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十里青山外,將軍策馬歸
日暮黃昏下,遠處那座青山愈發神秘,繚繞的霧氣映成深橘色。
遠處的山路上泥水飛濺,馬蹄聲震天響,一隊兵騎狂奔而來。
領頭之人身穿狻猊鱗甲,手持銀龍槍,正是離家月余的楊延朗,他臉上略帶疲憊,胯下落雪寶馬跑得飛快,但當他看到望仙城的輪廓時,勒住韁繩,減緩馬速。
不是近鄉情怯,更不是因為畏懼城中之人,只是因為道邊大石上站了兩個少年。
石上一位身著錦袍的俊美少年沖他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在暮光下泛光。
石旁黝黑的少年撓頭傻笑,呼喊道:「楊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楊延朗翻身下馬,身後的兵騎亦是如此,他們牽著馬來到少年人身前。
鐘鳴也從大石上跳下來,手裡拿了根柳枝,在楊延朗身上輕輕敲打,嘴中說道:「柳枝打身,去去晦氣。」
邊陲有個古老的傳統,從外歸家的人身上染滿世間塵埃,家鄉的柳枝最為柔軟,也具有靈性,用柳枝敲打身軀,可以去污穢之氣。
望著鐘鳴,楊延朗也露出笑容:「侄兒,我回來了。」
鐘鳴手中的柳枝略微停頓,真摯笑道:「叔父,歡迎回家。」
兩人相視而笑,身後的細鱗騎齊刷刷跪下,用力敲擊著胸甲:「屬下見過鍾少爺!」
時隔月余,這邊陲最大的軍官楊延朗終於回歸。
在兵騎隊伍的上空,懸浮著幾座冰蓮,其上是伯年為首的白玉京弟子。
伯年看過楊延朗與鐘鳴的相認場面,眼中泛起奇異色彩,他喃喃道:「這就是徐乾刀的兒子啊,真是個有儒生氣的少年人,跟他爹可不太一樣。」
看過片刻,見楊延朗沒有跟他一同回城復命的意思,伯年便落下冰蓮,拱手向楊延朗道:「楊將軍,我還要回去復命,先走一步。」
楊延朗轉頭拱手道:「伯仙官且去,楊某就不去了。」
「那晚上的慶功宴……」
略微搖頭,楊延朗臉上是歉意的笑容:「我與侄兒離別許久,有許些話要說,晚上有家宴。」
伯年也知道,楊延朗與白玉京向來不合,這次去隋雲山脈,若不是君命在身,他斷然是不會去的,伯年也沒強求,拜別楊延朗,向望仙城中而去。
楊延朗則是跟鐘鳴漫步往城中走,叔侄二人邊走邊聊。
這段時間,楊延朗離去后,白玉京降臨,屍潮襲城,邊陲城重現劃分邊界線,發生很多事情,都需要鐘鳴一一與之道來。
靜靜聽著鐘鳴給自己說邊陲城的變化,楊延朗緊皺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當聽到於菟把鐘鳴的丹田給封凍后,楊延朗勃然大怒。
他怒罵道:「狗仙於菟,他以為做上我新唐的凈月仙官,即可無法無天了!」
見楊延朗的怒顏嚇人,鐘鳴趕忙又給他解釋,自己如今已解丹田之疾。
楊延朗不作聲,他轉身上馬提著銀龍槍便向城中而去。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鐘鳴都沒反應過來,落雪就消失在小路上。
待到鐘鳴回神,心中暗道不好,立即招呼孫龍虎道:「虎哥,趕緊跟上我叔父,他這是要去城裡尋仇!」
尋仇?
