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誓死效忠
心裡那麼恐懼,比全軍覆沒更加讓人不可忍受.一種立刻就要失去的恐懼徹底將他包圍,秦大王的身子幾乎在搖晃,彷彿從未經歷過的殘酷的戰役.
他一把抱住她,幾乎是在怒吼,「丫頭,你為什麼不在島上休息?為什麼要跑出來?」
「來的是劉寧,我沒想到是劉寧,他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手……」
「誰管他劉寧張琦?丫頭,你管這些做什麼?我告訴你的話,你從來都不會聽!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是故意想尋死離開我?你……」
「叫你休息,你不好好休息……真是的……馬蘇呢?我一定要重重懲罰他,完全無視我的命令,三叔也是……」
「你不要怪他們啦……是我強求的,他們也沒法…………」
「他們簡直不把老子放在眼裡,都怪他們……」
一隻手伸出,輕輕放在他的嘴唇上,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滔滔怒語.
他一怒之下就扭開頭:「丫頭,你少這樣,別以為我會放過你……」
「阿爹,你為什麼罵媽媽?」
一個稚嫩的聲音,小虎頭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門口,驚訝地看著阿爹滿面的怒容.陸文龍站在他身後,也滿臉的驚慌.火光下,能看到媽媽越來越慘白的面孔,如一層金紙一般,令人膽戰心驚.
小虎頭也覺得驚訝:「媽媽,你怎麼啦?」
秦大王扭過臉,雙眼微微濕潤,怒聲道:「都怪你兩個臭小子,叫你們回落霞島,你們不聽,也不看著媽媽……」
「阿爹,大壞蛋……你罵我媽媽……壞人……媽媽,你怎麼啦?」
花溶微微一笑,柔聲道:「媽媽沒什麼,小虎頭,我們回家啦……」
小傢伙根本沒意識到什麼情況,忽然看著外面衝天的火光,驚訝道:「有壞人來啦?」
還是陸文龍回答他:「剛才來了好多壞人,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哥哥,你為什麼不叫我看?為什麼?」小虎頭好生鬱悶.
「那時你在睡覺嘛.」
「睡著了也該叫醒我,我一直等著看的……」他嘴巴一扁就要哭起來,「你不叫我……媽媽也不叫我……」
花溶看著他委屈的小摸樣,輕嘆一聲,這一次,他還能在船艙里安然無恙地睡大覺,以後呢?趙德基能善罷甘休?只怕,真正的危險還在後面.
她轉眼看著秦大王,他瞪大雙眼,她甚至能在裡面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秦尚城,我真擔心劉寧去而復返……」
「丫頭,先別擔心這些了……」秦大王又氣又急,又埋怨,那是一種心碎的感覺.剛剛大勝的喜悅,在被慢慢的沖淡.
他抱起她,大步就走下船艙.
船舷上,站著楊三叔和馬蘇,都是全副武裝,看到秦大王抱著花溶下來,立即覺得有些不妙:
「大王……」
「大王……」
秦大王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一言不發,疾步就走.
花溶微嗔:「秦尚城,你不要這個樣子,是我下的命令,你不能責怪他們……」
他暴躁地低吼一聲:「閉嘴!」
都這個樣子了,還不好好休息,還要逞強!
她果真閉了嘴巴,嘟囔一聲,窩在他的懷裡.這一刻,身上的痛苦遠遠比不上心靈的安寧.那是一種極大的安全感,只要有他在,只要有他在身邊,一切,有什麼可怕的呢?
可是,他的臉色依舊是黝黑的,就如暴風雨前的烏雲.
她凝視著他的憤怒,又垂下眼瞼,這才發現,已經天明了,自己也累了,真的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了.
島上,所有的居民的驚慌失措已經慢慢在平息,一晚上的戰爭,就在前面幾十海里處發生,誰能睡得著?
但見己方大獲全勝,尤其是秦大王和夫人歸來,眾人才鬆一口氣.
有好些人見他抱著花溶,正要上來打招呼,他卻沉著臉.幾名侍衛立即阻攔了眾人,他抱著花溶就衝進了自己的「皇宮」.
