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回海上
不料,一封封密函出去,都是有去無回.就連四太子安插在自己身邊的間諜高益恭也徹底失去了消息.
有關王君華的死,他早就知道其中的蹊蹺,雖然他通過高益恭的轉圜,在雲里霧裡中把這事遮掩過去,可是,內心深處卻是知道的,四太子對自己早已有了忌諱.本來,二人之間也不過是利益關係,並無深厚的私交,四太子忌諱也是正常.他所篤定的是,按照四太子的為人和性格,絕不會視大金國的利益於不顧.自己提出的每一條,都是有益於大金的,他所出兵,不過是虛張聲勢,嚇嚇趙德基而已,以便於自己火中取栗.
可是,如此有利的條件四太子也不理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因此,他五六分的傷病做成了八九分,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躲避著政敵可能的攻訐.也正因為如此,他不能上朝,政敵們便蠢蠢欲動,又傳出宋國的貢銀被劫持的事情.自然就有不少趁機攻擊他的.
與此同時,趙德基當然也沒有閑著.他派出的特務偵察出一個巨大的秘密:宋國呈給金國的貢銀失竊案,一案的主角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秦大王.
他被這一消息震撼得真正是體無完膚,只是不停嘆息:秦大王,真有如此強悍?密探的報告里說,秦檜根本不是他口稱的在路上生病,偶然受傷,而是在邊境時被一個女人刺了一刀.連番的消息,一個比一個震恐.
秦大王不可能無緣無故去金國.難道是因為花溶逃去了金國?難道花溶逃到金國去殺了秦檜?這可能么?他坐卧不安,不知是喜是憂,是怕是怒,又深深欣慰,幸好自己當初不曾隨去邊境.當年在岳家的園林里,花溶尋機刺殺了他一刀,無奈心慌意亂之下,救兵趕來,花溶不得不逃跑.趙德基也對此恨之入骨,他明知這個女人是個毒藥,卻又忍不住總想找到她——皇恩浩蕩不施予岳鵬舉,但若施予一個女流之輩,豈不是更令人有勝利感?
不止如此,趙德基還有一個更大的公開的秘密——他真的徹底絕育了,尤其是吃了小劉氏的「靈丹妙藥」后,不但沒治癒,反而小劉氏得了許多婦科病,也就此失寵.這兩年,他花費在求子上的心血和精力,不計其數,卻總是不得好轉.
同時,他更是震恐,萬一金軍再來要求貢賦,或者趁機挑起戰爭又該如何?他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四太子這廝,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得安寧.若是再統兵南下,自己該怎麼應付?這個關鍵時刻,秦檜到底是真病,還是炸死,就非常重要了.
這一日,趙德基在御書房批閱奏摺.奏摺里,有七八封是御史大夫的,趁機彈劾秦檜,當然是從貢銀和議和著手,指出他大權獨攬,威逼天子.趙德基和秦檜雖然一直「君臣相得」,但他對秦檜的忌諱則是外人不可知的.尤其是當初秦檜借金兀朮要挾,做了終身宰相,令趙德基耿耿於懷,想拿他開刀,卻養成了懼怕的性子.現在見這麼多彈劾他的摺子,又聯想到他的古怪的傷病,心生一計,就去秦府親自探望.
天子探病,非同小可.秦檜在病床上得到通報,幾乎急出一身冷汗.這個時候,皇帝來看他,他可不會有任何的受寵若驚,相反,他早已從心腹處得知,這些日子,彈劾自己的奏摺越來越多,正考慮是抱病復出,還是以退為進.但還沒考慮清楚,趙德基竟然親自上門了.
聽得趙德基的腳步聲,秦檜老淚縱橫:「陛下大恩,臣卻無力迎接,請恕罪……」
趙德基見他幾乎半癱軟在床上,無法動彈.秦檜個子本來就很瘦小,現在更是只剩下幾撇小山羊鬍子,面色枯黃,不成人樣.趙德基也拿不准他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仔細一看,倒頗有幾分垂垂待死的樣子.
他立即也唱作俱佳:「丞相病重,一定要好好保養身子啊,國之基石,豈能有任何損失?來人,將對丞相的賞賜帶上來……」
老太監躬身打開一個盒子,是趙德基賞賜的一些丹藥.秦檜根本用不著,卻也感激涕零地謝主隆恩.
