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間浴室
()不知道在哪部電影中曾看到過類似的情節。因不肯去相親而躲避父親暴打的女主角從家住的小巷中逃出,發現青梅竹馬的男主角正在巷口等她。於是一言不發的她跳上了他的後座,一言不發的他載著她沿著陡坡直衝而下,穿過田野,抵達海邊——
余籽一抬頭,面前居然真的閃過一片湛藍的大海。待意識到那是風景廣告牌后,她已離它足有一個街區的距離了。
呼吸著帶著日吉味道的風,感覺著近在臉頰邊的日吉的溫度,余籽不知為何就有了呼喚他名字的衝動:「日吉君。」
「什麼?」
「我們好像在私奔啊。」
車身似是要傾覆般猛烈地扭動起來,余籽不由將日吉的腰抱得更緊,於是車子順理成章地扭得更具毀滅性。
在車毀人亡之前,日吉明智地選擇停了下來。轉過來看她的他眼神可以單純解讀成『無奈』,如果他的臉頰沒有紅著的話。
不知為何無法直視他雙眼的余籽將眼神飄向旁邊的露天咖啡店桌椅:「要休息一下嗎?」
「……等我鎖車。」
片刻后兩人已經坐在陽光燦爛的桌旁,日吉看了一下菜單,點了一杯冰咖啡,而余籽連菜單都沒看,用財大氣粗的口吻派頭十足地對侍者說:「來一杯免費的白開水。」等點完了看著對面日吉糾結起來的表情,她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我已經習慣到這種店都喝水。」理由當然是因為不想用跡部托女僕給她的零花錢。
「……是這樣啊。」他默默地把菜單推到她面前,「作為上次便當的回禮,這次請務必讓我請客。」
在余籽後點的芒果汁與日吉的冰咖啡都喝得差不多后,兩人選擇靜下來聽對方解釋。
「在幾周前我巧遇了青學不二,並碰巧得到了他掉的攝影展門票。不二曾欺負過我,我為了復仇設了一個局,在他不知實情的情況下把門票送給他讓他欠了我人情。隨後我就利用這分人情不停與他見面耍他玩,直到今天被跡部發現。」
「復仇和耍他玩嗎?」日吉微笑著問,「你確定這就是真相?」
余籽一臉淡定地用麥管戳著杯子里的冰塊,日吉用一副已看穿了她真實想法的神情氣定神閑地回望她。把冰從中間戳出一個洞后,余籽敗下陣來:「為什麼這就不能是真相呢。讓你對我期待過高了真不好意思,但實際上女人都會小心眼記仇,我也不例外。」
「也許是這樣。但是你不會為了自己的復仇設局。你最不喜歡麻煩不是嗎?」日吉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說道,「你這麼做的理由絕對不是為了自己,你其實是為了我們去當間諜的。」
「……雖然我覺得這個形容很雷,但貌似就是那麼回事。」余籽望天,「那段時間我正好剛變回來,無法再勝任以前的工作。當接近不二的機會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順手抓住了。青學的人教我打網球,我再把觀察他們的結果制定成針對他們的訓練計劃教給你們。如果沒有被跡部發現的話,我還可以繼續跟他們相處一段時間。當然被跡部發現只是早晚的問題,我只是很疑惑為什麼日吉君今天也會出現。」
「這對一直注視著你的我來說並不是很難推測的事情。實際上,你和青學的人見面時我都會因為擔心而在附近等。今天只是情況需要我現身而已。」