「冷大,快叫冷大.」
冷大早已等在門口,拿著煮好的參湯,「大王……」
「先不喝參湯了,你快看看夫人的情況……」
冷大立即上去,摸著花溶的脈搏,面色微變:「夫人,這是……」
「是什麼?快說?」
「勞累過度,損傷了心脈……」
秦大王聲音微微發抖:「她到底怎樣?快說?」
「休養,先好好靜養.除了靜養,再無其他辦法了.」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冷大退下,秦大王一揮手,將兩個探頭探腦的孩子也趕了出去:「都出去玩兒,不要妨礙媽媽休息……」
「媽媽到底怎麼了?」
「快走,不然老子發怒了……」
「呸,媽媽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大壞蛋……」
秦大王不理小虎頭的嘟囔,一下就關了門,將兩個孩子的目光徹底關在了門外.
花溶苦笑一聲:「你看,這不是沒事嘛,你別嚇著孩子們……」
他坐在床邊,盯著她氣若遊絲的聲音,還說沒事,都這樣了,怎會沒事?他沉著臉,端起參湯,瓮聲瓮氣,「快喝!」
她不敢再說,只乖乖地喝完了半碗參湯.
「感覺好點沒有?」
她點點頭:「好多了.」
「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怎會好得那麼快?你撒謊!」
花溶簡直哭笑不得.靠坐在床頭,拉著他的手:「秦尚城,你越來越霸道了.」
「哼.」
門口傳來侍衛的通報:「大王……」
他面色一變:「現在,誰都不要來打擾老子……」
「秦尚城,有緊急軍情,你先出去吧.」
「丫頭,你還要操心這些?!」
她的眼神變得那麼奇怪:「秦尚城,你知道.我等了這麼久,就是等這樣一個日子,我豈能不操心?」
他凝視著她忽然充滿了神採的眼神.這樣的眼神,比在新婚之夜更加明亮,充滿了一種強烈的鬥志和激越的情懷.
心裡一酸,那種強烈的心疼和心碎更是濃烈,聲音卻還是悶悶的:「丫頭,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就讓你全程參與.」
她的聲音里也透出驚喜:「真的么?」
如果不讓她參與,只怕比現在的情況更加嚴重.秦大王長嘆一聲:「不過,你今後必須全聽我的,一直跟我在一起,否則,我就會送你去落霞島.」
「哈,秦尚城,你以為我是小虎頭?想威脅就威脅?」
他的眼珠子又變得暗沉了,這個時候,她還有心思說笑?
她吐吐舌頭,立刻閉著眼睛.
休息就休息唄.
卻一把拉了他的手,頭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這個人肉枕頭,真是好生舒服.
「你陪我休息.你不在,我睡不著.」
明明是這樣激烈的大戰,明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刻,卻真的沒有覺得多麼緊張.這條命,本來就是撿來的,苟延殘喘了這麼長時間,命運,也真算得上充滿了眷顧,自己還擔心什麼呢?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反而抱了一種享受的心態,過好每一天,才是人生的要務.
她的這種舉重若輕的態度,徹底感染了秦大王,就連他,也暫時放鬆了心情,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她的生命有一種能夠自行癒合的能力.
她很快發出微微的呼吸聲,那麼均勻,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顯然已經熟睡了.秦大王也累極了,抱著她很快陷入了黑甜的夢鄉.
醒來,已是黃昏.
他睜開眼睛,懷裡的人兒也在慢慢睜開眼睛.她睡覺的方式很奇怪,總是喜歡側著身子,腿壓在他的身上,幾乎半個人都貼在他的身子上,手也放在他的胸口,徹底把他當成了一個人肉的墊子.
他早就習慣了她這種奇怪的方式,但見她的眼皮微微動了幾下,才懶洋洋地稍微移動了一點手臂.
「丫頭……」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裡慢慢地染上了一層驚疑的色彩.
她的聲音依舊是懶洋洋的:「怎麼啦?」
她的頭巾早已散落在枕頭上,露出長長的頭髮.這頭髮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那些新長出來的黑髮,有五六寸長,竟然都是黑色的.
三分黑,七分白,顯得那麼怪異——卻是青春,一種強烈的,充滿了青春與活力的生命,彷彿一隻浴火的鳳凰,在慢慢地脫胎換骨.
