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國主亦是人 若撤自取之
第692章國主亦是人若撤自取之
令狐樂營和莘邇營都在城西,相距不遠。
莘邇也沒帶多少隨從,只帶了魏述、乞大力、高延曹等數騎,馳馬到了令狐樂營中,先叫魏述去令狐樂大帳通報。很快,便有吏員迎接莘邇,將他引入令狐樂帳內。
因令狐樂營是莘邇提前個他預備的,等於是莘邇指揮築造的營壘,故卻從轅門行往令狐樂所在之百子帳的這段路上,沿途所見,軍營的規劃布置幾乎和莘邇的軍營一般無二,並無太大區別,唯一的不同,是莘邇專門在令狐樂等一干定西君臣住的帳區附近,給他們移植過來了不少花花草草,加以綠化,還挖了個小湖,以主要供令狐樂軍務閑暇之時散心遊玩。
到了大帳中,莘邇行禮罷了,打眼瞧視帳里。
偌大的帳中,沒有什麼人在,只有令狐樂、陳不才兩個。
莘邇眼尖,一眼看見陳不才眼圈通紅,像是剛剛哭過。
應是感覺到了莘邇的目光投注,陳不才拽起衣袖,伸起左手,揉了揉眼睛。
莘邇頗是納悶,就問令狐樂,說道:「大王,小寶他這是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么?」說笑也似地與陳不才說道,「小寶,軍中與宮中不同,多是莽夫,你要是受了什麼委屈,不打緊,告訴大王,請大王給你做主!」
令狐樂笑道:「倒非是受了委屈。今天是小寶的生日,孤賞他了一份小禮物,卻沒想到他這個不爭氣的,居然就掉開眼淚了。」
莘邇注意到陳不才右手上捧著一個小盒子,想來這盒子中,當就是令狐樂送他的生日禮物了,「哦」了聲,說道:「小寶,原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不說一聲,我竟是不知,沒有能給你備份禮物,卻是空手而來。失禮之處,尚請你不要見怪。」
陳不才急忙放下揉眼的左手,抱住那個小錦盒,端端正正地向莘邇行了一禮,惶恐說道:「不才賤降,豈敢擾動將軍!便是將軍有所賜,不才也吃受不起。」
「賤降」也者,生日的自謙稱法。
瞧著他捧著令狐樂送給他的那個小匣子,視若珍寶似的,也不知令狐樂賞賜給他的是什麼禮物?令狐樂、陳不才沒有想說的意思,這點小事兒,莘邇自然也不會去問,
卻如令狐樂所說,還真是一件小禮物。
那錦盒之中是一張安神助眠的藥方。
陳不才從小到大嬌生慣養,沒有吃過什麼苦,更從來沒有經歷過軍旅、戰爭的緊張生活,這次跟著令狐樂出征略陽、天水,算上離開谷陰到略陽郡行軍的日子,已有一個多月,他精神狀態上難免有些吃不消,加上跟著令狐樂巡視傷員營,見到的那些傷員的慘狀,又叫他觸目驚心,由是最近他晚上總睡不著覺。
令狐樂知道后,便專門叫隨軍的醫生給開了一張藥方,乃於今日送給了他。
這份禮物可稱出乎人的意料,要是讓莘邇猜的話,他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的,但從中卻也正能看出,令狐樂對陳不才的感情確然是甚為深厚,而且他倆的感情,已不能僅用「君臣」形容,其中還有「知心好友」的成分,——非是感情深厚的「好友」,是不可能想到送這份禮物的。
畢竟令狐樂如今雖然是定西的國主,可國主也是人,而人孰無情,他亦是有感情需要的,故是就像蒲茂昔日對待孟朗「如師如父」一樣,他對陳不才亦是脫離了單純的君臣關係。
且不必多提。
令狐樂請莘邇落座,說道:「將軍,孤和麴爽、曹斐部的將士已經差不多做好了還都的準備,孤打算明天就正式下令,於後日撤還護齦。不知將軍打算何時率部撤還金城?」
莘邇說道:「大王,我今日前來,為的就是撤兵此事。」
令狐樂端起案上的酪漿,抿了口,等莘邇往下說。
莘邇繼續蜀道:「大王,我想撤兵此事,是不是可以推遲一下?」
令狐樂訝然,放下銀杯,說道:「推遲一下?將軍此話何意?」忽然想到一事,猜測說道,「莫不是將軍得了軍報,是蒲茂的援兵快要到了?」
莘邇搖了搖頭,說道:「秦虜援兵沒有新的軍報,還是前天的那道,才集結完畢,估計此時,應該是剛從咸陽出發,要到天水,加上糧秣運輸的時間,還得十天半月。」
令狐樂說道:「既然如此,為何推遲撤兵?」
莘邇從懷中取出桓蒙派人送來的捷報,示意陳不才上來拿。
陳不才小心翼翼地把令狐樂送他的禮物放到案上,快步上前,接過捷報,轉身行到令狐樂座前,恭恭敬敬地呈遞上去。令狐樂展開觀看。
莘邇拂袖從容,說道:「大王,這是我上午收到的桓荊州送來的捷報。」
令狐樂細看一遍,猛地抬起頭來,驚喜說道:「桓荊州打下宛縣城了!」
莘邇說道:「是啊。」
令狐樂非常高興,把那道捷報再三看了幾遍,交給陳不才,由陳不才還給莘邇。
令狐樂說道:「將軍,這可是件大喜事!桓荊州打下宛縣這個消息傳到咸陽,蒲茂一定震驚。宛縣一失,則洛陽危矣;洛陽一危,則豫、冀震動。孤料蒲茂,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他接下來必然會調集關中的其餘部隊,往奪宛縣!如此一來,……將軍,天水、略陽二郡,他就無法全力來爭了。這對我軍守住天水、略陽大有幫助!」
