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自私
「哈哈,四叔的這手字,寫得真是漂亮極了,真不像女真人的手跡.快及得上當年的宇文虛中了.四叔,你真是好書法,你什麼時候開始練習的?能夠寫到這個地步,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吧?啊,竟然還是學習的蘇體……蘇東坡的詩詞,朕最最喜歡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又纏綿又有意境……」
金兀朮聽著他滔滔不絕地讚賞自己的書法,不但沒有絲毫的高興,反而,內心的火焰也如御書房的那盆火,即將熄滅心中的火焰.
當年老狼主13騎兵起家,何等的雄才大略,沒想到繼承人卻是如此的膿包不堪.他十分惆悵,金國,也要走上宋國的老路了?忽然想起漢人的老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歷朝歷代,變化那麼快,各領風騷幾百年或者只有幾十年.大金呢?大金的江山又能不能千秋萬代?
「陛下,請以後認真參閱《對宋三策》.現在,宋金的局面已經在悄悄發生改變,宋國偏安江南,這些年,經濟生產得到極大的恢復,賦稅充足,兵源增加,而且秦檜又死了,朝中的局面有了極大的改變,一些將領如劉寧等得到重用,恐怕以後會危及大金的安危……」
「四叔何必多慮?只要有您在,宋國永遠也不敢輕舉妄動,趙德基,就是一個膽小鬼!大不了,再給他來一次搜山撿海……」
金兀朮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卻是濺在自己的烏黑的貂皮大氅上.
「四叔,你病得這麼嚴重?」這是合刺第一次親眼目睹金兀朮的病情,但見他吐血後面如金紙,急忙道,「朕馬上為你傳御醫……」
「不用!」金兀朮揮手制止了他,擦掉了自己嘴角的血跡.
「可嘆四叔,抱病還在向金國獻計獻策,四太子的忠心真是天下罕有.」
「多謝陛下謬讚.陛下,對宋三策就放下了,臣先告退!」
「四叔,朕派轎子送你回去!現在天氣寒冷,朕進出都是坐轎子了,你病了,更不能傷了身子……」
金兀朮目光略略下移,看著他越來越消瘦如麻桿一般的身形,典型的宋國文弱書生姿態.馬上打天下,雖然不能馬上治天下,可是,狼主合刺,已經丟掉了所有大金民族秉承的勇悍的優點.
他搖搖頭,轉身大步就走.
他的腰板挺得那麼直,甚至合刺都忘了他吐血的事情:四太子還正當盛年,有他在,自己就可高枕無憂地再玩樂幾年.
中午,風雪慢慢地小下來,然後,就停止了.
長街的盡頭,金兀朮勒馬.
武乞邁追上去:「四太子,這不是回府的方向,您走錯了.」
「沒錯.」
「這樣的天氣,也不適合打獵.」
「不打獵!我們去旅行.」
武乞邁好生奇怪:「這樣的天氣,去旅行?去哪裡?不太好吧?等開春了再出去較好.」
金兀朮哈哈大笑:「冬天夜遊,才別有風味.武乞邁,南朝人有一個故事說,魏晉的名士王子猷居住在山陰,一次夜下大雪,他從睡眠中醒來,打開窗戶,命僕人斟上酒.四處望去,一片潔白銀亮,於是起身,慢步徘徊,吟誦著左思的《招隱詩》.忽然間想到了他的朋友戴逵,當時戴逵遠在曹娥江上游的剡縣.王子猷即刻連夜乘小船前往.經過一夜才到,到了戴逵家門前卻又轉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何這樣,王子猷說:『我本來是乘著興緻前往,興緻已盡,自然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
武乞邁不得其解:「這個王子猷莫非是個神經病?」
金兀朮哈哈大笑:「本太子就是從沒做過神經病,這一次,何妨做一下神經病?出發吧,沿途打獵,欣賞冰雪風光,豈不快哉?」
三十匹駿馬,另有十匹馬上全部馱負著美酒飲食和結實的帳篷.
武乞邁看出,四太子果然是要外出尋獵.
可是,打獵為什麼要帶這麼多東西?甚至另有幾匹馬,專門馱負著衣服被褥.
金兀朮見他疑惑,就問:「武乞邁,本太子叫你準備的特殊『禮物』準備好沒有?」
「已經送到邊境了,有專人負責,四太子請放心.」
「好,走吧武乞邁,別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你跟隨本太子多年,還沒享受過什麼樂趣,這一次旅行,何不放下一切,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的快樂?」
四太子說話時,態度平靜,雲淡風輕,武乞邁卻覺得分外的不對勁.可是,想起四太子府,想起天天吵鬧追問王爵的28娘子,又釋然了,與其呆在家裡煩心,的確不如出去走走,也許,四太子的病情會好轉也說不定.