二人做戲一番,趙德基便直奔主題:「丞相,聽說貢銀在大金失竊?」
「臣不敢隱瞞陛下.臣當日被刺客刺傷,並未親自聽有關方面說起貢銀失竊這回事.」
「聽說,那個刺客是個女人?」
秦檜明知是花溶,但是,他深知趙德基對花溶的複雜心思.君王的意圖,捉摸不定,稍作思慮便說:「應該不是,是一個叫銀木可的女真兵.」
趙德基故作驚訝:「女真兵為何刺殺於你?」
「陛下有所不知.外人都揣測是女刺客,可是,這天下,哪有女人有這樣的本領?臣派人調查,後來方知另有真相.陛下,您可還記得秦大王這廝?」
「當然記得.他跟此事何干?」
「貢銀是他盜竊的,刺客也是他安排的.」
「他跟你有何怨憤?」
「秦大王這廝,和亡遼的耶律大用相勾結,大力發展陸上勢力.他要購買兵器,自然會從貢銀著手,並且趁機挑起宋金之間的矛盾,火中取栗……」
趙德基面色大變.他向來認為秦大王不過一流寇爾,而且遠在茫茫大海上,跟路上霸主有什麼相干?
秦檜痛苦地眯縫著眼睛,但察言觀色,便知道自己這番話奏效了.他對花溶恨之入骨,可是,要讓趙德基明目張胆地下令去捉拿花溶,這會有損趙德基標榜的「仁君」風範,趙德基自己遇刺了,都不敢明目張胆追究,何況是自己?
但是,他一定要斬草除根,就算死之前,也要報這個大仇,最理想的,莫過於借刀殺人——以秦大王為目標.花溶一定跟秦大王在一起.只要拿住秦大王,不怕花溶不送上門就死.
趙德基對一個寡婦可以寬大為懷,但宋國的傳統,往往是先「安內」再攘外,趙德基對於鎮壓內亂的興趣,遠遠大過憂慮外患.從苗劉兵變開始,他隨時擔心有人覬覦他的龍椅,豈肯在宋國範圍內有這麼大規模的勢力在自己卧榻之側酣睡?
果然,趙德基立刻問道:「秦大王真有這般能耐?」
「能從大金百萬雄兵里搶得貢銀,秦大王這廝,實在不可小覷.以後若是藉機起事,怕禍害將是鐘相,楊么等洞庭水寇的十倍……」
「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這些年,朝廷的水師力量大大壯大.以臣之見,不如調集精銳,先下手為強,直搗秦大王的老巢.」
趙德基沉默不語,他海上逃命后,早已對茫茫大海非常厭惡,暗自發誓,有生之年,絕不會再踏上海洋一次.如此大規模去攻打秦大王,有多大勝算?
「朕觀這些年的水師隊伍,都善於湖中作戰,但是,勢力卻很難達到海洋.而且,大海茫茫,不比陸地,糧草,調兵等都存在很大的問題……」
秦檜知他那次海上驚魂,早已嚇破了膽,所以對自己的提議很不以為然.這時,他反而不發言了,故意做出氣喘吁吁的樣子.
「依卿之見,若是出兵,誰為主帥,誰為先鋒?」
這一下,秦檜倒沒了主意.他慣於和議和權謀,對於用兵,簡直一竅不通.遲疑一下,才說:「楊沂中從未經歷水戰.倒是節度使劉寧……」他此舉異常歹毒,劉寧是目前唯一有威望的抗金將領,也深得趙德基信任,得四太子忌諱.而且最重要的是,劉寧相對正派,並不怎麼買他這個秦丞相的帳.
趙德基自岳鵬舉韓忠良之後,再無良將,他還不算昏庸透頂,只是狠毒有餘,對劉寧也還算得上是重用,就連秦檜幾次指使王繼先彈劾劉寧,他都不曾動搖劉寧的位置.
這一次,如果能將劉寧調離抗金的第一線,先去掉金軍的屏障,自己豈不是平白送給了四太子一個天大的大禮物?再和他談判,事情就好得多了.
但趙德基卻顯然不以為然,只說劉寧也只善於陸戰.依照他的心思,決不可能輕易讓劉寧為了秦大王就去冒這個大險.何況,除了秦檜,還無任何朝臣談到秦大王的危害.
秦檜見此路不通,忽然說道:「秦大王這廝搶了那麼大一筆銀兩,是我東南稅收的一半以上,他倒是趁機可以壯大自己了……」
就這一句,趙德基便怦然心動.秦大王的海上實力他可以不在乎,可是,這一大筆銀子,原本就該屬於自己的.
他來了興趣:「秦大王的銀子可有下落?」
「可惜臣終日卧病在床,無法集中精力打探.還請陛下恕罪.陛下可派出兵部立即調查此事.」
兵部出馬,必然就是一路追殺捉拿秦大王.這總比去海上攻打要有勝算得多.
「秦大王下落何處?」
這一點倒問住了秦檜,他再派出多少人,也找不到秦大王的下落了,不止如此,就連四太子也是不知道的.
