你要去銘劍閣參加劍首的選拔啊?」桃花客棧里走進來幾個紈絝少年,他們在離這個名字和皮膚並不相稱的男子身邊坐下,嬉笑著拿他打趣。
「你懂劍嗎就要去當劍首?要不露兩手給兄弟們開開眼界唄?」
「是啊,是啊,酒鬼要是懂劍,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劍神了。」兩個毛頭小子互相使了個眼色,口無遮攔地嚷嚷著。
「咦嘻嘻嘻,劍首大人怎麼不說話啊?是不是怕了啊?」
蘇太白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喝酒,面對他們的挑釁找茬毫不生氣,宛如一尊木頭人。
「哎哎,快去外面瞧瞧,那裡有兩個劍客要比試了?」
「喲,可稀奇了?咱快去瞧瞧。」
「你小子再這裡等著,我們去看看就回來。」幾個小混混聽說有比試,剛上來的茶也不要了,錢也沒付,一窩蜂地又涌了出去,只留下客棧的掌柜在櫃檯前氣得直跺腳。
蘇太白默默做了一會兒,他從口袋裡掏出些許碎銀放在桌上,提著自己的酒壺也出門去了。
桃花村的門口,是一個白衣劍客,長得器宇軒昂,氣度不凡,手持一把重鐵劍,嘴角掛著若即若離的微笑。在他對面是一個灰衣劍客,身上的衣服不知是本色還是髒了許久未洗,左手握著一個紫金葫蘆,右手舉起一根折了的桃枝,和白衣劍客遙遙相對。
一邊對著還一邊仰天暢飲,像是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
「就這?用一根桃枝也算劍客?」
「是啊,這場比試還有什麼看頭,這酒鬼啊,輸定了。」
桃花樹下,蘇太白站的遠遠地,他看著那個憂鬱男子不屑一顧的傲然神色,不知為何,一向冷若冰霜地他竟然笑了。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將自己的葫蘆別在腰間,緩緩地轉身離去。
夕陽西下,血色的殘陽映在他一塵不染的白衣上,如同浸上了一層鉑金。他朝著桃花村的另一條路走去,越走越遠,再也沒有回頭。
在他離開不久,鐵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一如他的心一樣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