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官奴
昔日熱鬧而繁華的葉府在此刻像只狼狽不堪的喪家之犬低聲犬吠,到處是官兵翻動箱櫃暗格的聲音,粗魯又野蠻,昔日享受榮華富貴的主子們此刻在夏日的悶熱天氣中瑟瑟發抖,互相攙扶著,看著眼前的富貴在自己的眼前漸漸的消失,女人們低聲哭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領頭的官兵威嚴的呵斥著,連空氣也漸漸的靜默了。
「老夫人,怎麼辦?」大夫人秦容焦急的詢問著,自從葉家的家主葉羅被抓捕后,葉家像是一根大樹沒有了主心骨,人心渙散,整日擔驚受怕,葉家使勁盡各種方法托親朋好友官僚同事,銀錢花了不少也沒見著被關在天牢里的葉羅,可謂是人走茶涼。
「葉府氣數已盡」葉老夫人嘆了口氣,眼神深沉無波,所以的悲喜都藏在歲月的滄桑里。
大夫人聞言癱軟在地上。
「母親」一聲驚呼葉府的大小姐葉暮趕緊扶起母親秦容,明亮的眼裡此刻蓄滿了淚珠,摟著懷裡的母親,一遍一遍的輕聲呼喚著,唯恐招來官兵的苛責,再帶來更多的麻煩。
葉暮從來不知道從天堂墜入地獄是什麼感覺,現在才真正體會到那種對將要發生的事一種無力感,毫無能力去保護自己的家人甚至是自己的命運,它到底掌握在誰的手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子,還是上天的意志,十三歲的她無從知曉,從小生活在優渥的家庭里,父親官通順達,母親知書達禮溫和謙卑,她葉暮也繼承了母親的謙和溫潤略帶柔弱的江南女子形象。
葉暮在到處打聽的消息中得知父親葉羅在任靖州知府時私通商人販賣私鹽,這頂罪名要是落實,葉家家主的頭是怎麼也得在城牆上掛幾天的。
葉暮驚奇的發現原來那顆膽戰心驚的心也在時間的消磨中漸漸的麻木了,死了也好,殺頭吧,在地獄還是可以團聚的,這樣想一想也沒什麼不好,葉暮突然好奇當儈子手把刀砍在脖子上是什麼感覺,要是儈子手沒吃飽飯力氣不夠砍刀到一半砍不動了怎麼辦,天哪,葉暮胡亂的揮揮手趕走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又回到現實中。
「暮兒,委屈你了」大夫人秦容悠悠轉醒看看正是豆蔻年華的女兒,原本都訂親了,只等著及笄之年出嫁,誰知出了這禍事,對方早早遣還了定親信物,親事作罷,唉世間只有聞錦上添花,哪知雪中送炭,罷了罷了。
「母親,暮兒不委屈,從小到大我也在金銀窩裡走一遭了,父親母親待我更是如珍寶,此生足矣」葉暮緊緊的抱著母親,感受著來自母親的體溫和心跳。
「母親,姐姐」一聲纖細悅耳的聲音輕聲說著,葉府的二小姐葉畫趁官兵不注意輕聲挪了過來。
葉府二小姐是葉羅的小妾如夫人生的,如夫人是教坊月出來的女姬,聽聞如夫人當年的一出驚鴻舞迷倒萬千,葉暮的老爹也是其中一員,葉羅在散盡千金終於抱得美人歸,為了此事葉羅和老夫人大吵好幾回,書香門第怎能讓女妓敗壞門風,可是在葉羅的堅持下還是戰勝了門第觀念,納了進來,人稱如夫人。
葉暮一直不喜歡如夫人,她討厭那個妖妖嬈嬈的女人,是她讓母親在夜幕里偷偷的流眼淚,即使葉羅從納了妾之後,母親從來沒有出言反對過,她的一切都聽從丈夫的,母親的大度只換父親的一句「謝謝」和無數個獨守空房的孤獨和即將枯竭的眼淚。
如果說如夫人搶走了母親在父親心中妻子的愛情,那麼葉畫搶走了葉暮在父親心中的父愛,在父親的眼中如夫人母女才是他日夜思念的親人,這幾年父親在外任上都帶著的也是他們母女。
母親更像是這個家裡的管家,孝敬長輩,管理家裡大小事務,如果百年之後也就是葉家宗祠里的一尊木牌,連名字也沒有,葉暮可憐心疼母親,想著自己某一天也像母親一樣得不到愛人的關心和心疼,每天還要重複著一樣的事直到去世,心裡就堵得慌。
葉畫也就是前幾天隨葉羅一起回來的,官兵只把父葉羅打入天牢,其他家眷都軟禁在葉府,葉畫此刻一雙美目通紅,白皙的臉頰泛著紅,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葉畫長的隨她母親,確實好看,葉暮想著。
「我好怕,他們什麼時候走」葉畫以袖掩面輕聲問這著。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一直和父親一起嗎?你才是最清楚的」葉暮沒好氣的說著。
「暮兒,不要這樣,這也是你唯一的妹妹了,現在葉家都這樣了,你們姐妹更應該一條心」大夫人秦容勸慰著。
葉暮討厭這樣軟弱的母親,什麼事情都替別人著想卻從來都是委屈自己,也討厭這樣咄咄逼人的自己,她悶哼著不說話。葉畫也自知沒趣什麼也問不出來,又不動聲色的挪到如夫人身邊竊竊私語。
已經到晌午,夏日的陽光越發炎熱,連樹木都無精打采了,蜷縮著葉子。更何況這些養尊處優的小姐太太們,葉畫暈倒的時候,葉暮也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處於放空狀態了,汗水早已濕透了羅衫,膝蓋跪在堅硬的石子地上酸痛無比,隱隱有血跡從膝蓋處映出,突然外面一陣喧鬧聲傳來,眾人都驚醒了般看相向來人。
只見來人光面無須,手執黃色詔書,葉暮不記得他說什麼了,腦子裡只有一句話「葉羅秋後問斬,女眷貶為官奴」直到所有人都開始痛哭,此刻成為了葉府最蕭瑟的夏日,連炎熱的陽光也捂不熱內心的寒冷,葉暮才驚覺,一切都完了,葉府這兩個字也將成為了過往。
葉暮覺得自己很鎮定,她沒有哭,她看著葉畫哭倒在如夫人懷裡時她內心麻木的拍了拍懷裡的母親。
葉暮很驚奇的發現一向軟弱的母親也沒有哭,她的眼裡有一種奇特的光閃亮著,支撐著。「母親,你還好嗎?」
好半天,葉暮也沒有等來母親的回答,葉暮理一理母親略顯雜亂的頭髮,她們此刻像關在農舍里的家禽等待著挑選和宰殺,沒有一點還手之力,幾個官兵看押著她們,葉府清理出來的財物正在一箱箱裝車,葉暮也沒有注意到其實一直有一雙眼睛在不時的注意著她,像是等待獵物上鉤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