趙德基見秦檜不停喘息,模樣十分令人憎惡,口裡又發出一陣污濁之氣,他再也呆不下去,匆匆說:「愛卿不妨好生休養.此事以後再議.」
「謝陛下.」
秦檜雖然沒有得到趙德基的肯定答覆,可是,深知這一下,已經把他的注意力和矛盾轉移了.不管他要不要剿滅秦大王,至少,秦大王也成為他心腹的一塊大患了.
只要再遊說一下,不怕趙德基不出兵.如此,殺花溶不在話下.
就在秦檜得意於自己的毒計奏效時,心情也好了幾分.傷勢也不那麼嚴重了.他正籌劃著復出,找個借口,結算是抱病,也不能長期離開朝堂.這時,卻等來趙德基的命令:趙德基賞賜他一些藥材,准他一年假期,在家休養.
這可真是個晴天霹靂,官員的父母死亡,可以守喪三年,但是,一般都只是個借口,兩三個月就復出了.何況秦檜不過生病而已,一位高官,一離開便是一年,以後,還怎麼控制朝堂上的局勢?
他又氣又急,自以為已經把趙德基玩弄於鼓掌之上,不料趙德基卻先下手為強了.趙德基認為,對付秦大王又不需要他秦檜,所以趁機將他推出朝廷的勢力範圍.秦檜激怒,驚惶之下,真正病情加重,走投無路,便再次派人出使金國,尋求四太子的幫助.
當然,劉武等人帶回來的消息絕不可能這麼詳細,花溶聽后也絲毫不覺得震驚.
秦檜的傷情早在她預料之中,她自己一刀下去,比誰都清楚.
秦大王說:「秦檜這死烏龜向來奸詐,只恐其中有鬼.康公公這廝也不盡不實.」
「康公公還說,現在朝中許多人藉機彈劾秦檜,想替岳相公翻案,趙德基也微微有些悔意.」
翻案?翻案有什麼意義?別說趙德基根本不可能替岳鵬舉平反,就算是平反了,給他一個「忠臣」的稱號,又能說明什麼?岳鵬舉就能復活?
秦大王微哂:「他貓哭耗子,做戲給那些大臣們看呢.」
花溶冷笑一聲:「趙德基這是想利用秦檜的病情,引我去殺他!他以為我想報仇想瘋了.」
花溶幾次差點遭遇趙德基的魔手.上次回臨安時又因為準備不充分功虧一簣.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趙德基對外苟且,對內卻是有著極大的君王的權威.他總以為,憑藉他的權勢,自己就會上當.就算不上當,也逃不出他的魔掌.但是趙德基的這番惺惺作態,也實在小兒科了.他以為如此,自己就會盲目地跑去京城找他拚命?
沒錯,自己的確迫切想殺掉秦檜,殺掉趙德基,可是,經歷了這麼多的生死,早就不急於求成了.也不會如昔日一般,總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現在,自己還有兩個兒子要撫養,豈能輕易就死?
眾人退下,各自休息.
屋子裡只剩下二人相對而坐.
秦大王見她沉思,以為她在難受,抓住她的手:「丫頭,待老子好了,殺將過去,砍下趙德基的人頭當球踢.」
「嘿,他正等著我們去送死呢.」
「老子也不見得怕他.」
她似笑非笑:「怎麼?又要充英雄了?」
秦大王摸摸頭:「這一點也被你看出來了?哈,說正經的,丫頭,既然趙德基這番作態,就算我們不去主動惹他,估計他也不會放過我們.」
花溶淡淡道:「那又如何?你以為他敢攻打落霞島?」
「他還沒這個本事.不過,一定會給我們製造不少麻煩.與其如此,我們不如先下手為強.」
她微微一笑:「不,我們現在殺不了他.我們先積蓄力量.」
「哦?你說怎麼干?」
「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也不見得一輩子就是他趙德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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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王精神一振,哈哈大笑:「想當年,金兀朮的老子,13騎兵起家,女真短時間內,就縱橫天下,打得趙氏父子上躥下跳,上山入海,打得他們找不到牙.總有一天,我們也殺將去臨安,活捉趙德基,用他的骨頭點燈油……」
花溶一本正經:「這一路上,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海島上的勢力如今很不錯了.必然會引起各方勢力的覬覦.尤其,你和耶律大用的合作全部破滅了,陸上就得不到任何支持了……」
「但我有李汀蘭,有個人質在手.就算不合作,耶律大用也沒法找我搗亂.而且,老子對他可謂仁至義盡.」
「耶律大用不足為患,就怕沿海的朝廷水軍藉機發難,長期騷擾也不是辦法.」
「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