他驚得幾乎跳起來:「丫頭,你的頭髮……丫頭……」
她嘻嘻一笑,臉色慢慢地紅了,聲音低低的:「在種家莊的時候,我向郎中打聽過幾個令頭髮變黑的偏方,自己悄悄的用……他說,女子頭髮早白,有一種偏方特別好,就是用一斤醋,和半斤黑大豆混合煮爛了,每次洗頭髮的時候就用來染髮……我用了這麼久……再說,你給我服用的參茶里,也有何首烏,何首烏也是可以令頭髮變黑的……」
他讓冷大不知尋了多少的何首烏,本也是希望能令她頭髮變黑,但是,卻不如她這麼急切,因為,他從不在意她到底白髮還是黑髮.
她的聲音更是低不可聞:「我本來想……本來想……」
「想什麼?」
「想在和你成親之前,就讓頭髮變黑……可是,努力了這麼久,一直沒有能夠辦到,所以沒有告訴你……其實,成親之前,頭髮就變黑了一點點啦,但是,這樣子更加奇怪,所以我沒說……」
他眼眶微微濕潤,天下哪個女子不愛美?原以為她是不在意的,這時才明白,她天天早上早早地起來包上頭巾,然後天天堅持洗頭.這些,以前他都不曾在意過,以為那是她天性愛潔而已.
原來,她也是個女人,也是個希望自己能做最漂亮的新娘子的女人!
她的希望,不過是做自己最漂亮的新娘子!
「丫頭……你這樣本來就最好看了……」
她嫣然一笑,紅紅臉摸著自己的頭髮:「你看,我這樣子是不是很奇怪?」
「不,一點也不奇怪,丫頭,你真好看……」
她雙眼微微地發亮,臉龐那麼嫣紅.
「丫頭……」他的聲音又開始變得濃郁,充滿了一種濃濃的情意.他本就新婚燕爾,恨不得跟她朝夕不離,才有短短的幾日分別,就如隔三秋.此時,擁她在懷,渾身的熱血幾乎都要衝出來了.
可是,慾望越深沉,動作就越輕柔:「丫頭,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再生小閨女,好不好?」
她紅著臉,只是點頭,微微咬著嘴唇,聽著他咚咚咚的心跳.
而自己的心跳,一時,竟然聽不到,那麼平靜!
大堂里,燈火通明.
正中,放著兩把同樣的大虎皮金交椅.
秦大王和花溶並坐,看看一屋子濟濟一堂的將領.
這是眾將領第一次目睹花溶如此慎重其事地坐在主位上——和秦大王不分彼此,不分尊卑.
要在以前,楊三叔一定會有微微的意見,可是,經過昨夜的那場大戰,他親眼目睹花溶在危急時刻爬上最高的桅杆舞動信號和進攻的旗幟,射殺万俟咼,才令得己方反敗為勝.
他咳嗽一聲,沒有說什麼.
馬蘇和劉武更不會說什麼,他們早就習慣了.
秦大王環顧四周:「大家都說說你們掌握的情況.」
劉武先說:「大王,我們清點戰場,燒毀了朝廷船隻900多艘,繳獲了船隻300多艘,其中包括大船5艘,一艘是張俊用的指揮船.雖然屍體墜海,無法統計,但是,按照估計,這次,張俊率領的大軍十不存一.」
馬蘇說:「劉寧繞道進攻,顯然準備已久,他見機行事,逃得快,死亡不足三成.目前,已經退到百裡外的海島上,他一定還會捲土重來.」
海盜們無不欣喜:
「張俊這廝鳥跑不遠了……」
「哈哈哈,什麼朝廷水軍,都是膿包……大大的熊包……」
「大王,我們不如趁勝追擊,殺掉劉寧……」
……
秦大王一揮手,阻止了眾人的爭議:「你們說,該如何對付劉寧?」
劉志勇說:「劉寧不是陸軍戰將么?他怎麼精通水戰了?」
「最怕的是朝廷又要增兵.趙德基既然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一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乾脆,我們一不做二不休,起兵打到臨安去,俘虜狗皇帝,推舉大王做陛下,我們也博個開國功臣,封妻蔭子……」
「對對對……」
……
馬蘇:「諸位先別激動.劉寧不比別人,他是目前宋軍中最能征善戰的將領……」
周七不以為然:「他再能征善戰又如何?他的本事在陸地上,別忘了,四太子豈不能戰?他到了海上,照樣沒有還手之力.」
花溶這時才慢慢開口:「我今天親眼目睹了劉寧的戰陣,他絕非是輕率出征,一定在戰前做了詳細的準備,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調遣了大部當年的洞庭湖水軍……」
昨夜激戰,看不清太遠的情況,但是,那樣的作戰習慣,卻是她所熟悉的,正是當初洞庭水軍的精銳部分.