歸來的孫龍虎與楊延朗一樣,並不知道這段時間邊陲的變故,他稍稍愣神,不過仍是喝了聲,招呼兵騎隊伍跟上楊延朗。
鐘鳴也趕緊從梁余手中奪過韁繩,來不及給梁余解釋,鐘鳴翻身上馬,緊追楊延朗而去。
……
斷壁城牆前,白色的駿馬化作虛影,直奔城內而去。
城門前的兩個衙役只感覺眼前一花,楊延朗已經騎著駿馬入城門。
瘦衙役撓撓頭,疑惑道:「剛才是什麼人過去了?嘿!真是大膽,敢在城裡縱馬過市!」
「傻啊,沒看到那商量的盔甲,定然是楊校尉巡視邊疆歸來。」
那絡腮鬍衙役撇嘴繼續道:「別多管閑事,楊校尉你也敢管,怕是活不耐煩了。」
瘦衙役立即縮縮脖子,不敢再作聲。
兩人剛商量好不要多管閑事,便又看到前面騎黑馬來一少年。
這次瘦衙役的火氣又湧上來,抽出腰間的橫刀,剛打算喝來人一聲,卻看到那少年人身後是百名細鱗騎緊跟其後,雷鳴般的馬蹄聲也在遠處響起。
瘦衙役趕緊收起橫刀,嚇得貼著城牆站立。
他也看清楚來人是鐘鳴,又擠出笑臉喊道:「鍾先生這麼急,是要去哪?」
鐘鳴神色焦急,他雖說緊追在楊延朗身後,卻始終沒有見到楊延朗的身影,落雪是千里良駒,怎是一般馬匹能追上的。
於是他勒馬稍停,問道:「你們可看到我叔父來此?」
瘦衙役指著城門內答道:「楊大人方才騎馬進城去了。」
「謝過指點。」
拉起韁繩,鐘鳴又向著城裡追去,可他順著南街跑到城中心也沒看到楊延朗的蹤跡,只得又向著白玉京府邸的位置追去。
鐘鳴騎馬來到白玉京府邸之前,果然看到落雪站立在街道旁,正站在牆邊啃雜草。
白玉京的府邸向來是有看門弟子,此時那兩個弟子都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一看便知,是楊延朗放到這兩名弟子,打殺進府。
鐘鳴眉頭皺的更緊,如此一來,楊延朗便將他們與白玉京的矛盾搬到明面上,這將是場撕破臉皮的鬥爭。
「叔父真是魯莽!」
嘖了聲,鐘鳴翻身下馬,心中已有幾分慌亂,考慮著要如何全身而退。
他先是看了看那兩名倒在血泊中的白玉京弟子,一人被楊延朗捅穿肩膀,血跡便是他的,另一人無明顯傷口,只是脖頸有道淤痕,好在兩人只是昏迷,並沒有身死。
此時孫龍虎他們也緊隨而至,鐘鳴立即吩咐道:「虎哥,你給這人的傷口稍作處理,別讓他死掉,我進府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孫龍虎拔出唐刀,利刃上已經鼓脹起淡青色的刀勁。
略微搖頭,鐘鳴眼神深邃道:「不行,我們跟白玉京不能徹底撕破臉皮,若是你們跟進去,事情反倒不好辦……」
思索片刻后,鐘鳴有了決策,他道:「這樣吧,我進去看看,若是有危險,我便大喊,你們再進來不遲。」
其實鐘鳴並不希望那樣的事情發生,如果事情真到那一步,他怕今日誰也走不出這座府邸。
從懷中掏出那把紅木折刀,鐘鳴將折刀藏在袖中,這才踏進白玉京的府邸。
白玉京的府邸雖大,但住的人也多,足有百名弟子居住在其內,一路走來,鐘鳴看到不少昏迷的弟子,都是被楊延朗打傷的。
鐘鳴暗自心驚,看來楊延朗的實力的確不俗,一人竟然能連傷十幾名白玉京的弟子。
走到中門的位置,鐘鳴終於看到楊延朗的身影。
只見十幾名身穿華衣的白玉京弟子將楊延朗包圍,而上將軍滿臉怒色,手持銀龍槍,站立在那,無人敢出手迎戰。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早已驚動於菟。
楊延朗的面前,便是於菟,他左側站著方才鐘鳴見過的年輕仙人伯年,右側是老叟仙人曾隸。
於菟的臉色很難看,冷若冰霜。
他沒有作聲,反倒是身後曾隸向前一步,憑空凝結一柄冰晶長劍,指著楊延朗怒道:「楊延朗,你這是找死嗎?竟然敢打進我白玉京的府門!」
見到於菟后,楊延朗冷笑道:「我不想動手的,奈何你手下的弟子狗眼看人低,門都不讓入,本官只能打進來!」
老叟曾隸眼睛一眯,冰晶長劍上閃過淡藍色的華光,怒道:「你真是找死!」
一直未作聲的於菟此時開口了,他冷聲道:「殺了他。」
風輕雲淡的一句話,仿若殺地煞榜的魁首霸王槍,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捏死個螞蟻那般容易。
聞言,曾隸立即出手,手中冰晶長劍脫手而出,帶著破空聲直刺楊延朗的胸口。
楊延朗抓著銀龍槍的手只是抬了下,但又落下去。