……
一場大雨後,島上的氣溫稍稍降低,卻更多了一份清新的氣息.雨洗后的樹葉蒼翠墨綠,對於陸文龍這種從冰天雪地的北國長大的人來說,絲毫也感覺不到冬天的氣象.甚至遺忘了還有冬天這個季節.
這半個月,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阿爹和媽媽的成親掃除了昔日沉澱在心的最後一絲陰霾,每一個人都變得那麼快活,尤其是媽媽,他曾經偷偷地觀察,發現她終日笑臉盈盈,而且絕非是昔日潛藏著憂傷,完全發自內心.而且,他明顯地發現媽媽的身子也變好了許多,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常常一個人偷偷藏起來獨自呆上一段時間——這是他後來才明白的,那時,是因為她的傷痛發作,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她不躲起來,便意味著這一切都在好轉.
清晨的陽光,翠綠的椰子樹,浪花輕輕拍打著岩石,海風吹來帶著淡淡腥味的清新的空氣,一些貝殼被翻卷到沙灘上,反射著陽光,五顏六色.
小虎頭和陸文龍,以及島上的許多孩子,奔跑著歡呼雀躍,大肆撿各種的貝殼和海螺.互相嬉戲,打鬧.
花溶赤足走在淺水的沙灘上,淺水剛剛沒過足踝,帶著微微的涼意.老遠,秦大王大步走來,大聲喊:「丫頭,丫頭……」
他的喊聲停止,腳步也停下.
對面的女人穿著一件淡綠色的衫子,淡紅色的裙裳上面綉著星星點點的錦斕,她的頭上也系著一塊同色系的淡紅的紗巾,渾身上下,還有著新嫁娘的喜慶,卻透著無限的清新和生命的活力.在她的足下,便是一塊大大的張開的貝殼,銀白的,彷彿她是從貝殼裡剛剛誕生的一顆珍珠,在她身後,陽光慢慢地上升,將海水渲染,彷彿萬千朵玫瑰在盛放,左邊是春風吹來,右邊是百花盛開……
彷彿一個春的女神,乘風破浪,從大海里冉冉升起.
秦大王獃獃地站在原地,彷彿是第一次見到她,彷彿那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丫頭,丫頭……」
她依舊赤足,走向他,雪白的足踝,溫婉的笑容,目光裡帶著一絲嗔怪:「怎麼啦?傻啦?」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滿心的激動難以言說,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彷彿都過得那麼快,時光在飛逝,像在做一場長長的美夢,沉溺其間,總怕忽然就醒了.
「小虎頭,文龍,吃飯啦……」
兩個孩子奔跑過來,抱著一大堆的鮮紅的貝殼.
「媽媽,你喜不喜歡?」
「喜歡,都喜歡.」
「阿爹,你呢?」
「我也喜歡.」
飯桌上.
一張粗大的方桌,還透著原木的清香和海風的咸澀.
幾碟小菜,一大盆的海魚,新鮮的鹿肉,獐子的肉絲,海羊的腌肉.旁邊放一隻大大的花瓶,瓶中只插三兩枝翠綠的芭蕉葉,平添一份景緻,令人胃口大開.
花溶拿起筷子分給兒子們,又給秦大王添上飯.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最愉快的事情之一,偶爾下廚做幾碟小菜,看著自己最重要的親人們吃得那麼愉快,這樣的心情,真是比什麼都愉悅.
「丫頭,我要出去幾天.」秦大王的聲音非常平靜,「你在家裡好好休養.」
花溶尚未回答,兩個孩子搶先問:
「阿爹,你去哪裡?我們不一起去么?」
「阿爹出去處理一些事情,很快就會回來,你們兩個要陪著媽媽,好生照顧媽媽,知道不?」
「我們和媽媽一起去不行么?」
「不行!」花溶柔聲笑著,夾一塊肉給陸文龍,又給小虎頭夾一塊,「阿爹是去處理事情,不是遊玩,要不了多久就回來,你們去,反而增加麻煩.」
陸文龍沒有作聲.
秦大王看看花溶,二人目光相接,她微微點點頭,完全明白他的意圖.此行,朝廷水軍壓境,據說是張俊和万俟咼親帥大軍,務必擊潰這方海洋「水霸」.
「丫頭,你這些日子放心休養,等我回來,你也許就徹底好起來了.」
她微笑著點點頭,明白他是不願意讓自己再有任何的奔波.若在以往,她是一定會堅持去的,可是,現在的身子,已經經不起任何的折損了.秦大王不僅要的是一場勝仗,更要的是一個能夠長期相伴的妻子.
她便不再堅持,幾乎一開始便溫順地答應下來.
秦大王很商量的語氣:「丫頭,我想先送你們回落霞島.那裡風光更美,你們母子仨也當度假……」
花溶凝視著他的眼睛,秦大王,他真的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沒有任何的英雄和大公無私的情懷.大戰在即,長林島上全部停留著將士們的家屬,妻兒老小.這個時候,他要的不是自己的妻兒共進退,而是一再打主意,想悄然將妻兒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