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毫無防備的她
姬桓並未發覺異常,他一向冷麵,很多不常見的弟子看見自己,都好似耗子見了貓。
「把六層的鑰匙給我。」
「是……是!」息微哆哆嗦嗦地打開抽屜,慌張之餘不慎將整串鑰匙掉落,咚地一聲令他肩膀一抖,慌忙俯身撿起來,快步跑過去給姬桓,「師兄,這是鑰匙。」
姬桓沒有立刻接,目光在他彎腰俯身的身上停留片刻,問道:「今夜可有異常?」
息微緊張得毛都要豎起來了,頭搖得像波浪鼓:「沒有沒有!一切如常。」姬桓沒有多問,拿了鑰匙就要上樓,息微忽然高聲道,「師兄,書閣里暗,不如弟子為您點燈吧!」
「不必!」
書閣里的階梯有些年頭了,人踩上去都會發出老舊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里顯得尤為明顯,息微仰頭看著姬桓一步步登上六樓,額頭上忍不住冒下一大滴冷汗。
藏書閣佔地總共約四公頃,一共九層九面,象徵九九歸一,屋頂是攢尖式圓頂,圓頂嵌有一顆鎏金寶珠,十分耀眼奪目。正因如此龐大,因此姬桓一直到了六樓,月謠都始終不知有人進入,猶自點著一盞小燈,捧了一本兵書坐在地上看得不亦樂乎。
姬桓其實早就發現息微的慌張有些過了,因此上來時每一層就檢查了,一層到五層的鎖從外面鎖得很好,裡面不能藏人,只有六層的門是虛掩的,也就是說——裡面有人!
這裡藏書眾多,可以說是逍遙門千年來最古老、最珍貴的地方,平日里除了固定的時間開放外,是不許任何人進入的。
他壓低腳步,慢慢往裡面走去。
其實並不難發現那個闖入者的藏身之處,漆黑之中幽幽點燃的燈火正給他指明了闖入者的所在。
月謠盡量將書湊近燈火看,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聲音不重,但是很清晰,好像是誰刻意壓低了。細細一聽就像鬼步一樣,頓覺毛骨悚然。
她一把放下書,抄起燈火正要藏身,忽然想起舉著燈在這裡跑來跑去無疑像來者告知自己的所在,便一下吹滅了燈,將書匆忙放回去,而後貓著腰飛快潛入了後面幾排書架之中。
然而那個人彷彿知道她藏身何處一般,沒有絲毫遲疑地一步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來。
月謠已經藏無可藏,緊緊縮在角落裡,只聽那腳步聲在擋住自己身子的書架前忽然停住,而後旁邊的壁燈便被點燃了,周圍頓時亮堂起來。她屏息聽著,一顆心提到了心口。然而那腳步聲的主人沒有再要靠近的意思,緊接著窸窸窣窣地翻書聲傳來,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這兒還有第二個人。
月謠提著顆心慢慢地放下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整個書閣安靜得令人發慌,偶爾傳來翻書的聲音,也都像葉子飄入河水一樣,很快就平靜了。
月謠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覺得乏意像潮水一樣用來,便無意識地靠在牆上,慢慢地睡著了……那翻書的間隔越來越長,最後完全靜止,緊接著姬桓便無聲無息地站到了她藏身的角落前,目光複雜地盯著睡得毫無防備的她……
息微膽戰心驚地等了一個多時辰,終於聽到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忙迎上前,只見昏暗的樓梯處只有姬桓一人步履沉穩地下來,於是道,「師兄,這便回了?」這句話試探的成分頗多,姬桓一個眼神投過來,嚇得他立刻縮了脖子。
「六層的架子蒙上了灰,你去打掃一下吧。」
「是……是!」
息微躬身送走了姬桓,見他走遠,才徹底放下心來,緊接著蹬蹬蹬飛快衝上了六樓……
驚心動魄的一夜之後,月謠稍微收斂了一些,打算這幾日不再偷入藏書閣,但想著昨夜差點連累息微,本著補償他的心理,便又做了一頓甜點。然而提著甜點剛走出廚房,便被姜青雲帶人抓了個現行。
「月謠師妹,這是什麼?」
月謠被一把奪走食盒,辯無可辯,也就不說話了。
姜青雲連夜請了姬桓來,一盒子熱騰騰的馬蹄糕被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而月謠垂著頭,一言不發地跪在地上。
姬桓瞥了眼馬蹄糕,道:「這是你做的?」
「是。」
「為何?」