余籽有些吃驚的望著面色如常的日吉。一直以來總是她淡定他動搖,但今天兩人的身份似乎互換了一般。
余籽動搖得厲害,不由眉頭微皺。
「我侵犯了你的**,讓你不愉快了嗎?」
「……一般來說,我的確應該感到不愉快。」余籽有些遲疑地說,「但與其說是不愉快,不如說…只是有點驚訝。」
日吉似是鬆了口氣般笑了起來。
如果是跡部發現了她與青學的人交往,一定會第一時刻跳出來強硬阻止,就像今天這樣。日吉對青學的人也不待見,卻沒有立刻阻止她與他們交往,而是遠遠的守著,直到時機成熟她不會與他們再有瓜葛才出面接走她。不得不說,日吉的處理方式冷靜而狡猾…卻讓人感覺到了他對她的關心與尊重。
日吉君他原來一直在考慮著我的事情。
余籽感覺臉上有點燥熱,為了掩飾低頭吸了一口冰化后被沖得很淡的芒果汁。不行啊余籽,對方是小自己三、四歲的小弟弟,雖然由於跡部的霸道她現在以初三生的身份轉入了冰帝,但作為『姐姐輩』怎麼可以在他面前表現出動搖呢。
在心裡鞏固著『姐姐防線』的余籽,一點都沒想起她當初作為網球時常向日吉撒嬌,又不住地讓日吉扶額,弄得日吉心情滄桑好似養了一個令人頭痛的女兒。哪怕她變成人類后看起來比他年長一些,『前輩、姐姐』這種標籤,今生也是註定不會被日吉拿來貼在她身上了。
結束了談話,離開咖啡店前,日吉狀似隨意地問:「時間還早,想去哪裡走走嗎?」
「我沒有什麼心情。跡部剛才沒抓住我,現在有可能已經到他借給我的公寓等我。」余籽應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嗎?」
日吉拿鑰匙的手也只是微顫抖了一下,表情仍是冷靜,甚至微有些笑意:「你的選擇很正確。」
雖說提出了『要一起回家』,但余籽的意思也只是暫時在日吉家避避風頭,並沒有打擾太久的打算。沒料到第一次以人類身份進入日吉道場的余籽受到了日吉家裡人的熱烈歡迎,日吉那位英武開朗的媽媽甚至提出要留她住宿。日吉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並沒有幫余籽拒絕。尷尬的余籽一直被留到吃過晚飯看過電視聊過天後,才在幾番婉拒下脫身由日吉送回暫住的公寓。
在公寓下婉拒了日吉陪同上的建議,余籽回到了與女僕兩人生活的公寓。
來門口迎接的女僕見她回來,神色複雜地彙報少爺,也就是跡部在等她回家。
在心中吐槽女王陛下真是鍥而不捨,居然為了教訓她屈尊等到九點半,余籽無奈地踏入了會客室。
推開房門的那刻,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她猛然有種誤入了時間靜止的圖畫的錯覺。
和想象中的任何場面都不同,跡部沒有在抱胸散發冷氣,也沒有在醞釀感情等著拍桌子。安靜的室內,桌上放著一摞文件和作業,他頭靠在沙發背上睡得很熟。
儘管一時驚詫,余籽還是第一時間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阻絕了屋外並不存在的噪音。走到跡部面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她眼前叱吒風雲的冰帝之王也只不過是個睡著了都皺著眉頭的毫不可愛的少年。