他看到有人出手幫他,所以並未打算去硬接這一招。
面帶笑容的伯年只是身形一閃,便來到曾隸與楊延朗之間,他食指點在那冰晶長劍上,鋒利的冰劍勢頭一滯,低鳴著,不能再進寸步。
笑吟吟的伯年明顯是來當和事老的,他先是對於菟和曾隸說道:「楊將軍是我新唐的良將,向來有勇有謀,斷然不能無緣故就打上門來,不妨先聽聽楊將軍為何而來。」
「伯樓主,這……」
曾隸神色猶豫,看向身旁的於菟,他拿不了主意,還得聽師父的。
於菟臉色並無變化,冷聲道:「小師叔,這不合規矩,犯我白玉京者,必誅之。」
伯年哈哈一笑,沖著於菟笑道:「於菟,我們都走過三座世間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古板,規矩自然要遵守,但也有順應時勢。」
猶豫片刻,於菟才道:「今日且聽小師叔的。」
此話一出,註定今日是打不起來,楊延朗握槍的手也鬆了幾分,他心中有底,他打殺進府邸是來討說法的,真要跟於菟拼個你死我活,也犯不上。
曾隸凝結的那把冰劍化成冰晶散去,楊延朗把銀龍槍杵在地上,兩人互相看一眼,仍是張飛不服諸葛亮的架勢。
見兩人都有能談的意思,伯年也暗自鬆口氣。
隨後伯年沖楊延朗拱手問道:「楊將軍,你此番如此大的火氣,到底是為何事?」
楊延朗也很給伯年面子,畢竟這是在幫他,楊延朗還是分辨出來的,他冷聲將來意說明。
聽過鐘鳴被於菟封丹田的事情后,伯年恍然大悟,怪不得楊延朗如此憤怒,原來是惹了他那位侄兒,新唐三神將的兄弟情義深似海,這是新唐人盡皆知的事情。
伯年嘖嘖做聲,低聲道:「於菟,聽起來是你不對,此番楊將軍打上門有理啊!」
冷哼一聲,於菟沒做聲,他沒有跟凡人講道理的習慣。
伯年又問楊延朗道:「楊將軍,是我們有錯,你看要如何解決才滿意?」
當問到解決之事,楊延朗心中也沒想法,他當時滿腔怒火,只想著來此給侄兒找回場子,卻沒想到能到和談地步,猶豫半響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此時伯年已經注意到站在中門處的鐘鳴,他立即笑道:「楊將軍,你看當事人也到了,不如問問你侄兒的意思?」
「也好。」
點點頭,楊延朗心中火氣下了大半,卻是有些後悔自己魯莽行事了。
鐘鳴看到伯年向自己招手,忙幾步跑到楊延朗身旁,他向幾人見過禮,才道:「各位仙官大人,依我看,雖然凈月仙官大人封我丹田是事由,但我叔父打進府邸也有不妥,不如我們就此作罷。」
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鐘鳴並不想再讓楊延朗鬧下去。
他們明顯是不如白玉京的實力強,再鬧下去,弄不好他們叔侄兩人都要折在這裡。
何必拿自己的命去賭氣,鐘鳴是個聰明人,懂得權衡利弊。
聽到鐘鳴的話,楊延朗還是有些不忿,卻也沒做聲;於菟微微皺眉,不知心中在想什麼;伯年是最高興的,他喜歡聽到這樣明事理的話,立即笑道:「好,我看依鐘鳴的話最為穩妥。」
向前走了兩步,伯年又道:「我這便給你解了丹府的冰封,這事我們就算揭過,同在新唐為官……」
仔細盯著鐘鳴看了兩眼,伯年的笑容微微一滯,疑惑道:「你的丹府渾厚,靈氣涌動,冰封已解?」
於菟也為之動容,他怒道:「不可能,我親自下的封凍,憑他結氣不足的境界,怎麼可能解開!」
頓時鐘鳴心中開始打鼓,他找馮寕解開丹田的事情,斷然不能往外說,不然就是拉馮寕下水,這也太不厚道了。
觀察過鐘鳴的丹田后,於菟大為驚異,他怒問道:「你怎麼解開的!」
方才就在思索,此時鐘鳴早有說辭,他面不改色地散了個慌:「我按照之前修行內勁之法,嘗試了多次,也是近幾日才解開這丹田的封凍。」
於菟臉色一變再變,皺眉道:「沒道理……」
楊延朗雖知內情,但斷然不可能揭穿鐘鳴,只是笑著看於菟的臉。
作為和事佬的伯年哈哈大笑:「於菟,你這次可是看走眼,若是鐘鳴能解開你的封凍,那便是千年不遇的修仙奇才。」
此話一出,不只是於菟的臉色怪異,所有白玉京的人都驚異盯著鐘鳴看,甚至有幾人眼中流露出羨慕神色。
能被伯年說成千年不遇的奇才,那人的天賦到底要有多高?
恐怕說他天賦直追娥嬋宮主亦或是於樓主都不過分。
看到那些人的眼神,鐘鳴也意識到個嚴重的問題,他這謊話有些說過了,瞞過一波又起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