比之莘邇通過桓蒙此捷報而想到的,令狐樂想到的,顯然是淺了一層,他只看到了對定西有利的一面,而沒有把這件事放到整個的天下大局來看。
莘邇讚許地稱讚了令狐樂兩句,說道:「大王遠見。不過大王,桓荊州打下宛縣可能會造成的影響,不止於此。」
令狐樂想起了莘邇剛才說的「推遲撤兵」此議,遲疑稍頃,說道:「將軍適才說推遲撤兵,……將軍,可是與此事有關。」
莘邇頷首,說道:「大王聰慧,正是如此。」
令狐樂揚起腦袋,想了一想,沒想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何聯繫,便看向陳不才,陳不才也茫然不解。令狐樂遂只得詢問莘邇,說道:「將軍,這兩事之間有何勾連?」
莘邇說道:「大王,而今海內之勢,三分天下,秦虜已佔兩分!若由之發展,則其勢將稱雄宇內,無人可再制矣。莫說我隴,便是江左朝廷,至時只怕也只能避讓三舍。所謂『變則通』,大王,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足夠扭轉局勢的『變數』出現。」
「變數?」
莘邇說道:「桓荊州宛縣此戰之勝,以我之見,或許便即是這個變數了。」
令狐樂還是沒明白,說道:「將軍此話何意?敢請將軍詳細地說一說,孤願聞其詳。」
「或者準確點說,變數不是宛縣,而是兩個人,桓荊州和慕容瞻。」
令狐樂越發糊塗,說道:「將軍,你這些話究竟何意?」
莘邇便把他和唐艾所推測的桓蒙、慕容瞻兩人此時可能會存在的心思,與令狐樂詳詳細細地道了一遍,然後說道:「大王,宛縣此戰,表面上看,只是桓荊州打下了宛縣城,把南陽郡重新收復到了荊州,然往深處探究,宛縣此戰的這個結局,卻極有可能會推動桓荊州、慕容瞻進一步產生變化!……而他倆進一步的變化,就有可能會推動海內局勢產生大變!」
令狐樂眉頭深鎖,費心思慮,喃喃說道:「他倆進一步的變化,有可能推動海內局勢產生大變?」
莘邇說道:「他倆進一步的變化有兩個,一個是桓荊州的變化,一個是慕容瞻的變化。桓荊州的變化是,他可能會進一步地攻打洛陽;慕容瞻的變化是,他可能會進一步的對蒲秦產生離心,乃至……」
「乃至……?」
莘邇說道:「乃至叛亂。大王,若是桓荊州果然趁勝北進,再攻洛陽,慕容瞻又果然起兵叛亂,請大王設想一下,那個時候的豫、冀等州之局面,會是個什麼樣子?」
令狐樂的神情慢慢地嚴肅起來,他用心地想了好一會兒,說道:「豫、冀諸州定然大亂!」
莘邇輕輕地揮了下衣袖,談笑說道:「那對我隴地是不是一個好機會?大王,何止天水、略陽兩郡,我隴足可守之了,就是關中,我隴未嘗不能趁勢取之!」
令狐樂、陳不才對視一眼。
令狐樂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身,手按膝蓋,說道:「如果……,順勢取之,將軍,果可取之?」
「現在來說,這種變數只是有存在的可能。大王,若想將之成為現實,就需要再有外力推動一下。」
令狐樂終於隱約明白了莘邇「推遲撤兵」的目的,他說道:「所以將軍建議我軍推遲撤兵,便是想用我軍來作推動桓荊州和慕容瞻再生變化,使此變局成為現實的外力?」
「再請大王設想一下,咱們接到了桓荊州打下宛縣的捷報,非常驚喜,那麼當桓荊州聞知我軍打下了天水、略陽后,他會是何等心思?會不會也是頗為驚喜?而又當他聞我軍數萬精銳,猶駐天水、略陽未撤,給秦虜之關中造成了巨大壓力之後,他則會不會就做下繼續北伐,攻取洛陽的決心?
「又及慕容瞻,他若果是現下已生叛意,那麼有我軍在天水、略陽為他吸引關中秦虜的注意力,又有桓荊州北攻洛陽,則他那個時候,會不會亦堅定叛亂之念,乾脆就舉旗造反?」
令狐樂拍了下大腿,說道:「有!有!將軍,很有這兩種可能啊!」
「是以我建議我軍推遲撤兵,暫時仍駐冀縣,以觀形勢之變化。若桓荊州、慕容瞻,果然因我軍這個外力的作用,而一攻洛陽、一造反作亂,我軍便趁機進取關中!而如果他倆未能如我之所料,我軍再徐徐撤亦不為遲。軍糧方面,我已經問過,軍中儲糧還可足夠將士食用兩個月之久,……大王如無異議,推遲撤還,就以兩個月為限,如何?」
令狐樂反覆斟酌,心道:「這是大事,孤得問問麴爽的意見。」便說道,「將軍且容孤三思,可好?」
莘邇說道:「那這樣吧,大王今天考慮一下,明天我再來領受大王的決定。」
「好!」
候莘邇離去,令狐樂便命陳不才立刻去請麴爽。
……
回到自己營中,莘邇入到帳內,張龜奉上起草好了的給趙染乾的軍令。
莘邇略看了下,令道:「現在就送去給西海侯。」
張龜說道:「明公,適聞明公言,大王不是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推遲撤兵?」
「大王若不撤,我與大王共取關中;大王若撤,關中,我自取之。」
……
數日後,給趙染乾的軍令送到了趙染乾的手上。
蒲茂同時相繼收到了冀縣、宛縣失陷的軍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