這傢伙真是毫無防備。心中這麼想著的余籽,突然心頭湧起一絲自己也不太懂的溫柔,輕輕在他身邊坐下。
彷彿感覺到了身邊的溫暖,跡部逐漸靠了過來,最後肩頭的重量完全架在了余籽的肩膀上。
如果現在抽開肩頭的話,他一定會不華麗地倒在沙發上被嚇醒。這個惡作劇的念頭在余籽腦中轉了一圈便消失無蹤了。
不能打擾跡部,他已經非常累了。繁重的學業,學生會的工作,網球社的管理,家裡的事務全部壓在他的肩頭,最近他為了在全國大賽上率領冰帝擊敗青學,又更加苛刻的進行著特訓,體力方面恐怕已經到了極限。再加上他天生愛瞎操心…咳,勤政愛民,所以總是不計回報地對部下們(比如日吉和她)大把撒著他的關心和愛護,精神方面恐怕也一刻不能放鬆。人又不是鐵打的,哪有可能同時承受那麼多勞心勞力的事,跡部哪一天突然倒下死掉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甚至是認識他不足半年的余籽,曾有一秒產生懷疑跡部會倒下的恐慌。
那是因為跡部堅信他自己是個不會倒下的帝王。他在所有人的心中樹立起了一座用鑽石與夜明珠鑲嵌的高塔,只要有人想仰頭的話,就能看見他傲然挺立在那裡散發著華麗的光輝。
唯有這樣的跡部,才能夠背負著比手冢,比其他部長更重的負擔走向他希望的王座。
余籽的思緒不由回到幾個小時前在日吉道場時與日吉的對話。那時她的情緒還有些低落,忍不住就孩子氣地說出心中不快。
這些鬱結來自兩位少年,分別是不二周助與跡部景吾。
不二不是傻瓜,接觸了她兩次后顯然已經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不單純,卻一直不揭穿,每次見面都陪她打網球,還認真地教她網球技術。不二這樣的行為是在散發聖父光輝還是在故意拷問她的良心,余籽並不想去猜測。
跡部不是傻瓜,他家從事證券投資業,身為繼承人的他難道會不知道情報的重要性?青學有乾貞治,立海大有柳蓮二,兩所冰帝的宿敵學校都有連敵人的私人情報都不放過的情報收集專家。冰帝卻只收集對手最基本的比賽實況記錄,跡部在情報收集的用心上遠遠地落在青學與立海大之後,這原因到底是什麼?
理由只有一個。跡部,從來沒想過要讓他的部員去做這種跟蹤尾隨、打聽對手**的事情。他就是如此坦蕩的一個人。
於是在不二面前,她成為了『跡部派來的冰帝間諜』,在跡部面前,她又成為了『為冰帝抹黑的叛徒』,總之,她就是那最不仁不義的存在。
靜靜聽完她的敘述,日吉溫柔地問:「你對你的行為後悔嗎?」
余籽沒有考慮就搖了頭:「不後悔。我是冰帝網球社的一分子。我與青學少年們的立場不同。我對他們有些歉意,但也僅此而已。讓我難以釋懷的是——」
是什麼,余籽並沒有說出口。
記得當初黎丹看見冰帝第二次輸給青學后,氣得連午飯都沒有吃,大叫『該死的主角定律』!余籽那時覺得黎丹真是個孩子,會為了理所當然的事而生氣。
但如今身陷其中的她自己,一想起即將來臨的未來,也想像黎丹那樣吶喊出心中的鬱悶。
「你不是夢境,是真實的啊。」余籽喃喃低語。
這不是很可笑嗎?冰帝的這些少年們明明都是真實的存在,想要贏得比賽的心情與付出的努力也不會比青學的選手們少,必定失敗的結局卻被漫畫家的意志決定了。被看不見的手操縱著,上演預定戲碼的人生,又怎麼能稱為『真實』的呢?