這是當年岳鵬舉留下的最強軍,也成了趙德基此後水軍的主要力量,不料,後來卻是用來對付他們自己的!
她心口微微一疼.
眾人也一驚,他們縱橫海上,生平聽到最厲害的水軍便是洞庭湖的鐘相,楊么,就算是秦大王後來製造的巡洋艦,也是利用了楊么水軍當年沒能製造成功的大船設計圖和模具.
當年鐘相等依託洞庭湖富饒的魚米之鄉,廣收信徒,勢力最大的時候,水軍都有20萬人,向他們納稅的百姓多達一百萬.而當時整個偏安的宋國人口才幾百萬.
就算是秦大王現在處於全盛時期,連續多年的島上移民,加上收羅了大批北方流民和周圍的漁民,到現在,所有軍力民力孩子老人一起加起來,尚不足10萬人.
花溶見眾人露出驚惶之色,朗聲道:「昔日鐘相,楊么是依靠著迷信手段妖言惑眾,為私人撈取財富,不管教眾死活.許多人當年被岳相公大軍俘虜時,完全是因為天旱欠收,鋌而走險,為的不過是溫飽而已,根本不是什麼虔誠的信徒.楊么等號稱水軍20萬,其實,能戰者不過區區幾萬,這區區幾萬,又並不同心同德.我們長林島豈可與之相比?島上的財物,大家都是按照需要分配,多餘的存起來作為軍餉,孩子們也都請了先生教習讀書……」
秦大王立刻接了下去:「這幾年,老子從沒餓著你們任何人.今日老子在此宣稱,和你們生死與共,我長林島全民皆兵,豈能怕了趙德基?!」
這番話擲地有聲.
眾人忽然想起,就連大王昔日的「皇宮」也賞賜給了李汀蘭.他們夫妻成婚,都是居住在新修的簡樸院子.再看花溶,一身衣服雖然談不上陳舊,但也普普通通,並不穿金戴銀.而他們的兩個孩子,更沒任何特殊,天天和島上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學文習武,絕非什麼公子哥兒習性.
當年鐘相楊么起事,提出的口號就是要「不分貧富貴賤,人人平等」,可是,他們卻利用信徒的心裡和捐贈,累積財富千萬,住的是高樓大廈,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妻妾成群,多達幾十上百的兒女們都封為王子公主,富貴逼人……
所謂均貧富,等貴賤,不過是一句騙人的鬼話.當年,岳鵬舉正是取得了大量的事實后,每攻破一個地方,就以「楊么等過的皇帝日子,你等過的依舊是窮苦被奴役的日子」為策略——在大量的事實面前,攻心為上,很快令楊么等的大批信徒被瓦解.
秦大王,豈可與楊么等比肩?
眾人為之振奮,但覺熱血沸騰,七嘴八舌:「我們不怕趙德基!」
「大王待我等如兄弟,我等自然要誓死保衛家園……」
「大王,大伙兒誓死效忠大王,幹掉趙德基……」
「……」
馬蘇和楊三叔這時都看向花溶,她微微點頭,臉上露出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笑容.二人都暗嘆,依照大王的性子和做派,豈能有這個本事?顯然是夫人早已在一邊提點.難怪大王這些日子,行事風格越來越「低調親民」.就連他們二人,俗稱智計百出,但是,一直以來都在盤算著如何讓海島發展壯大,但卻從沒想到這一點——真正穩固軍心和民心的該是什麼!
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是國人根深蒂固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