月謠是萬萬不會供出息微的,只得說,「素日里練習辛苦,時常肚子餓,便趁廚房無人之時,做些點心,以便飢餓時可以果腹。」
姬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道:「你可知門規?」
月謠更低地垂下頭去,弱弱地說了聲是。姬桓道:「既然知道,便是明知故犯,罰你……」他頓了一下,那一聲遲疑非常微弱,沒有人察覺,「每晚去藏書閣打掃、整理書籍,為期三年,你可有異議?」
月謠一下愣住了,詫異地抬頭看向姬桓,卻見他目光平靜無波,彷彿這是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處罰。她愣愣地看了一會,才猛然想起要回答,結結巴巴地道,「弟子……無異議。」
姜青雲顯然不滿意這處罰,但姬桓的決定他是萬萬不敢說不的,因此恭敬地送走了姬桓之後,咬牙切齒地對月謠低斥,「別以為這次你走運!」
月謠亦針鋒相對:「姜師兄每日搬弄這些小人行徑,不思勤加練習,若是一個月後的武試拔不到頭籌,不免叫人笑話。」
「嗬!我所做一切不過是維護宗規,何來小人行徑!看來當年在鵲尾城把你打一頓還是太輕了。沒關係,日後有的是機會。你給我記著——像你這樣的賤民,是不配在逍遙門待下去的!」
月謠怨恨地盯著他張狂離去的背影,五指緊緊地握成拳,發出咯咯的聲響。
第二日傍晚,月謠練功完畢,沐浴過後便來到了藏書閣。
昨日姬桓雖說是處罰,可她心裡明白,打掃藏書閣對她來說與其是處罰不如說是偏幫,她可以肯定前天夜裡來到六層的人就是姬桓,只是沒有點破罷了。由此可見,姬桓仍舊是當初在鵲尾城初遇時那般正氣浩然、溫良如玉,尤其對自己,頗多照顧。
她心裡一陣竊喜,眉梢便藏不住笑意,直接跑進了藏書閣。息微看見她如臨大敵,拿著笤帚就要把她趕出去,月謠忙表態,「是掌事師兄叫我來的!你不信可以去問掌事師兄!」息微仍是不信,舉起笤帚就要將她攆出門。
「誒誒……!我說你聽不聽得懂!我都說了!是掌事師兄罰我來看守藏書閣的!」
「你這小妮子委實狡猾,我已經被你騙過一次,這次無論如何也不上當!」
月謠一把擒住笤帚,眉毛豎起,「你是不是傻!我若是騙你,怎麼敢用這樣的理由!誒誒……別打別打!」
息微放下笤帚,氣急敗壞地:「好!要我信你也不是不可以!凡事來看守藏書閣的,除了日夜看守之外,還需要日日打掃,以免沾染灰塵。你若真是被罰看守藏書閣的,便日日打掃,我就信了你。」
月謠連聲答應,息微這才放下了笤帚,將之放在一旁,不忘提醒她,「你你休得騙我,若是掌事師兄真派你來看守書閣,這是你的本職工作。」
「是是是!我的好師兄,我一定恪盡職守,日日擦拭書閣!」
明月聽說了月謠被罰的事,一做完功課就跑來藏書閣,見她拿著抹布勤勤懇懇地擦拭書架,氣不打一處來。
「我就知道是姜青雲他們害你!」
月謠正爬在梯子上方,艱難地伸手去夠書架最頂端,聽到明月義憤填膺地這樣說話,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何妨,能來藏書閣,正是我心愿。」
明月在下邊扶住梯子,仰著頭看她,「喂!你怎麼又這樣!」
「我怎樣?」
「我是在替你說話,怎麼反倒你自己這麼不上心!」
月謠抿嘴一笑,想起前天夜裡姬桓有意偏幫自己,眼睛里閃爍著濃濃的笑意,沒有接話。明月看著她神經兮兮的樣子,翻了一個大白眼,哀嘆孺子不可教。
「那你在這裡,功課沒有落下吧?」
月謠點點頭:「息微師兄看著難相處,心地卻善良,哪裡會真的苛待我。放心吧,我有的是時間做功課!」
「那就好。」
二人說了一會兒,眼看天將要黑了,明月不能再多呆,便和她告了別,約定過兩天再來。
藏書閣雖然不似煉丹房和練功房熱鬧,素來清凈,但正好讓月謠潛心練功,日子過得清苦,但卻十分平靜。
時光荏苒,轉眼已經入夏,月謠被拘在藏書閣已經有三個月,這期間除了每旬一次的文化課可以見到其他師兄師姐們,其餘時候都只有她和息微,就連明月也很偶爾才有機會能來看她。
讓她最意外的是,自從她被拘在藏書閣后,姬桓似乎來得次數多起來,每隔三五日便會來一趟。
是夜,窗外星辰無光、雲掩明月,漆黑得伸手看不見五指,月謠挑了挑燈芯,使得書閣里更加明亮。
她走到一列書架面前,仰頭找了一會,伸手去取書,然而她身材矮小,即便是踮起腳尖也只能夠到書冊的一角,正費力地扒時,身後忽然被一陣陰影籠罩,緊接著就出現一雙手,輕而易舉地將她想要取的書取了下來。
她狐疑地回頭,卻見姬桓冷若冰霜的臉隱匿在陰影中,低頭看著那本她想要取的書。