自己在這裡已經欠下了太多,用普通的方法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償還了。所以,至少想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他們傀儡般的人生。
余籽輕輕嘆息:之前網球的生活果然讓她壞掉了嗎,居然會有這麼麻煩的想法,並且不怕麻煩地去做了。能把她改造至此,這些少年不拿網球拍的時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很可怕呢。
「……你說了什麼?」
跡部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余籽一跳,轉過頭,在很近地方,跡部紫水晶一般的眸子正倒映著她的模樣。
「既然醒了就起來。你很重。」
「哼。」跡部一臉不爽地攏著髮絲坐起來,「你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不叫醒本大爺?」他移過視線,「你是不是早就想欣賞本大爺的睡顏了?」
「是比醒著時順眼一點。至少不會張嘴吐出自戀的台詞。」
跡部回答的聲音被鈴聲壓倒。余籽從口袋裡取出一隻款式十分老土的手機,看了一眼號碼后說了聲抱歉走了出去。五分鐘后她回到房間,跡部已經整理儀容完畢,恢復了一貫端正整潔的樣子。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余籽,問:「你怎麼會有手機?」
知道余籽不喜歡欠人情,他把錢交給女僕,吩咐女僕每次裝5萬丹在她的錢包,在她出門前放進她的書包,讓她隨身攜帶以防萬一。
但是根據女僕彙報,這半月來余籽一分錢都沒有用過。
「用賺的錢買的。」
「啊嗯?」
「日本對女學生還是比較寬容的,工作機會很多。」
「什麼工作?」
「我是個偽•技術宅。」
「哈啊?」
「網站構建,文章寫作,音樂工作室雇傭的業餘歌姬,這些技術都能成為金錢的來源。」余籽淡淡的一笑,「想起來,若是沒有遇見我的好友,我不會去學習這些知識,現在也就一無所長了。」
「你的好友,就是那個像本大爺一樣有淚痣的傢伙?」
「嗯。她是一個真•技術宅,喜歡動漫,擅長美工和雕塑。她領我入二次元世界。雖然我至今還是沒察覺到二維生物有什麼愛,但和她一起工作很愉快。對我來說,如果她是夢想家的話,我就是她的執行者,為她完善她的幻想世界。」
「……你喜歡這種宅男?」
余籽疑惑地看著跡部彷彿鍋底一樣黑的表情:「宅男?……你該不會一直認為我的好友是男的?」
「你不是說他像本大爺嗎?!」
「像你又不一定是男的。」潛台詞:其實喜歡手持玫瑰的跡部你更像女王。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跡部突然宛如萬朵玫瑰一同綻放一般驚心動魄地笑了。全身放鬆靠在沙發背上,他帶著那美麗無比的笑容問:「你和她感情一直很好嗎?」
「啊,那個人跟我的關係,大概就像跡部你與忍足的關係。當然,我充當的是忍足的角色。」
跡部啞然失笑:「哦,忍足?你和他有哪裡相似嗎?」
「負責在沒人吐槽的時候吐槽。」
「哈哈,你這個總結倒是華麗的正中紅心了。」
余籽接受了跡部難得的讚美,淡定地自誇道:「吐槽的人都有一雙看透真理的眼睛。」
跡部笑著彈了余籽額頭一下:「沒想到你這個網球女還相當自戀。」
「在冰帝絕不敢稱第一。」
一旦陷入互相抬杠的循環就會浪費很多時間,這次也不例外,過了好久跡部才想起自己在這裡留到那麼晚的原因:「你今天逃跑后本大爺和青學的人都說清了。」
「敢問主上與他們說了些什麼?」
「告訴他們你是本大爺的人。」
「……沒有其他的?」
「還不夠清楚嗎?」
「跡部。我很抱歉。」余籽誠懇地望著他的眼睛道歉。跡部如果希望別人理解事態,一定會仔細認真地解釋,哪怕對立場不同的敵方也一樣。他如此含糊地一句話帶過,只強調了『她是他的人』,其實是為了把青學的注意力從她身上引到了他身上,以『我派出了她』這樣的言下之意承擔了她犯下的錯誤。
不過,跡部就是會做這樣事的人,她怎麼會一度以為他會恨她在他面子上抹黑呢?
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事情莫過於自己付出的東西他人不但能察覺,還給予自己想要的回應。接受余籽道歉的跡部像被擼順了毛的獅子,等了一晚上的氣也消了:「沒辦法,本大爺臣子的錯就是本大爺的錯。你只需要記住冰帝不需要你做這樣的事,也能打敗青學。」
「嗯。」
「那麼給本大爺從實招來,你今天一天逃哪裡去了,啊嗯?」
「……」
「要好好思考才能回答本大爺嗎?哼,本大爺也不差這點時間,你就好好的詳細的想好再解釋。」
夜還很長,剛睡醒的女王精神還很充沛,余籽,還將被折騰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